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萸原本预料她教的东西足够村民们遇到干尸和他的爪牙时自保,毕竟道行深浅相差悬殊,却没想到灵符威力如此强大,一时间也有些疑惑,可是她又怕徒弟们出事,于是也追下山,只要有队伍不小心分散,或有屈居弱势的,她就上前援手。
然而,几乎只有不小心队型分散的村民因为防御上出现漏洞而有惊无险,当一队村民手中的灵符将干尸的爪牙打得法力尽失时,张萸终于觉得有些不对劲,她在村民们围住了敌人,要再痛下杀手前,施法让干尸的爪牙全身瞬间结出冰晶,直到干尸的爪牙化为一块人形冰石,同时也将他封印住,阻止村民们犯下杀业。
“别忘了你们入师门时答应我的,要是犯下杀业,下了地狱继续受苦,我就白救你们了。”
幸好还劝得住,那几个村民吆喝着要去给大伙儿帮手,让她松了口气。张萸忍不住想,她方才不应该那样喊话的,因为深信村民们顶多能够自保,她只希望他们鼓起勇气来对抗干尸,但恐惧和残暴一样都会制造地狱啊。
张萸看着被封印在冰晶里的人影。干尸的爪牙都是曾经想到桃花村来除妖的修道人,但如今他们几乎已经入了魔道,看样子等解决了村民的问题,她还有得伤神呢。
正要赶去看看其他村民的情况,张萸眼角余光瞥见一张掉落的符纸。
这应该是从方才那些村民手中的武器上掉落的。她吩咐过每一个小队里比较谨慎的几个多带几张符,所以掉一两张还不打紧,她随手捡起,符纸上的符文却一阵白光流转,张萸定神一看,眉头瞬间拧紧。
“难怪……”她收起符纸,转身欲找某人的身影,这时却一阵地动山摇,大房子的方向传来坍塌和爆裂的巨响,张萸无暇思考其他,立刻施展轻功赶过去一探究竟。
大房子早已崩塌,却不见干尸,而昨晚妄想召唤炼狱之火的光头爪牙,却变得更狰狞更巨大了,站在颓圮的废墟中间仰天咆哮,看样子是屁股太大,把房子挤崩了。
“师父!这个光头把自己的同伴都吃了,吸干了他们的法力!”村民们发现灵符对光头不管用,还有同伴因此被打得魂飞魄散,一时都胆怯了。
“你们退后。”张萸大喝,举着妖刀疾冲向光头爪牙,“秃驴!吃那么多人不怕撑死吗?”
光头胡乱地挥拳破坏四周所有建筑,张萸原以为他疯了,却不料当她逼近时,光头狡猾地拉住她的腿往地上用力一砸,霎时间飞沙走石,地面被光头一拳撞击出裂痕……
“师父——”众鬼魂们都悲愤了,那呼喊真是惊天动地啊!
“死秃子,别乱吃豆腐。”
光头回过神来,却见自己的手是空的。
张萸威风凛凛的火红身影踩在他头顶上,妖刀抵住他的脑门。
“师父!”众鬼魂喜极而泣,开始大喊,“师父好强!师父威武!师父打遍天下无敌手!”
张萸差点失笑,但她也没敢掉以轻心,光头的手掌挥过来时,她已经跳到十尺之外,红裙舞成血红半月。
“张天师的传人?”光头原来还能说话,“难怪有本事逼得尸魔丢弃这个结界逃跑,如果我吃了你,法力肯定更上层楼,到时不管这个结界还在不在,都没人是我的对手!”
原来那孬种臭干尸跑了?“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惟有仁者天下无敌。枉费你还是出家人,这道理都不懂,真为你的师门感到难过。”
“仁者天下无敌?”光头大笑,“我仁慈了五十多年,为了救世人于水深火热之中,最后却沦落到这个地狱里,在地狱里,仁慈有什么用?那是和平世界里的人说的风凉话,像你们这种人没资格定我的罪!把你的法力给我——”
张萸躲开光头的攻击,将刀背一转,决定先削弱他的行动力,火红的身影仿佛旋风般旋转,更像天火飞窜,在光头的手臂上割出一道鲜血的浪花,最后狠力削去他肩肘后方的筋肉,“我或许没资格,但选择原谅的村民绝对有资格,像你这种人还是下地狱磨练个几百年再回来吧!”
光头失去了一臂,另一臂却狠力反击,甚至张开血盆大口要咬身在空中的张萸。
“师父小心啊!”
张萸瞬间使出金蝉脱壳,撕裂被光头咬住的罗裙,踩住光头下巴借力来个后空翻,并且抽出两道符纸,朝光头射去,两道符纸化为冰刃,刺进了光头的眼里,光头发出的哀号连张萸都忍不住想捣住耳朵。
师门戒律,绝不轻易施展会打伤灵体的强大法术,但张萸见光头又念出了召唤炼狱之火的禁咒,当下再顾不得其他。
“九天应元雷声普化天尊急急如律令,雷公电母听我号令——”她飞快地在空中画了一道天雷符,剑指疾指光头,“敕!”
轰——巨大的天雷打在光头身上,电光让天地瞬间亮如白昼,光头连哀号都来不及就被雷殛成一块冒烟的黑炭。
这一声巨雷,也劈开了结界早已越来越薄弱的禁锢,以雷殛为中心点,一道旋风吹开了黑雾,清风所到处,仿佛无形的雨水洗去了桃花村凝结的阴霾,万物恢复了原本面貌……
屋舍破败了,但杂草在晚风中摇曳。蛛网仍然横生,桃树却冒出了嫩芽,鸟啭和虫鸣交织,迎接苦难者们的新生。
“月亮出来了!”有村民惊喜地喊道。
夜空不再漆黑无颜色,三年了,村民们终于再次得见迢迢银汉,皎皎明月,不禁喜极而泣。
他们同时也察觉,一股银光笼罩着他们每一位。
“师父!”村民们直觉地向张萸求救,以为又有魔障,却见张萸含泪笑得一脸欣慰。
“该去投胎了。你们没有让我失望,没有在今晚犯下杀戒,等阴差来接你们,阎王爷会知道你们承受的苦难,知道你们之中有些人做了伟大的决定,会让你们尽快去投胎的。”他们放开了心结,早就不需要超渡了。
“我们要留下来孝顺师父,跟师父学术法济世!”有村民道。
“说什么傻话啊,不去投胎要当孤魂野鬼的,好好去做人,这辈子入了我师门,下辈子要带着灵性,有缘再来修行,将我师门大义发扬光大,明白吗?”
“师父……”虽然只有一日的师徒之情,可是这个将他们从无止尽的苦难地狱中解救出来的少女,在他们心目中就和再生父母一样伟大。
地府之门开启,数辆六驹马车从紫光中驶来。看来地府知道这次要接的鬼魂太多,特地派了“专车”来呢。
见鬼魂们都有些不安,张萸道:“不用怕,阴差们只是脸色不好看而已,真正的恶鬼你们都见识过了,阴差大哥大姊生前也都是好人,你们守好秩序,他们不会为难你们的。”
“师父,下辈子,我们还要拜你为师!”
张萸失笑,“没问题。”
目送所有鬼魂上车,樱樱却向她跑来,张萸蹲下身与她平视。
“大姊姊,”她还是喜欢喊她大姊姊。樱樱将林檎果核放到张萸手上,“这颗果核,可以帮我种在土里吗?我希望有很多人吃到好吃的林檎。”
张萸这才知道,原来这世间真有承受了莫大苦难,却仍然纯真善良的笑靥,温柔得令她双眼发热,心揪痛着。
“好。”她摸摸小女孩的脸,抱了抱她,最后又忍不住偷偷在她身上施了一道咒,这种咒一般都是往生者的家属要求方士诵经祈求,传达给阴间的往生者,而她直接在小女孩的灵体上施展,当然效力更大,这咒法自然
也被地府许可,它会帮助灵魂更容易投胎到良善的好人家。
作为天师传人,和阴差打交道也是家常便饭,阴差们跟她也算交情匪浅了。张萸还有点奸巧地拿了些纸钱塞给阴差们当茶水费,希望他们一路上好生照应她的徒弟们。
直到最后一辆马车骏进紫光中,紫光渐渐消失,张萸才深吸一口气,要自己打起精神,还得把那些入了魔道的爪牙诵经净化呢——嗳,帮助桃花村村民脱离魔爪,这是她自愿的,但净化这些爪牙,她可要跟胡员外收钱了,这工作很累的。
一件书生长袍披在她肩上时,张萸差点将妖刀捅进来人肚子里,转头一看却见冒失鬼温颐凡不知打哪冒出来,还拿着方帕要给她。
“……”张萸一时间也不知该说是因为他又凭空冒出来而觉得离奇、觉得火大,还是该跟他算帐?总之打了一仗后,这根本很有问题的书呆又一根汗毛也没少地在诡异的时机冒了出来,确实让她脑袋有些空白。
温书呆却是冲着她,笑得仿佛春风拂照大地,“这次我有洗过。”
张萸这才发现她又不小心让眼泪溢出眼角,两颊都湿了,她有些恼羞地接过方帕,一不做二不休地用力擤了一大坨鼻涕,还恶狠狠地瞪了温颐凡一眼。
温书呆笑容不减,一脸宽容慈蔼地道:“洗干净再还我就行了……不还也没关系。”
她其实想直接让他自己拿回去洗,但她可不会让他随意打马虎眼唬弄过去,她收起方帕,旋即举起妖刀抵在温颐凡颈间,“你到底是谁?”
温颐凡只是从容举起双手作投降状,但模样倒是挺悠哉,“一个穷酸书生。”
他倒是很清楚她对他的评价啊。张萸拿出他替村民画的灵符,“偷改我的灵符,还有本事朦混过我的眼,你要只是个穷酸书生,那我就是个打杂的了。”
“张姑娘不应妄自菲薄,心怀慈悲以济世为己任者,绝不是打杂的。”
“昨天晚上那场雨,也是你的杰作吧?只有观音座下龙神降甘霖方能灭炼狱之火,连龙神都请得动,你究竟是何方神圣?”
“那只是巧合,我不知道什么龙神。”温颐凡一脸诚恳。
“还装傻?”以为她不敢揍他吗?她张萸天不怕地不怕,赏他拳头也没在手软的!
“姑娘小心!”温颐凡突然脸色一变喊道。
“当我会上当温颐凡飞快将她拉向自己,但张萸却已中了尸魔的暗算,幸而温颐凡立刻在她身上画下灵咒,护住她的元神,让她只是陷入沉睡。
他抱着张萸蹲下身,仿佛有些焦急地在她脸上拍了拍,“姑娘?”
尸魔见张萸这恶婆娘陷入昏迷,眼前只剩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便大胆地从暗影中现身。
虽然桃花村的村民都投胎去了,但他只要杀了这书生,吸走张萸的法力,那么他一样能继续在人间横行!他悄悄接近只顾着担心怀中人的温颐凡背后。
“姑娘?”温颐凡偷偷使劲拧了一把她的脸颊,张萸熟睡如故。
看来睡得很熟啊。
背后,尸魔张大了嘴露出獠牙,五指掐向温颐凡。
眨眼间,尸魔却扑了个空,眼前哪里还有温颐凡和张萸的人影?尸魔惊骇地转身,却见温颐凡负着手站在他身后冷睇着他,向来温润如春风的微笑完全不见。
“你……”尸魔也说不出所以然,他根本不必怕这个文弱书生,可是那一刻,在这书生深沉冷淡的目光注视下,他却不敢轻举妄动。
温颐凡举起手中的毛笔,对着尸魔,在空中画了几画,当毛笔尖端点住尸魔眉心时,作恶多端的尸魔也动弹不得,他感觉一股清凉的气劲自眉心处,遍洗四肢百骸,一道灵光笼罩着他,当温颐凡退开来之后,尸魔惊觉他原本腐烂干枯的手起了变化——
他终于恢复人形……不,如今他只是个普通的鬼魂,一个再普通不过的老年人的鬼魂。
“我……我变回来了……”他一阵哽咽,原来这才是他一直以来真正的心愿,那丑陋的不死之身禁锢着他,让他的灵魂扭曲,只想让世人与他一同承受诅咒,他以为凌虐能带来快乐,他以人们的恐惧来安慰自己,变成一具腐烂的干尸却永生不死并没有什么不好,至少他拥有无上的权力,但过去三年来的种种却不及这一刻……
他流下泪来,痛哭失声。
地府之门再次开启,这回阴间派来的是能力更强的阴差首领,想来地府对这位入了魔的鬼魂也相当戒备。
“到下面去,把你一身罪孽洗一洗吧。”
“谢谢。”尸魔道。
“不要谢我,我只是不想那丫头再背上收服你的业力,她背了好几世,已经够辛苦了。”
张萸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行进的马车里。
呃,更正,是牛车。她看向悠闲地驱赶着牛前进的温颐凡,“为什么我在你车上?你要去哪?我怎么晕过去的?臭干尸呢?”
温颐凡看了她一眼,“姑娘过度劳累,所以睡了一会儿,在下担心将姑娘丢在荒郊野外会有危险,所以冒昧翻了姑娘的包裹,发现一封邀请姑娘前往京城的信,既然咱们要去同一个地方,不如就结伴而行好有个照应。”
“你翻我的东西?”张萸的神情像要吃了他。
“情非得已。”其实他根本不用翻,早就知道是京城的胡员外委托她到桃花村收妖。这三年来会到桃花村去收妖的,大多是受了胡员外的委托,因为胡家祖坟在桃花村后山,胡家三年无法扫墓,怕闹鬼之事影响祖坟风水,再加上胡家这几年确实不太安宁,让胡老爷更坚持要找到人收妖。
“臭书生,我还没跟你算帐,你竟敢翻我的东西?”张萸气得揪住他衣领。
“姑娘,男女授受不亲。”
“授你个大头,坐我身上吃我豆腐时就不会授受不亲了?”
“原来姑娘是为这件事生在下的气?”温颐凡恍然大悟。
并没有!她本来不想跟他计较,是他整个人碍她的眼,跟他吃她的豆腐一点关系也没有!
“其实……”温颐凡一脸陷入深思的表情,“在下并不记得当时摸到什么不该摸的地方,感觉很平坦,但是如果姑娘坚持的话,在下愿意负责。”话落,他还长长叹了口气,一副拿她没办法的无奈模样。
张萸额冒青筋,“温——颐——凡!”
“姑娘,当心,雄哥不太喜欢坐它的车的人不守规矩。”温颐凡把她按回车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