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好。」
「不必撑了啦,我去帮你包药,你等我回来。」
「嗯,我休息一下。下午我们去露营。」他答应她的。
「没问题,闭上眼睛。」她像哄小孩那样,拉拉棉被。
拿了钱包、钥匙往外走,她的行动很着急,没看见他嘴边漾起一抹浅笑。
阳光从没拉上的窗帘照进来,斜斜的一道,在地板烙下光影。
昨天叶新恒、艾筱枫玩疯了,今晨没人爬得起来,所以她抱着枕头,继续睡,深深吸气,嘴巴漾起七七巧克力。
昨天,艾家爸妈爷奶和艾小小、艾中中到他们家狂欢。艾妈办了流水席,满桌菜,一盘吃光又补上一盘,他们在叶新恒家里喧哗、喊叫,完全没想过这里是公寓不是乡下地区,说话必须节制音量。
幸好,叶新恒为隔音设备花了大钱,不然警察先生肯定会来敲门,一张红色单子递过来,通知他们,噪音防治法已经通过立法。
也不记得话题是扯到哪里,艾筱枫和艾中中、艾小小直接开战,这次叶新恒很主动,乖乖加入战局,认份地当起她的人肉盾牌。
晚上九点,他让司机开车送艾家老小回家,艾筱枫累趴在沙发上。
叶新恒说:「东西放着,明天管家会整理。」就回房间洗澡。
他走回客厅来的时候,艾筱枫已经进入半睡半醒状态,他摇她,要她去洗澡,她摇头耍赖,吵着要人帮忙。
洗澡怎么帮?
他失笑,回浴室拧来温毛巾替她擦脸,然后抱她回书房睡觉。
后面那段,她不太有印象了,她只记得,叶子替她拉棉被的时候,在她耳边轻道:「好好睡吧,明天带你去露营。」
露营?艾筱枫眼睛猛地张开。
对呴,昨晚,她说好想念家乡夜里的满天星星,叶子就说要带她去露营。一骨碌,她从床上翻下来,抓出几件衣服,冲进他房间,连声叫嚷。
「起床了、起床了,天亮了、日出了,快快起床不要贪睡,田园在唤你,快快出门去,今天好天气……」后面那一大串,是用她震人心脉的歌声做为表达的。
她抢在前头进浴室,刷牙、洗脸、洗澎澎,她一面洗澡一面唱歌,五音不全的歌声会彻底破坏叶子的听觉细胞,不过,不怕,还是那句老话,这里的隔音设备,主人花过大钱。
把湿湿的头发包在毛巾里面,她神清气爽地走出浴室。
咦?叶子还没起床?他一向浅眠,平时一点点声音就会把他弄醒,今天……难道昨天真的玩得太累?
她走到床边,推推他,他嘟嚷几声,转过身,继续睡。
不对哦,他脸上有不正常的红晕。她走到床的另一边,伸手探向他的额头。
好烫,他发烧了!
艾筱枫快步到厨房找到冰枕,在枕头包上两条乾毛巾,放在他的头下面,再翻出温度计,帮他量体温。
叶新恒被她粗鲁的抓来推去给弄醒。
「你在做什么?」他的声音低哑,双眼布满红丝。
「你在发烧,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她靠得他很近,没想过先找片口罩保护自己。
「喉咙痛、头晕、全身酸痛。」他拍拍当机的头脑……他对感冒病毒缺乏免疫力,每次他都会跟上流行。
「恭喜你,你感冒了,会不会得H1N1?我看,还是先把你隔离起来。」她在担心,但试着用幽默口吻掩去。
「我如果得H1N1,你和我成天混在一起,也要居家隔离。」
「嘘,不要告诉别人,如果被知道,记者会在楼下排队。」她还在耍宝。
他笑两声,笑痛了喉咙,手握在脖子上,眉头皱得紧。
「很痛哦?」她的眉头随着他的眉,绷紧。
「还好。」
「不必撑了啦,我去帮你包药,你等我回来。」
「嗯,我休息一下,下午我们去露营。」他答应她的。
「没问题,闭上眼睛。」她像哄小孩那样,拉拉棉被,意思意思拍两下,拿了钱包、钥匙往外走。
她的行动很着急,没看见生病的男人嘴边漾起一抹浅笑。很久了,很久以来他生病,没有人在身边为他递药递水。
头下方的冰枕,明明温度很低,他却感到温暖,唇舌间因为高热而苦涩,他硬是尝出一抹甜味,他呀,病得发昏。
艾筱枫回来的时候,管家已经到了,管家的动作很俐落,没几下就把昨天的杯盘狼藉整理得乾乾净净。
她喂过叶子吃药,不到几分钟,他就冒出满身大汗,头发湿了,衣服、床单全湿个透彻。
幸好管家在,有她帮忙,该换的换,该洗的洗,把病人弄得乾净清爽。
中午过后,他退了烧,但三不五时还是会听见他的咳嗽声。她在卧室里外跑来胞去,一下子给他换毛巾、一下子给他喝水、一下子量温度,她是全世界最紧张的小护士。
下班时分,管家离开,艾筱枫在厨房里给他弄清粥小菜,等他醒来,填填他的胃。
七点,他终于睡饱,张开眼睛看见她,神清气爽地咧出一个满足的大号笑容。
「我很饿。」这是他开口的第一句话,不是「你辛苦了」、「麻烦你了」之类的感激词汇,看吧,就说他很不会做人。
幸好艾筱枫从不跟他计较。
她把保温中的食物端进来,放在床边,看着他一点一点慢慢把食物吃光,就病人来讲,他的胃口实在好得不像样。
不该给他弄菜脯蛋的,病人应该吃得清淡,可她就是忍不住想宠他,忍不住想看他把菜脯蛋放进嘴时的愉悦笑脸。
糟糕,光是看他吃饭,她就觉得幸福到不行。她捶捶胸口,压制里头的蠢蠢欲动,再次提醒,他们是朋友。
「等我吃饱,我们就去露营。」他把稀饭吃光,伸手,还要一碗。
艾筱枫把碗添满,递给他。「天黑了,下次再去。」她不想他病刚好,又去吹夜风,明天发烧怎么办?
「不行,我明天已经请假。」
「你不是说老板不必打卡,干么请假?」要请假的是他们这种可怜的、卑微的升斗小民。
「我必须知会秦秘书,让她把我的行程排开。」
她点头,笑说:「在认识你之前,我以为当老板的只要打打高尔夫球,就可以赚大钱。」
「谁给你的错误观念?」
「电视剧、爱情小说、电影……」
「不要看那些,越看越笨。」他嘲笑她。
「哪有,你不看却比我笨十倍。」
「我笨?」叶新恒失笑。
他没发觉自己和艾筱枫聊天已聊出心得、聊出兴趣,就算话题无趣,他也乐意和她一句搭过一句。
「不是笨蛋,怎会成天埋在工作当中,不懂为自己争取福利?」
「我的年薪超过两亿。」能够拿到两亿薪水的男性不多见,好不?
「然后咧?你不是埋在电脑前面,就是去出差应酬,你到过的国家何其多,却从没停下脚步欣赏周遭风情;你和客户吃昂贵餐厅,却因为心系工作,再好的餐点也形同嚼蜡。
「说实话吧,你去过法国,有没有去看看罗浮宫?你到过义大利,有没有逛过罗马竞技场?有没有见识庞贝城遗迹?你一天到晚设计新案子,试着提高旅游的品质,却从没享受过自己设计的旅程。
「你说,是你这个赚两亿的大老板幸福,还是年薪五十万,却能享受你提供服务的小老姓幸福?」
叶新恒认真听着。这些话,以励不是没有对他说过,父母亲也曾经提醒,要他善待自己,但他从没听进去……
「赚那么多钱,却不懂得为自己创造幸福的男人,如果还不能叫做笨蛋,说说看,还有什么更恰当的形容词?」
创造幸福?他没想过这种事,他很满意眼前的生活、满意自己的工作,他以为成就是生命的唯一价值,很显然,艾筱枫并不认同。
在他思考这些的时候,门钤响起。
「我去开门。」
艾筱枫离开他的房间。
门外是乔以励和一个她没见过的女人,对方长得端庄大方、很有气质,只消一眼,就知道出身良好。
「筱枫,我表哥咧?」乔以励挥挥手,挥开艾筱枫对罗品桦的打量。
「他在房间里。」她退一步,让客人进门。
「没在书房工作?」他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
「他感冒了,感冒还不安份,说要去露营。」她笑着回答。
「露营?他转性了?玩乐和他一向搭不上关系。」他的嘴巴张大,快塞得进一颗泰国芭乐。
「你自己去问他吧。」艾筱枫关上门,把他们迎进客厅。「我去跟叶子说,你们来了。」
「不必啦,我们直接进去就好。哦,忘记跟你们介绍,这是艾筱枫,我和表哥的好朋友,这是罗品桦,表哥的未婚妻,他们……」
轰!在「未婚妻」传进耳朵同时,艾筱枫的脑袋就被劈成两半了。接下来,乔以励的嘴巴张张阖阖,她却听不见他在说什么。
叶子有未婚妻了,怎么从来没人告诉过她?是她不重要,还是她不需要知道?
好朋友不是应该分享彼此的生活?好朋友不是应该最了解对方?订婚,是很大很大的事呃,连普通朋友都会知道的,为什么她半点风声……或者,在他心目中,她并非那么重要?
「筱枫,你怎么了?」乔以励狐疑地推推她。
她怎么了?不知道,照理讲,她不应该「怎么了」,她只是一个借居的朋友,一个用三餐来抵房租的朋友,她怎么可以「怎么了」?
「嗯……」
她走到卧室旁边,残余的理智促使她推开门,让两人进去探望病人。
她没跟着他们进去,反倒怔怔地走进厨房里,倒一杯冰开水,试着冷却自己。
心没道理这般疼痛,他们只是朋友啊!
虽然那天,乔以励的问题把她问出一个错误解答,让她突地发觉,她对叶子不只是朋友,但她拚命否认了说,她否认自己和叶子会发展出其他可能。
她不断对自己告诫,告诫爱情可是会消失得很快,千万别让自己和叶子走上那样的不归路。可……也是那天啊,她回到家里,碎碎的心情,在叶子的怀抱里得到修补、安慰。
他哄着她笑,哄着她睡觉。
他笑着说:「我终于知道,什么叫做哄女人了,原来,感觉还不差。」
他兴起,说:「艾筱枫,找一个时间,我带你去看看我生活很多年的世界。」
他拍拍她的脸,说:「给我一个价钱,我要把你买下来,以后,你只可以为我做菜,只可以对我耍赖。」
听,这种话是不是会让人误认他没谈过爱情?是不是会教人相信,他对她疼爱且专心?是他让她出现错觉、让她误会,害她以为,如果逾越友情的界线,应该没关系。
结果呢?他有了未婚妻,而她才越线一小步就遭到电击。
她被电焦了,焦掉的心脏、焦掉的感情,她被打得措手不及……
她应该马上找叶子问清楚,他们之间究竟是什么?
友达以上、恋人未及?
不对,无论如何他们都成不了恋人,乔以励说,那个端庄的淑女是叶子的未婚妻,有未婚妻的男人怎么可以当她的恋人?
所以他们只是朋友,知心朋友?
可是他的话那么甜,他的安慰那么温暖,害她不再满足于用友谊定义两人。
她开始悄悄地说服自己,也许世界上有从一而终的爱情,她没说出来,但已经慢慢地为「枫叶」的爱情布局。
她以为感情是种水到渠成的东西,只要她待他好、他愿意哄她,那么,一天一点,感情增温……早晚他们之间,不必去定义、不必解释关系,他们就是会走向天长地久的两个人。
谁想得到,他已经有了未婚妻……
朋友,退回去吧,她和叶子终究只是朋友。
知道友情代表什么?她会为他的幸福而快乐,她会在他的婚礼上尽情闹酒,她会给他满满的祝福,告诉他,「你一定要善待嫂子。」
朋友会因为对方的快乐而快乐;朋友要诚心祝福对方的婚姻幸福长久:朋友要在对方的爱情修成正果之后,给予支持鼓励……但这些,她做不到……那么是不是代表,他们不能继续做朋友?
不能了吗?快断掉了是吧?
想到牵起他们之间的缘份断掉,她的心铿地碎了一地,肠子扭着、胃拧着,肝啊肾啊心啊,全被巨人的手捏成粉屑。
不能给予祝福的朋友,还是朋友吗?
她继续待下,会不会要起小鸡肠肚,在他和罗品桦当中搞破坏?
她知道自己不够宽怀大度,明白自己有严重的嫉妒,清楚自己不是什么善男信女……待在叶子身边,早晚要委屈了她最好最好的朋友……
仰头,喝下满肚子冰水。
瞧,人体真奇妙,她喝的明明是冰水,从眼眶里面流出来的,却是温热液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