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瑞,你看这事我要老实告诉嫂子吗?”
沉吟了下,牧晨瑞才说道:“不如问问夜大哥的意思。”
“说起师兄,怎么从刚刚起就没见到人?”闻人尹抬头,四处找不着夜离。
“我方才听下人说他在夜夫人厢房外徘徊。”
“哎呀,他怎么跑去那里了,我才对嫂子说师兄回夜府去了不在这里,若是让嫂子发现,岂不是马上就戳破我的谎言吗?师兄也真是的。”
闻人尹快步走向莫雨澄所居的厢房,果然没一会就瞧见扮成顾隐的夜离杵在厢房外,怔怔的望着那扇合起来的门板。
闻人尹玩味的抚着下头,看来师兄真是对嫂子动了真情,当师兄弟这么多年,他知道师兄一向是任性之人,鲜少将什么人放在心上,这可是他头一次看见师兄如此踌躇的模样。
呵,总算有能制住师兄的人了。
他眼步过去,明知故问:“师兄,你是要进去探视嫂子吗,怎么杵在这儿不进去?”
夜离回头冷冷横他一眼。
闻人尹被他冻人的眼神一扫,立刻打了个寒颤,很快便决定还是不要惹他为妙。“师兄,打听到莫家人葬在何处了。”
“他们葬在哪里?”
“莫家被满门抄斩,无人敢出面为他们收尸,因此官差将他们埋在城郊西边山头的一处乱葬岗,你看这事要告诉嫂子吗?”嫂子知道后定会悲愤不已,换作是他也无法接受亲人的尸骨被草草掩埋于乱葬岗。
考虑半晌,夜离才出声,“告诉她吧。”他不愿再隐瞒她任何事。
“那这事师兄你去说吧。”他不想揽这种苦差事上身。
“她不想见我,你去说吧。”
“师兄,嫂子为何会将莫氏一门的死怪罪于你头上?”闻人尹纳闷的问出存在已久的疑惑。虽然师兄安排她遇袭诈死,以致她兄长闻死讯后冲撞了牧隆瑞,导致了灭门之祸,但罪魁祸首是牧隆瑞,她该恨的人是他,怎么会与师兄闹成这般?
沉吟许久,夜离才幽幽开口,“她曾想写信向家人报平安,那信……被我暗中拦下了。”
闻人尹愕然的张大嘴,恍然大悟,“难怪嫂子不理你!”换成是他,他恐怕恨不得捶死他。
所以说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师兄千算万算,当时只怕也算不到莫家会发生这种事。
弄明白了原因,闻人尹这才自动的走向厢房,轻扣门板,夜离躲到一侧。
“嫂子,是我。”
听见他的声音,莫雨澄快步上前开门。“打听到了吗?”
“打听到了,不过还请嫂子听完之后冷静一点。”
她没有多想他话里的意思急问:“他们葬在哪里?”
“城郊西边山头的一处乱葬岗。”
“你说什么?!”他们竟被葬在乱葬岗!
“莫氏一门被处斩之后,没人出面认尸,才会被葬在那里。”见她强忍着悲愤之情,闻人尹不忍的劝道:“你别难过,日后咱们再帮他们另行迁葬就是了。”
她红着眼眶点点头,越过他身侧要出去。
“嫂子,今日时辰不早了,明日再去吧。”他跟在她后头劝着。
“我等不到明日。”她没有停下脚步,一路来到后院的马厅,牵出了她骑来的马,往西边山头纵马急驰而去,急切之中连香烛都忘了带出来。
不过有人替她拿了,跟在她身后追去。
来到城郊西边山头的那处乱葬岗,莫雨澄脚步沉重的在一座又一座的荒冢中寻找着亲人的坟墓。
这处乱葬岗占据了半座山头,埋在这里之人不是客死异乡者,便是身犯重罪被处斩而无人认尸之人,也有些是不知姓名的无主孤坟。
想到她的亲人落得被葬在此处的下场,莫雨澄悲痛更深,但她紧咬着牙不让噙在眼里的泪落下,此时不是哭的时候,她必须尽快找出亲人的坟墓。
“爹、大哥,我来了,你们在哪里?”她幽咽的嗓音回荡在寂静阴森的乱葬岗,含泪的眸梭巡着一块又一块的墓碑,找寻亲人的埋骨之所。
“爹、大哥,你们在哪里?”仿佛泣血般的嗓音声声呼喊着亲人。
悄然跟在她身后的夜离,听得整个心都跟着揪撑起来。
看着她仓皇悲凄的身影穿梭在一座又一座的坟堆中,他那双夜星般的眼瞳中流露出懊悔之色,此时他无比的后悔,当初不该拦下那封信,但此刻再多的懊悔也无法挽回已逝去的生命,抚平她的椎心之痛。
红日渐渐西沉,天色暗了下来,莫雨澄仍迟迟找不到亲人埋骨之处。
“大哥、爹,你们是不是不肯原谅我,所以才不让我找到你们的坟墓?”
耳畔传来她焦急凄切的嗓音,夜离胸口一紧,暗中加快搜寻的速度,希望能快一点帮她找到亲人的墓,半晌后,目光不经意一瞥,他讶然发现不远处的一块石碑上刻着“莫氏一门之墓”几个字。
他张口想叫她,但思及她对他的愤恨,他选择将香烛悄悄提过去摆在墓前,然后朝一旁的树上扔掷了块石头,发出异响提醒她。
待她回过头时,他人已迅速闪到暗处藏身。
听到声响转过身的莫雨澄发觉身后空无一人,瞥见前方有座异常大的坟堆,她下意识的举步走去,来到墓前瞅见墓碑上刻着的那几个字,她神色一震,双膝直直跪下。
眸里无法再忍的泪水瞬间夺眶而出,颤着唇悲泣,“爹、大哥、大伯、叔叔、婶婶……是我连累了你们,害你们枉死!都是我,都是我的错!让莫家才一岁的孩子都无辜的一起丧命……”
她在坟前拚命的磕着头,每一下都用尽了全身的力量,不久便磕得头破血流,藏身于一旁的夜离再也看不下去,现身过去阻止她,不让她再自残。
“够了!这一切不是你的错。”
看见是他,她挥开他的手,满面悲怒的朝他吼道:“是你的错,这一切全是你造成的。”她失去理智,愤而朝他出手。
夜离没有还手也没有闪避,任由她充满愤恨的一掌又一掌打向他的胸口,他被震得跟胆的后退几步,唇边沁出血丝,但她恨怒未消,再朝他打去一掌,他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的承受她击来的那一掌。
当他被她打得跌飞出去,呕出一大口血时,她怔住了。
“你……为何不躲开?!”他分明可以避开的。
他吃力的微微撑起身子,抬眸凝视着她,“倘若杀了我能让你解恨,我愿意……死在你手上。”说完最后一个字,他无力的缓缓闭上眼,失去力量的身子倒卧于地。
她怔怔的看着他,片刻之后,才恍然醒悟发生了何事,惊骇的疾步上前。“夜离——”
“师兄怎么会受这么重的伤?是谁将他伤成这样?”收回按在他脉搏上的手,闻人尹惊诧的问。
莫雨澄黯然的垂下眼,“是我。”
“是嫂子打伤师兄的?为什么?”闻人尹愕然。
站在一旁的牧晨瑞轻拽了下他的衣袖,朝他使了个眼色。
闻人尹立刻醒悟过来,恐怕是师兄跟着她到西郊的乱葬岗去,她看见莫家的坟,顿时悲从中来,才会失控对师兄出手,而师兄因心有愧疚,没有还手,才会身受重伤。
只是嫂子下手也未免太不留情,师兄的脏腑都受了极重的内伤。
略一沉吟,闻人尹开口道:“嫂子,不瞒你说,师兄伤及脏肺,伤势很重,我也没有把握能治得好他,这几日是紧要关头,需要有人时时在身旁照料,免得伤势有变。”
她主动表示,“人是我打伤,自是由我来照看。”
“嫂子,师兄不能泄露身分,自是无法让外人照顾,你愿意照看师兄那是最好的。”闻人尹取出一瓶药交给她,接着说:“方才宫里来了人,牧隆瑞要宣我进宫,我待会就得进宫了,这些药你先让师兄服下,我会再开一帖药让人去抓,等药煎好之后,你再让师兄喝下,我会尽快赶回来。”
“好。”接过药,她点点头。
临走前,闻人尹回头再说了句话,“嫂子,你就原谅师兄吧,他无心要害你莫氏一门。”
说完,见她没回应,他叹息一声,带着牧晨瑞离开。
莫雨澄站在床榻前,凝视着昏迷中的夜离。
好一会儿,她抬手轻轻揭下他脸上那张人皮面具,露出他本来的面目,他的脸庞苍白憔悴,那双总是明亮如夜星般的眼紧闭着,眉宇之间微微壁拧,似乎在忍受着痛楚。
她伸指轻抚上他的脸,心中升起一丝怜惜,他怎么会变得这么憔悴消瘦,眼下有着深浓的阴影,似是很久没有睡好?
是因为她吗?
她忽然想起他们一路马不停蹄的从临兆城赶来,路上他总是吃得很少,当他在她的茶食里下药让她安睡时,他难道都照应着她而没有睡吗?
她想起在亲人的坟前,她悲愤之下向他出手,他没有回避也没有还手,只是静静的任由她打,她犹记得昏厥前他最后说的一句话——倘若挂了我能让你解恨,我愿意……死在你手上。
“纵使你死了,也救不回我莫家一门,你何苦!”她垂眸,眼里的泪再也抑止不住,一颗颗沿着面颊坠落。
她是恨他,但并没有想要他死!
“夜离,你让我怎么做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