出了茶楼后,柳摇金只觉得彷若还在梦中,脑子里有两股势力绞拧缠斗成一团。
一股是深深的兴奋狂喜,另一股却是重重的忐忑不安。
“怎么办呢?”她紧紧绞著双手,“我好想去南海呀……可是姥姥会被我给气死吧?”
十八年来,她不是没有想过收拾包袱偷偷离家走人上山拜艺,可是只要一想到姥姥,就又犹豫却步了。
她在家里赖著缠著,就是希望有朝一日姥姥能够自己想开,明白她压根就不是当媒人的料,然后亲口同意她出门学武功。
可是她都等了这么多年了,姥姥就是抵死不从。
“这次好不容易有这个机会,我到底该不该偷溜呢?”她满心矛盾挣扎,脑子嗡嗡然像有一堆蜜蜂苍蝇在里头造反,闹得她头疼得要命。
就这样失了魂似地走著走著,等到她抬头时,赫然发现自己竟然站在苏宅门口。
“假若换成是他,他会怎么选呢?他又会怎么说呢?”
“搞什么换?我怎么会走到这儿来?”
柳摇金双耳发烫得紧,心口堵得慌,二话不说赶紧转身拔腿就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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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瑶光负手伫立在桃花树下,神情郁然,默默望著即将开尽了的满树缤纷。
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
这一个春天,也快过了吧?
“少爷,”四喜小心翼翼地轻唤,“您该用午饭了。还有,待会儿您和东家约好了要试菜呢。”
苏瑶光回过头,平静地道:“知道了。”
“少爷……”四喜欲言又止。
他静静看着跟随自己多年的贴身小厮。
“少爷这几日要不要出门走走,散散心?”四喜担心地望著自家主子。
“我很好,何须出门散心?”他微笑摇头。
四喜怔怔地望著他。
少爷这些天明明心绪不佳,除了日常上门委任亲事的客人外,足不出户。每回他送茶给少爷的时候,少爷总在发呆,英俊脸庞有著掩不住的一抹惆怅之色。
“少爷……”
“嗯?”
四喜硬著头皮问:“您心情不好,是因为柳小姐吗?”
苏瑶光脸色一变,更加沉默了。
四喜暗暗一叹。果然是为了柳小姐。
“少爷,请恕小的多嘴,您要真的喜欢柳小姐,就用不著顾虑柳姥姥和咱们苏家不对盘的事……”
“我不知道我喜不喜欢她。”
“再怎么说那也是上一辈人的……啥?”四喜傻眼。“您、您说什么?”
“怎么样才叫作喜欢一个人?”他反问。
四喜张大了嘴,呆了。
“我老爱逗她,老爱看她气得脸蛋红通通,老爱让她对我动手动脚的……这就是喜欢吗?”
“呃……”
苏瑶光苦恼极了,“只要看到她,我就精神百倍,因为她真很好玩,很好拐,说什么她都听,做什么她都信……这也是喜欢的一种吗?”
“嗳……”明知这样很怪,但是四喜突然有点同情起柳摇金。
“她的喜怒哀乐全写在脸上,不需要去猜度,也不必要去怀疑,她的心像琉璃做的,一眼就教人看得清清透透。”
“嗯……”
“跟她在一起,不用大脑也没关系,不用一直保持温文儒雅的姿态也没关系,我觉得很舒服、很自在……但这真的就是喜欢吗?”
“这个嘛……”
“我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喜欢上她,”苏瑶光的语气有些沉重,“但是我倒十分确定自己是个王八蛋。”
“少爷?!”四喜吓了一大跳。“不不不,您怎么会是王八蛋呢?”
“我是。”他吁了一口气,神色郁郁难解。“把快乐建筑在别人的痛苦上,不是个王八蛋是什么?”
“那是因为……因为……”四喜支支吾吾,一时也不知该如何解释。
“我还是害她伤心了。”他眼神一黯。“一个男人不管在任何情况下,都不该伤害一个女孩子,这是身为男人最基本的道德。”
“少爷……”
一个脆生生笑嘻嘻的甜美女声陡然介入——
“哎呀!苏哥哥原来也是个笨蛋呀!”
他们主仆二人不约而同转过头,望向声音来处。
“施施,怎么会是你?”苏瑶光黑眸里闪过一丝诧异。
有张可爱小圆脸的东施施蹦蹦跳跳了近来,丰润的身子像团小肉球似的,吹弹可破的粉嫩脸颊常被他取笑是刚蒸好的包子,而雪白小手永远捧著一袋零嘴。
今天桑皮纸里装的是枣仁核桃糕。
“施施,今儿个怎么是你来,你爹呢?”他疼爱地摸了摸义妹的头。“不是说今日要替黄员外试喜宴菜色的吗?”
“喔,爹没空,因为刚接完圣旨,他老人家正在家里乐得手舞足蹈,张罗著说要在矿三天的鞭炮,大摆三天的流水席呢!”东施施神秘兮兮地对他报告。
“圣旨?”他一震。
“咦,苏哥哥这儿没有吗?”东施施话甫冲口而出,随即后悔了,讪讪道:“苏哥哥对不起……”
“为什么要跟我道歉?”他失笑。
“因为……因为……”东施施有些犹豫。“苏哥哥,我说了,你不会生我气吧?”
“我为什么要生气呢?”他温和反问。
“因为皇上亲自下了圣旨,说要咱们梅龙镇四大世家联手为宝娇公主筹备婚事。”她顿了顿,心里有点过意不去,小小声道:“苏哥哥,你饿不饿?想不想吃块枣仁核桃糕?”
“谢谢,我还不饿。”苏瑶光胸口一紧,勉强扬起一抹微笑。“四大世家蒙皇上如此青睐看重,著实可喜可贺,苏哥哥也替你们高兴。”
只不过在内心深处,他依旧难掩一股苍凉悲哀的感叹。
柳氏媒人馆想必经过此番圣眷荣宠之后,越发是烈火烹油、锦上添花,声势想必更回扶摇直上,三五年之内,恐怕苏家亦是拍马也追不上了。
他没有嫉妒愤恨之意,只有无尽的感伤之情。
所有的雄心壮志,在这一瞬仿佛也有些成灰了。
东施施只要一紧张就忍不住想大吃大喝,她赶紧往嘴里塞了两块枣仁核桃糕,这才鼓起勇气解释。
“苏哥哥,您千万别难过,皇上肯定是听了不详实的情报,这才舍苏家就柳家,让柳姥姥替公主作媒的……”她脸颊鼓鼓,诚恳满满。
“不能这么说,柳姥姥的确是咱们媒人界的第一把交椅。”他温言地道,“我是晚生后辈,尽管这两三年生意做得还行,可终究无法与百年来尽占鳌首的柳家相比。”
“可是……”
“施施,既然东大叔在忙,那么试菜之事尽可往后再挪一两日,不打紧的。”他笑笑的说。
“不不不,我爹没忘试菜的事,所以他让我送来了。”她赶紧解释,满脸堆欢,“就在厅上,苏哥哥快跟我试菜去吧!”
“原来如此,真是辛苦欠了。”
“不辛苦不辛苦,只要有好料的可以吃,那就一点都不辛苦呢,呵呵呵!”东施施肚里馋虫早就大闹五脏庙了,要不是爹爹事先恫喝过了,她在路上早忍不住打开来偷吃了。
饶是心情沉重,苏瑶光还是忍不住露出微笑。
但尽管东施施的笑靥好不灿烂可爱,他脑中仍然浮起另一张爽朗率真、生气盎然的小脸。
他丝毫未察觉到,唇畔的笑意忽然变得温柔了起来。半晌后,才突然想起一件事——
“施离,你刚刚为什么说我也是个笨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