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令天笑惊喜的是,董濡请人送来贺联采花,上头明明白白、清清楚楚地写上宁侯的大名,给流年添了不少光彩。
开张只半天,她已卖掉大半之前准备的钗簪珠环。
除了现成的饰物,她也提供图录给客人参考及订购,在第一天便抢下近三十张订单。如今她有配合的金工师傅,不是单打独斗,交件的时间也缩短许多。金工师傅在打制客人的订制款之余,也能着手制作其他品项。
接下来的第二天、第三天也都是这样的盛况,教她惊喜不已。
而在她忙着新店开张的同时,在家休养的舒海澄着人替他们爷孙俩觅了间小宅子,添购置办所有必需品,让她在店里忙碌时不必挂心着爷爷,也教她在劳累一天后能有个舒适温暖的小窝。
舒海澄心细如发,面面倶到,真的是让她受宠若惊。
几日后的掌灯时分,一辆马车停在流年的门前。此时店里才送走几位娇客,天笑刚能歇下并喝口水。
「向姑娘,外头有辆马车。」伙计小海说道,「会不会是要来咱们店里的?」
天笑趋前往外一看,那驾车之人竟是六通。
见着六通,她不难猜到马车里的人是谁。可是,他能出门了吗?
她快步走出店外并来到马车旁,「六通?里面是……」
六通没多说什么,只是下了车,给她摆了张垫脚的方凳。
天笑踩上凳子登上马车,一掀开沉沉的帘子就见到舒海澄坐在里面。
为了让受伤的他舒适些,车厢里铺着厚实柔软的锦榻。
「听说生意很好。」舒海澄虽然没出门,可卞掌柜几乎每天进舒府跟他报告。
她怕鞋子弄脏了锦榻,于是以狗爬姿势爬进车厢。
看着,舒海澄忍俊不住地笑了,问:「你这是做什么?」
「我怕弄脏你的车。」她说着,想起背叛她的前男友就是个惜车如命的人。
每次她上他的车都得换上车内的纸拖鞋,将她的鞋子装到袋子里放在脚边。而且她的头、脸都不能接触到他的皮椅,他说脸上的化妆品跟头发上的造型品都会污损皮椅。
她要是不小心关门用力一点,他就像被刮下一块肉似的露出心痛又生气的表情。
「脏了可以洗。」他觉得她这样的表现很可爱也很贴心,不过他并不在乎她弄脏车上。她还是跪趴着,两只眼睛直勾勾地望着他,眼底有几许的担心,「你没事了吗?可以出门了吗?」
「好些了。」他说:「柯大夫来看过,他说只要动作轻些,稍作挪动也是无妨。」
「不要勉强。」她十分不放心,「要是拉扯了新生的皮肉,癒合的速度怕会更慢。」
「我有分寸。」他温柔笑视着她,「我就是不放心,想亲自来瞧瞧。」
知道他在府里休养却心心念念着她,她十分感动,当然也觉得欢喜。
从前的她是个非常独立自主、从不依靠别人的女人,并不是她要强,而是她总习惯去照顾别人,甚至是处理别人的问题。久而久之,大家都觉得她是个不需要被关怀、被照顾、被体贴的女人。
这是第一次有人这样关照着她,观察并理解她的需要,然后什么都不说地默默为她解决问题。
看起来冷冰冰的他,心思却是既细腻又温暖。
「谢谢你帮我跟爷爷找了房子,我很想亲自去跟你道谢,但是不太方便。」没有舒海光「里应外合」,她是进不了舒府的。
「你不必跟我道谢。」他声线平缓,但眼底却藏着炽热的情意。
「你我非亲非故,我怎能老是接受你的帮助。」虽说有人处处帮衬着她是轻松不少,可一向事事亲力亲为的她仍未能心安理得地接受他的帮忙。
她脸上有着茫惑跟无助,认真地问道:「我能回报你什么呢?」
看着她一脸苦恼,舒海澄眼底闪过一抹狡黠,「不是钱就是人了,你想给什么?」
闻言她的脑子轰地一声,满头满脸的热,「我……我还没赚到那么多钱,那个……所以……」她居然语无伦次?太糗了。
「我真气。」他突然神情懊恼。
她微顿,不解地望着他,「气什么?」
「气我现在无法有太大的动作,只能这样看着你。」他浓眉一皲,叹了一口气,「若我可以动,而这车里又只有你我,我会把你揽过来。」
看着他那懊恼沮丧的表情,她发现他不是在逗她、闹她,他是认真的。
他的认真诱发了她的认真。
她当然知道当两个人互相吸引、彼此欣赏,甚至是愿意为对方付出后,紧接而来的会是什么渴盼。
「逗你玩而已,瞧你都吓傻了。」舒海澄笑着消弭这小小空间里的尴尬,「对了,你清点过所有物件了吗?可有丢失什么?」
她点头,「一支凤凰金步摇,是李阳记的太太订的。」
「是吗?」他暗忖着,「救火队清理火场时并没发现你说的凤凰金步摇。」
「算了。」她豁达地道:「能捡回一条命已是老天爷垂怜,就当那凤凰金步摇替了我,消熔在那火海中吧。」
浴火凤凰?倒也是个好兆头。
他深深一笑,「你能这么想也是好的。去忙吧,我打道回府了。」
「嗯!」她点点头,移动膝盖就要依着原来的姿势下车。
移了两下,她忽地停住,然后抬起眼来看着他,而他也还注视着她。
四目相对,她眼底闪过一抹决心,然后快速地上前。
她踩了他车上的锦榻,然后……吻上了他的脸颊。
他呆住,睁大眼睛看着满脸通红的她。
她咬着唇,神情羞赧地看了他一眼,接着飞也似的逃下了车。
舒海澄顾不得会拉扯伤口,忙掀开一旁小窗的帘子,看着快步跑进店里的她,下意识地摸着刚刚被她吻了一记的脸颊。
他的脸热热的,心窝暖暖的。他喜欢这感觉,这个他不曾有过的感觉。
舒海光替粮行的张掌柜给舒海澄送来帐册,并跟他报告跟南方蚕农议价的进度。
「大哥,这样的价格你觉得还行吗?」舒海光问。
舒海澄点头,「你谈得还不错,就按你谈的这个价钱收购吧。」
舒海光喜出望外,「真的可以吗?」
这是他第一次参与决策,之前他都是在旁学习或是出点意见,说说自己的看法。这回舒海澄让他去跟对方议价,他可是十分忐忑呢!
「可以,你做得很好,再过一些时日我便将城里的两家粮行交给你打理。」舒海澄说。舒海光陡地瞪大双眼,「大哥放心?」舒海澄一笑,「有什么好不放心?这舒家是咱兄弟俩的,我一个人管着也挺累的。」说着,他稍稍移动位置,挪了个舒适的姿势。
舒海光见他微微皱起眉头,关心地问:「还疼吧?」
舒海澄淡然一笑,「好很多了,之前很难入眠,现在已经可以说睡就睡。」
舒海光看着他,突然沉默了。
舒海澄大概知道他在想什么,也是时候他们兄弟俩该敞开心胸,对彼此坦白了。
「海光——」
「大哥。」舒海光打断了他,两只澄澈的眼睛直视着他,「可以让我先说吗?」
舒海澄微顿,一笑,「当然可以。」
舒海光深吸了一口气,像是在酝酿着什么。须臾,他目光一定,神情毅然而坚定地道:「大哥,我做不到你为天笑做的。不管是暗助她开那家金工铺面还是冲进火场救她,那都是我做不到的。」
舒海澄神情平静,什么话都没说,只是注视着他。
「其实我……我早就察觉到大哥对天笑的感情。」舒海光苦笑,无奈但没有一丝怨慰,「大哥从没在提到一个女子时露出那样的神情……」
「哪样的表情?」
舒海光笑视着他,「大哥谈起她的时候,眼底及脸上有着藏都藏不住的欢悦……喔不,你根本不必藏,因为你压根没发现自己是那么的欢悦愉快。」
舒海澄感到讶异,他没想到海光有那般细腻的观察。
「大哥说天笑不是以前的天笑,还让我亲眼去瞧瞧……」舒海光续道:「那次我在聚珍斋外遇见她,发现自己根本追赶不上她了。」
「海光……」
「大哥,我一点都不气恼,相反地,我为大哥高兴。」舒海光深深地又吸了一口气,「大哥没有对不住我,是我自己没有能力争取,我很庆幸你没有因为我而放弃你的追求。」看见他眼底的豁达以及坚强,舒海澄内心十分欣慰。这个弟弟长大了,人生中的第一次挫折成了他茁壮的养分。
舒海澄深深注视着他,眼里满是兄长对弟弟的怜惜跟疼爱。
迎上兄长真诚关爱的眼神,舒海光抿唇一笑,「大哥,我会努力变得更好的。」
在商场拼搏多年,舒海澄经常是七情不上面,脸上及眼底都冷冰冰的,不见一丝情绪。可现下他的神情及眼神都是柔和的、温煦的,他微笑着视着舒海光,眼中有着期许。
「大哥也得要努力。」舒海光说。
舒海澄微顿,疑惑地看着他,一时之间没弄懂舒海光要他努力什么。
舒海光一笑,有些调皮地道:「大哥年纪不小了,正室的位置却还空悬着,可得加把劲才行。」
闻言舒海澄不自觉地笑出声音,「臭小子,你还是担心你自己吧!」
「哈哈哈……」
兄弟俩欢快愉悦的笑声在空气中散播开来,飘到了窗外、门廊、院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