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瑛在心里算着日子,对于原本的世界,也愈来愈少去想起,她的心已经在这里落地生根了。
夏至即将来到,屋外的阳光也显得特别剌眼。
“成功了!终于做出来了!”婉瑛大喊一声,研究了好几天,总算克服纸张的问题。“砚哥儿,这个给你……”
砚哥儿睁大眼睛,看着拿在手上的东西,不知该怎么玩。
“这叫纸风车,我来教你怎么玩,像这样慢慢地移动……”她轻轻抓着砚哥儿的小手,然后往前推进,纸风车的叶片便跟着转了起来,这一刹那,砚哥儿的双眼瞪得好大。“知道了吗?你自己来!”
于是,砚哥儿晃动着纸风车,看到它在转动,发出咯咯的笑声。
“这个叫纸风车,要记住,纸、风、车……”
他努力模仿婉瑛的发音。“风、车……”
“砚哥儿只会说两个字也很棒,这叫纸风车……呼!”婉瑛用力朝纸风车吹了口气,叶片马上快速地转动。
砚哥儿马上有样学样,也吹了口气,不过只转了一圈就停了。
“咱们到外面去,风会比较大……”
因为她和砚哥儿已经先吃饱了,就让奶娘和丫鬟她们也快点去吃,不然心里过意不去,也说好会待在房里看着砚哥儿,要是出了事可要负责。他们只是在门外,不会跑到太远的地方,应该没关系。
于是,婉瑛牵着他的另一只小手,才跨出房门,马上就有一阵风吹来了。“哇!转得好快……”
见状,砚哥儿兴奋地摇着手上的纸风车,笑到见牙不见眼。
婉瑛摸了摸他的头。“好不好玩?”
他没有回答,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纸风车。
她心想这个反应应该是很喜欢才对,又开始绞尽脑汁地回想还有什么童玩可以自己动手做。
“有了!竹蜻蜓应该很简单,记得好像是用竹片和竹棒……”婉瑛打算再去找材料来研究看看。
就在这当口,砚哥儿突然往另一头跑去。“爹!”
这声“爹”也让婉瑛心跳不由得漏了半拍,于是慢慢地站起身来,看向在二管事的陪同之下,从长廊的另一端走来的高大身影。
打从住进将军府这两、三个月来,他们就不曾见过面,直到这一刻,她才领悟到什么叫相思成灾,原来自己一直压抑着思念的心情,这会儿终于见到人,反而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听说砚哥儿在这里,爹正到处找你。”秦凤戈再也按捺不住,借着寻找儿子的理由前来,就算只是看一眼也好,同样饱含感情的黝黑瞳眸,一瞬也不瞬地瞅着她,纵有千言万语,都比不上亲眼看到对方安好。
“爹!”砚哥儿不甘寂寞地唤道。
这一声呼唤也打破沉默,让两人惊醒过来,同时移开目光。
他轻咳一声,低头看着儿子。“你手上拿的是什么?”
砚哥儿举高小手。“风、车……”
“什么?是谁给你的?”他听不太明白。
听懂父亲的意思,砚哥儿笑嘻嘻地用食指比着婉瑛。
“那叫纸风车。”婉瑛代为说明。
“纸风车?”秦凤戈看着眼前十分陌生的小玩意儿,不禁失笑。“我倒是头一回见到,不过看起来挺有趣的。”
婉瑛心里打了个突。“呃、嗯,这是小时候遇到的一位长辈教我做的,大概是他自己想出来的,所以别人才会连见都没见过。”看来这里真的没有纸风车这种童玩。
“原来如此。”他对婉瑛这种从别处听来的说法,早就见怪不怪了,打量了下她已然恢复红润的气色,看来调养得不错。“身子好些了?”
她垂下眸光。“多谢关心,已经完全康复,也该回大杂院了,既然将军在这儿,正好可以跟将军说一声。”
秦凤戈怔了一下。“打算何时回去?”
“方便的话,后天一早就回去。”婉瑛也很想念大杂院里的人。
“也好,我会命人送你回大杂院。”来日方长,现在也确实不便再挽留下去。
婉瑛很想跟秦凤戈说些什么,可是又碍于还有二管事在场,只能把话又吞下去。
似乎看出婉瑛的想法,也多少摸清主子对这位姑娘的心意,二管事适时地切入对话,替两人制造机会。
二管事躬身说道:“小的忘了还有一件事未办……”
“那你就先下去吧。”秦凤戈淡淡地应声。
待二管事一走,他再也不必顾忌,情不自禁地伸手轻抚婉瑛的面颊。“总算把你养出肉来,可知这段日子,我是怎么熬过来的。”
婉瑛脸上的温度往上飙。“让将军担心了。”
“回去之后,还是要多多休息,粗重的活先别碰,不要太逞强了。”他一一嘱咐。“我会不时派人送补品过去,你要多吃一点。”
有人这么关心自己,是一件很幸福的事。
“好。”婉瑛心中甜滋滋的。
秦凤戈目光一柔。“再过一段时日,我就能名正言顺的将你娶进门,你千万要小心,做事别莽撞,遇到危险要懂得躲开,或是大喊求援,一个姑娘家不要逞强,万一又受伤,那该如何是好?”
“我知道了。”听出秦凤戈在指责她不该当街和人打起来,有些尴尬,也觉得自己太天真了,这次也算得到了教训。
砚哥儿扯了一下父亲的袍摆,希望得到注意。“爹……风车……”
“喜欢吗?”秦凤戈将儿子抱了起来。
砚哥儿大力摇晃着手上的纸风车,笑得合不拢嘴。
“砚哥儿别这么用力。”婉瑛笑睇着快要解体的纸风车,看来下回再做,得想办法做得牢固些。
秦凤戈伸手要去拿纸风车,而婉瑛也正好想把它拿回来重新扎好,两人的手碰在一块儿,又彷佛像触电了般马上分开,旋即相视一笑。
夹在中间的小娃儿不明白发生什么事,只是学着身旁的大人,也跟着露出可爱的笑脸。
到了后天,二管事一早便安排了府里的轿子送婉瑛回去。
待婉瑛坐进轿中,心里还是挂念着砚哥儿。虽然她有跟砚哥儿说过要离开的事,可是又担心他听不懂意思,要是找不到她会哭闹不停,便做了一个纸风车,事先交给奶娘保管,万一使起性子,可以拿出来哄他。
就这样,婉瑛回到了大杂院,接受陶大娘他们的嘘寒问暖,也真真实实地感受到家人给予的温暖。
到了七月初,已经立秋了。
这一天,秦凤戈依照传统仪式,为过世的梁氏做对年。
除了他和砚哥儿父子俩,还有江氏,她不只是三婶,也是梁氏的亲姨母,便带着女儿锦绣来祭拜,另外二婶林氏也过来帮忙准备。
“跟你娘上个香,祈求你娘保佑你平平安安长大。”秦凤戈抱起两手持香的儿子,站在牌位前面说。
砚哥儿不懂大人在做什么,只是看着爹。
“来!”他引导着砚哥儿的小手,拜了三拜,才将清香交给身边的二管事,然后插在香炉上。
看着眉头深锁的父亲,砚哥儿伸手摸了摸,像是在安慰。“爹……”
“爹在跟你娘说话,爹一定会帮砚哥儿找个真正对你好的娘,请她安心。”秦凤戈说给儿子听。
他又在牌位前站了好一会儿,才进行接下来的仪式,直到做完对年,便可以让梁氏进入秦家祠堂。
“二婶和三婶辛苦了。”秦凤戈向两位长辈道谢。
江氏一脸责怪他太见外的表情。“都是自家人,说什么辛苦。”
“不过说真的,砚哥儿的娘最放心不下的就是这个儿子,这可是用她的命去换来的,续弦的事可得多费点心。”林氏可是奉了婆婆之命来探口风的。
秦凤戈还是不动声色。“是,侄儿会好好想一想。”
“那就好。”见他没再借故拖延,江氏和林氏很高兴地回去复命了。
又经过十日,天气有些转凉了。
早朝之后,秦凤戈到御书房晋见皇上,请求赐婚。
“……原来你是为了续弦的事,才将赏赐保留到今日,朕还以为是忘了。”皇上调侃地说。
“微臣不敢!”他诚惶诚恐地屈膝下跪。“皇上赏赐是何等的光荣,岂能轻易忘了,微臣只不过是想将这天大的恩惠用在犬子身上,为他找一个真心待他的娘,求皇上成全。”
皇上倒有些好奇。“非要让朕赐婚,那名女子才肯嫁你这骠骑将军?”
“回皇上,是微臣难以说服家中长辈,同意让这名女子进门,只得恳请皇上作主。”秦凤戈沉重地说。
“是此女身分卑微?”皇上不禁这么猜想。
秦凤戈再次禀奏。“不敢隐瞒皇上,微臣中意的对象是一名浣衣女,虽未列入贱籍,不过以世俗的眼光来看,出身不高却是事实。”
“你可是堂堂一个骠骑将军,竟会选个浣衣女来做续弦,身分上可是门不当户不对……”皇上觉得太荒谬。“爱卿要朕如何帮你赐婚?”
“启禀皇上,所谓娶妻娶贤,微臣要的是一名贤妻,能令家中和乐,让微臣专心公务,为皇上、为朝廷尽忠,而不是只求门当户对,却无法真心疼爱嫡妻所生的儿子,恳求皇上成全。”秦凤戈再度磕头。
瞪着伏跪在面前的秦凤戈,皇上也不禁头疼了,眼角不经意地瞄见立于身边的宫女,一脸索然无味的表情,心中一动,决定问问她的意见。
“繁星。”他唤道。
身旁的宫女垂下眸子。“奴婢在。”
“你说该怎么办?”皇上就是故意要问她。
这位名唤繁星的宫女有一副娇脆的嗓音。“奴婢身分卑贱,可没有资格给皇上出主意。”
“朕准你说!”就是非要她说不可。
她低着头回话。“奴婢以为,皇上当初开口给赏赐,并没事先声明不能用在要个浣衣女来做续弦这件事上头,皇上若不答应,往后给人赏赐时,最好一一列出来,什么准、又什么不准。”
这番大胆又讥讽的回话,简直是不要命了,让下头的秦凤戈心头暗惊,心想这名宫女是当真无知,还是太过恃宠而骄,忘了是在跟谁说话?
皇上不怒反笑。“哈、哈,说得对、说得真对。”
说着,不禁又忆起十二岁那年曾有过的一段奇遇,记得那晚是满月,因为睡不着,打算到寝殿外头走走,突然出现异变,闯进一个相当不可思议的地方,那里的人出门不用牛马驴来拉车,只要坐进铁盒子里,它自己就会跑,想要看戏,也不用请戏班子来,随时都有小人儿在木箱子里头表演给他看,晚上也不必点蜡烛或油灯,光线跟白天一样亮,就连出恭都相当方便,马上可以用水来清洗。
不过最念念不忘的还是那个据说好心收留自己,却当他是奴才使唤,还口口声声叫他小鬼的李繁星,想他当时贵为太子,又是未来储君,却被当作不懂事的小娃儿,每当回想起来就气得牙痒痒的,谁知过不了多久,他又回到了原本该待的地方,好像一切都不曾发生过,有时忍不住会怀疑那不过是黄粱一梦。
事隔多年,就在自己也渐渐淡忘之际,老天爷居然鬼使神差地把李繁星送到身边来了,而且外表丝毫没有改变,就如同当年一般年轻娇俏,既然这是天意,他就绝不会放她离开,要一辈子锁在身边,将她宠上了天,再也舍不得回去那个令人匪夷所思的地方。
“谢皇上夸奖。”繁星口气听来恭敬,不过心里想的却是要快点想办法离开这座鬼皇宫。
只要有她在,他心情就好,当皇上再次将目光调向底下的秦凤戈,嘴角依旧噙了抹俊邪笑意。“起来吧!”
“谢皇上!”秦凤戈心中忐忑地起身。
似乎还不打算松口,皇上又瞅着他片刻,这才启唇。“朕也不得不赞同爱卿方才所言,可是朕这回若答应赐婚,往后其他臣子也一一仿效,可就让朕为难了,此女是否还有其他特别之处,你倒是说说看。”
秦凤戈立刻双手抱拳。“启禀皇上,微臣打算再娶的这位姑娘虽是名浣衣女,可是却有着不输给男子的勇气,见到不平之事,更是不顾自身安危出手相救,另外有关去年发生的一连串纵火事件,多亏她从旁点醒,微臣才注意到一直想不通的疑点,从中找到线索,最后顺利抓到了犯人。”
“真有此事?”这倒有意思了,皇上不禁这么思忖。“那么这位姑娘也算是立下大功,得给个赏赐才行。”
他又抱拳作揖。“微臣代她多谢皇上恩典。”
皇上瞟向正在偷偷打呵欠的宫女。“你觉得该赏她什么?”
“您才是皇上。”繁星一脸卑微状。
“朕准你说!”皇上偏要听她怎么说。
既然皇上都不耻下问,繁星也就不负责任地回答。“奴婢曾经看过一出戏,戏里的皇上出外打猎,一名姑娘却误闯进去,还不慎被箭所伤,后来皇上又误以为这名姑娘是他和在民间邂逅的女子所生,就封她为格……公主了。”
闻言,皇上挑起一道眉峰。“你是要朕给她个封号?”
“这可是皇上说的。”繁星撇得一干二净。
“封号可不是朕要给就能给的……”就算他是当今皇上,也得按规矩办事。“再换一个!”
她口气冷淡。“奴婢想不出来。”
“那就用力点想!”皇上就是存心刁难。
又不关她的事,根本就懒得动脑子,于是随口搪塞。“奴婢和那位姑娘既没交情,也没见过,更是非亲非故,一时之间想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