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有妖魔鬼怪,也要刚好遇到胡员外这样的主顾,才有丰厚的奖赏。
所以,人总是得向现实低头啊……
送走一个“讲半天就是只想听自己想听的”顾客,见她又无精打采地趴在桌上,温颐凡有些不舍,却忍不住失笑道:“我有个职缺,薪饷随你订,上工多久由你高兴,工作内容任你决定,只要你点头就算数,做不做?”
“什么缺?”张萸像猫儿闻到鱼腥味,抬起头,两眼发绿光。
“你猜。”其实,他是真的不介意养她才这么问。可说出口的同时,又不禁想,如果她问为什么想养她?像她师兄那样也是养,差别在哪?
差别在,若是他,可绝不会愿意丢下她浪迹天涯。差别在他绝对说不出要将她许给别人这样的话!
差别在……其实他也有着私心。想独占。想留住她,不再让她头也不回地将他遗忘。
“天下没白吃的午餐,若是我要你把赚到的钱全都给我,但我就不上工,你能奈我何?”
温颐凡点头,“这也由你。”要是她能远离风险,这很值得。
“……”张萸瞪着他半晌,这越听越像某种……呃……不可能啊!臭书生看起来很悠哉,一点都没脸红。照他的性子,若是求婚,一定会脸红的,于是张萸双手支颊,大眼左右飘移。“猜不到,听起来怪怪的,我这人很实际,不喜欢占人便宜。”哼!
温颐凡轻咳了两声,只好道:“也不是没有辛苦的地方,比如……要经常陪伴在我身边,而且做了就不能卸任,是终身职。”
“你缺贴身丫鬟?”她故意问。
他有些紧张了,怕她听不懂,可太直白的话……他真的不会说啊!“某种意义上来说,如果你愿意做丫鬟的工作,只要不是太劳累,我也由你。”
“那不行,我不会伺候人的。”她才不上当。
“那也没关系,不用伺候我。”他连忙道。
张萸突然发觉自己挺坏心的,只要看他着急,她心里就窃喜,不自觉地眉开眼笑。
这下惨了,该不会她其实是喜欢欺负这书呆吧?
“不用伺候你,那还辛苦什么?”
温颐凡想了想,耳朵终于有点红了,“要替我生孩子跟带孩子,这是最辛苦的。”
张萸瞪着力持镇定的他,明明觉得自己坏心眼,但仍是把头一撇,起身离开,“没嫁人就生孩子啊?我很保守的,不行。”
温颐凡急忙想追出去,“我的意思是……”他却不知道张萸也会害羞,她奸诈地一下子消失在街角,让他只能无措地呆立在原地。
“噗啾……”桌上的阿肥将两翅平伸,摇摇头,看着温颐凡仿佛取笑他连求亲也不会,“噗啾啾……”这回看来是想以翅膀捣住鸟喙偷笑,可惜翅膀太短。
温颐凡平静地看着那只肥鸟,淡然地道:“现在没人护着你,我就是把你烤了,她也不知道。”
“噗嗽!”阿肥这一吓非同小可,含泪挥动翅膀,就见一颗毛球两翅卖力地上下拍动,直到白毛球终于缓缓升空,循着气味寻找张萸去了。
千盼万盼,终于盼到了张萸来到京城第一件收妖工作,巧合的是,委托人依然是胡员外。
张萸原本想问胡员外要不要替自己卜个卦,或是算算八字,怎么老是跟妖魔鬼怪扯上关系?不过人家给钱大方,虽然发生了一点小小的不愉快,但贵客难求,张萸才不会嘴贱。
“你要接胡员外的案子?”
“当然啊,胡员外开出了五百两!我还你钱之后还有剩,笨蛋才不接。”
那么,还他钱之后呢?她留在京城,原本就是为了还他钱吧?
“你可以推掉吗?”
“为什么?”
“因为……”温颐凡一时间也不知该不该老实说出自己的忧虑,更何况他最担心的,倒不是张萸最终仍会离去。他表面温吞,该奸诈时也绝不客气,当初让张萸签的借据本就有别的用处。
他知道她的使命,他也说会陪她,可事实上他最担心的还是她终究会应劫横死于妖魔爪下。
“……很危险。”想了老半天,他也只能说出一个根本不可能说服她的理由,因此说出口时,他整个人颓丧极了。
张萸本想笑他说话不算话,这就是她始终不肯有牵挂的原因。然而就算她不想要有,如今终究也有了,看他那副模样,她无法不心软。“大不了,我会让你帮我,行吗?”
温颐凡知道自己不可能说服得了她,只好点点头。
一般人不会在鬼月嫁娶,可胡员外实在是逼不得已,原本胡员外闺女的婚期订在九月,却偏偏碰上狐仙来搅局。
狐仙坚持胡员外的闺女和他有七世姻缘,于是胡员外只得想法子尽早把女儿嫁掉,但又怕狐仙前来搅局,便找上了张萸。
“嗳……”七世姻缘?真的假的?张萸其实有些头大,她修习的术法极少和姻缘有关,否则去翻翻月老的姻缘簿,就能知道狐仙说的是真是假。
“当然是假的。”温颐凡道。
“你怎么知道?”不会又是他研究出来的一点心得吧?
“所谓姻缘,就是两人在天时地利人和的情况下最终能走在一起,即便是一对苦恋的爱侣,也一定有能让他们牵手的‘缘’,不管这缘能持续多久,但它一定会明显地存在两人之间。狐仙跟胡姑娘素昧平生,一个是人,一个是妖,就算有姻缘,肯定也不是这一世。”
瞧他说的这么肯定,张萸却有些恍惚,忍不住喃喃自语:“这么虚无飘渺的东西……如果有些人的缘分就不是自己想要的呢?又如果明明相爱却缘分尽了,不是很可怜吗?”
温颐凡看着她有些失神的侧颜,霎时间还以为两人穿越了时空。
苦苦追求的、还不懂情爱的,为什么不能在对的时候凑在一起?白白虚渡了这些岁月后,到如今,才开始害怕红线已经接不回。
温颐凡默默地覆上她的手,密密地五指相扣,张萸总算回过神来,来不及脸红——啊啊!搞什么?为什么从她答应“跳坑”之后,脸红的老是她?
“命运掌握在自己手里,这不是你说的吗?只要还能握紧的,我绝不会再放手。”
“再”?张萸无暇思考其他,只知道这书呆无比严肃认真,仿佛立下誓约那般地对她说这句话时,她心里有什么情感,自陈旧得被遗忘的深沉封印之中觉醒了,爆发的悸动狂烈而野蛮,她几乎是期待而且愉悦地,看着他朝她缓缓接近,两人气息交融,不知何时他的气味竟已是如此熟悉,又如此让她眷恋,他俩有如磁石的两极那般相互牵引,而她莫名地,泫然欲泣。
只有他的吻能安抚那突然萌生的、不知其所以然的悲伤,于是她像渴水而疲惫的旅人那般迎向他……
“噗啾?”一坨白毛球飞到两人脸孔中间,阿肥一脸无辜,大眼写满好奇,被两人脸庞夹在中间的它还露出一个羞怯的神情,歪着头蹭着张萸的脸。
张萸涨红了脸退开来,温颐凡则是面无表情,可阿肥的求生本能让它感觉到……有一股非常非常可怕,比妖魔之王的愤怒还要可怕的怨毒怒气,正冲着它来,好毒辣,好凛冽,好尖锐,好像要把它分筋错骨啃得一滴不剩!
“啾……”阿肥心惊胆寒地扑向张萸怀里,小肉球颤颤抖动。
“怎么啦?”张萸很快被阿肥转移了注意力,而温颐凡心里想着,清蒸油炸还是三杯?腌了应该也不错!
因为某个原因,张萸前往胡府收妖的那天,没告诉温颐凡。
实在是她要做的事,就算不猜温颐凡的反应,她也不想让他知道。
狐仙……嗯,会做这种事,应该是狐妖才对。那狐妖什么时候最可能出手?当然是迎娶那日啦!胡员外听了她的建议,也觉得有理,便让她放手去干了。
其实想出这计划时,她也很犹豫,可惜一直想不出更完美的替代方案。
早知道她就别故意装作听不懂温颐凡的求亲,那么她这辈子第一次穿嫁衣,也许就不会是在这种场合了。
对,她假扮成胡员外千金,从胡府上了花轿。所以她对温书呆真的很愧疚,拜堂时刻意拜得马马虎虎,频频吐舌头,心里想这反正是假的,等她收了妖,谁也不知道新娘是她假扮的!
新房前一天就被她布下阵法,所以她只需要静静地等狐妖上门,以免露出马脚。
新郎进了新房来,她屏气凝神地等着,她已经想好了,只要新郎一掀开她的盖头,她就使出迷魂咒,先迷昏倒霉的新郎,然后等狐妖上门。
当然,狐妖也有可能假扮成新郎倌,但只要狐妖进入她的结界,她一定会知道,她很肯定此刻进房的新郎倌是人而非妖。
也不知是不是她太紧张,总觉得这新郎倌磨磨蹭蹭半天,就是不过来掀盖头,有够烦人——要是狐妖提早出现,她来不及施咒保护他,他可就得自求多福啦!
当新郎倌终于走上前来,张萸盯着他的靴子,默默倒数,而她眼角瞥见红尺伸到盖头下,将红盖头往上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