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猎人(下) 第2章(1)

  她闭着眼,却不敢真的放松下来,害怕他不见,消失在黑暗中。

  他一直在,就在身边,她可以感觉到他,听到他的动静、听到他和某个人交谈说话的声音,却依然无法真的放心,每当他松开她的手,她都觉得恐慌,想要睁眼,他的大手就会覆上她的眼。

  然后,他将她抱了起来,让她靠在他身上,喂她喝水。

  她感觉到火光在眼皮外闪烁,莫名有些惊慌,不自觉攀抓着他,心跳飞快,又想睁眼。

  “没事。”

  他在她耳边低语,又给了她一颗糖,大手再次覆在她眼上,遮住了火光。

  含着那颗凉凉的糖,靠在他湿热的肩头上,听着他稳定的心跳,心又安了下来。她听见他再次开口,和那个不知名的人说话。

  她不是很在乎那人是谁,也听不太真切,唯一注意的,只有他,和他的心跳,还有维持他要求的呼吸。

  他遮着她的眼、握着她的手,拇指来回抚着她的手背,那动作安抚了她,就像他的心跳,就像他的吐息,都像无言的安慰。

  慢慢的,意识开始涣散。

  黑暗渐渐包围,但他在,环抱着她,拥抱着她,将一切屏挡在外。

  蜷缩在他怀中,她抓握着他的手,几乎觉得自己就像是在他伦敦的船屋里,而外面正下着雨。淅沥沥……淅沥沥……

  身体,慢慢温暖起来。

  她转动脑袋,把脸埋进他怀里,悄悄吐出了一口气,终于让全身的肌肉放松了下来。她在温暖的黑暗里漂流,可她始终能感觉到他。

  不知过了多久,当她再回神,才发现说话的声音早已停了。

  可他仍在。

  她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地上,而他的脸,就在眼前。黑暗中,光线不清,但有不知哪来的微光映照在他脸上。

  她看不清他被暗影笼罩的脸,只有隐约的轮廓,但那是他没错。

  他闭着眼,和她一起躺着,仍抱着她,温热的呼吸,稳定的拂过脸面。阿万。

  她想着,重新将脸埋入他怀里,深吸了口气,感觉他的体温、心跳和味道。是阿万。

  他没死,还活着。

  悄悄叹了口气,她贴在他胸膛上,安心的窝着,半梦半醒间,却看见自己搁在他胸膛上,抚着他心跳的手。那是她的右手。

  她可以看见,裂开的食指指甲里,卡着一小片干掉的颜色。

  她抬起食指,挪到眼前,起初她还没意识到那是什么,然后忽然领悟过来。是血。

  刹那间,猛地想起一切,想起她做了什么。

  惊恐蓦地上涌,她浑身紧绷,飞快抽手想起身,他却在同时收紧了铁臂,不让她动。

  “嘘……嘘……没事……没事……你别乱动……”环抱着她,他悄声在她耳边安抚着说。

  没想到他醒着,她一僵,恐慌更甚。

  “别动,没事。”他告诉她,“天黑了,我们在树洞里。阿克夏,那个印度男孩,就睡在另一边,他带着干扰器。如果有人来,我会知道,你不要担心。”

  闻言,她仍全身僵硬,没有因此放松下来,呼吸依然急促。

  察觉到她的紧张,阿万轻托着她的后颈,大手来回抚着她的腰背。

  黑暗中,他温柔的动作,让她喉头一紧,既心虚又内疚,唇微颤的开口。

  “我以为……我以为你死了……”

  “我没有。”他哑声说:“我不是鬼。”

  她知道他不是,她看不见他的脸,但能感觉他的唇就贴在她额角,感觉到他的吐息。她喉微哽,然后听见自己说。

  “我杀了人。”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说出来,她不想让他知道,不想让他晓得,但这句话就这样冒了出来。她以为他会因此松开手,这男人却仍怀抱着她,告诉她。

  “我知道。”

  没想到会听到这句,霍香一呆,微愣,有些怔忡。

  “那不是你的错,他们想杀你,他们到那里,就是为了要杀你,你不解决他们,那些人就会杀了你。”

  “不是……”听着他的声音,听着他的心跳,她闭上眼,感觉自己心跳飞快,听见自己哑声开口:“我不是为了保命,我以为你死了,我好生气,我没办法控制自己……我没有办法……我是个杀手……”

  “你不是。”他斩钉截铁的说。

  她握紧了拳头,道:“我差点连那男孩都……”

  他能感觉到她的瑟缩和颤抖,感觉到湿热的液体流淌过胸膛,让心紧缩。

  “但你没有。”阿万低下头来,贴在她耳畔开口:“他还活着,你救了他,你替他挡了子弹。”热泪泉涌,滚滚而落。

  “我看见了,我在那里,我知道你做了什么,没做什么。”他抚着她苍白泪湿的小脸,看着她痛苦氤氲的眼,重申。

  “你不是杀手,你是霍香。”

  听见这句话,她小脸皱了起来,几乎没有血色的唇抖着、颤着,她吸气,又吸气,一声哽咽依然溜出了嘴,她张嘴无声哭了出来,那模样就像个三岁的小孩。

  他伸出双手,重新将她拥入怀中。

  她缩在他怀里,哭到喘不过气来,好像要把之前那些年没哭的份都补完似的,有那么一会儿,他真担心她会因此缺氧,那些滚烫的泪,让他心口一再紧缩,几乎也快无法呼吸。

  幸好,在经过一阵发泄般的抖颤痛哭之后,她终于慢慢平息了下来。

  他拥抱着她,安抚着她,感觉她原本在胸前紧握成拳的小手,再次松了开来,贴平在他胸膛上。她吸着鼻子悄声开口:“阿万……”

  “嗯?”

  “有水吗?”

  他伸手拿水壶过来,帮她坐起来,她忍着疼痛撑起自己,慢慢喝了几口,才注意到身上穿着他的T恤,除了那件T恤就再没别的衣物了。

  她不是很在意这个,她知道衣服是他脱的,她依然觉得冷,身体很痛。树洞的中央有着残余的火堆,洞里的微光,是剩下的余烬发出的光亮。

  火堆旁,一个人影躺在那里,背对着这里,动也不动的,僵硬得像根木头。

  她知道那男孩还醒着,她不再看他,只是把水壶还给了阿万,在他的协助下,重新躺了下来。他伸手将她揽进怀里,让她向右侧躺,枕着他的手臂,才不会压着左手。

  当她再次躺下,才发现他把她护在树根与他之间,以自己的身体挡着风,挡着火堆,还有可能进来的敌人。

  “背对出入口是大忌。”她开口提醒他。

  “我知道。”

  他说着,却依然没有转身,只是抚着她的脸,看着她的眼。那粗糙的拇指温柔的抹去她脸上的泪痕,抚过她的眼角。

  “没事的。”他淡淡开口,大手覆住她的眼:“把眼闭起来,睡吧。”

  他的行为,让她蓦然想起自己的恶梦和惊恐,才发现他这样躺,背对着洞口躺,冒着那风险,是为了替她遮挡火光,挡住可能飞来的子弹。

  霍香喉一紧,心又热,开口道。“我闭上了,你转过去。”他还是没动。

  “转过去。”她伸手推了推他的胸膛,哑声再要求。他收回了手,拿背包让她垫着头,这才翻了身。

  霍香闻声,睁开了眼,看着眼前的男人。

  他一头乱发,粗壮的颈上、厚实的肩头都是泥,连发上也沾着脏污。从来没有人试图保护她,但这个男人在保护她、照顾她。

  好像她值得。

  情不自禁的,她靠近他,将额头和手都贴上他温热的背,偎着。

  吸着鼻子,她只觉得累,感觉全身上下的痛,都浮现出来,可她一点也不在乎那些疼痛,她早习惯了身上有伤。从小她的伤就好得很快,如果好得不够快,她就无法活下来,如果不能带着伤行动,她也一样无法活下来。

  她很快就学会辨别身上的伤,忍受那些不便的痛。它们不碍事,她也不在乎。

  缩在他背后,摸着他的背,她闭上眼,忍不住深深再吸一口气,想着。是阿万。

  而且……她是霍香……

  食物的香味在飘荡。

  霍香幽幽转醒,看见树洞洞口透着天光。天亮了,火堆重新被人生了起来。

  她不知自己睡了多久,只知道自己发过烧,半梦半醒间,阿万曾喂过她喝水吃东西,让她吞了抗生素,替她换了药。

  中间他曾带着她离开这低矮的树洞,转移了阵地,然后又回到这里。

  她隐隐约约听到几次密集的枪声,几次爆炸的声响,但她知道自己很安全。他和她在一起,他会照顾她,也知道该做些什么。

  他是故意让人找到树洞的,猎人们搜过了这里,以为他们走了,就不会再回来,不敢再回来。一般人不会,但他不是一般人。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他很清楚这个道理。

  于是,她安心的待在他怀里,让他照顾她、保护她。

  她失血过多,她知道需要恢复体力,所以她不让自己思考太多,只是强迫自己休息,直到现在。她的烧已经退了,身体不再畏冷,那男人正蹲在火边,手里抓着两根叉着鱼的树枝,正烤着鱼。印度男孩不在树洞里,不知去了哪。

  她坐起身来,感觉左手依然疼痛,几个小时前,他替她换了药,她知道她的伤口已经开始结痂。她举起左手,旋转,测试自己的手臂肌肉。伤口依然会痛,但在可以忍受的范围。

  听到她的动静,他把鱼在火上架好,起身拿水给她喝。

  “我睡了多久?”她哑声问。

  “三天。”他说。

  三天,可以发生很多事。

  她知道这游戏依然持续进行着,还没有结束。

  “我听到枪声,外面还有人活着吗?”她语音沙哑的问。

  “有。”他看着她,道:“大概是为了让游戏更精彩,除了新的猎人,他们还送了新的猎物进来。”闻言,霍香眼角微抽,抿紧了唇。

  “嘿,”他伸手抬起她的下巴,注视着她:“不是因为你,别急着把事情往自己头上堆。不管你怎么做,他们都会继续这个游戏。懂吗?”

  她看着他,深吸了口气,点点头。

  “现在,把水喝了。”他把水壶递给她。

  她接过水,喝了几口,舒缓干渴的喉咙,看着他回到火边,拿刀子切了一片鱼肉下来,放到一个巴掌大的绿叶上。

  他想拿过来给她,但她自己走了过去,在他身旁坐下。

  他没有阻止她,不过还是在她试图坐下时,伸手扶了她一下。

  “阿克夏在树上,计算无人机多久会巡回一次,还有它从发现猎物到正确攻击目标需要多久的时间。那小子说他可以想办法扩大讯号干扰器的功率,让我们可以干扰地面上的自动机枪,我帮他收集了需要的零件,他已经弄得差不多了。”阿万告诉她,“晚一点,等  你情况好些,我们就离开这里。”

  难怪地上到处都是被拆开的电子产品,有一些她勉强能辨识,手表、夜视镜、平板电脑、拐角枪、手电筒之类的,但大部分东西她已经看不出来它原来的样子。

  “你打算怎么对付那无人机?”她问。

  “我弄到了远程的狙击枪。”

  闻言,她没再多说,只是低下头来,乖乖进食。鱼肉十分柔软、容易入口。

  她慢慢吃着,他又拿来一个烤熟像地瓜的东西来,她没有问那是什么,接过手就吃了。他给她什么,她就吃什么。

  在食物这方面,他懂得比她多太多。

  不过,当她吃着他给的食物,还是很奇怪他为何在荒郊野外,还能把这些菜弄得如此美味?她再吃几口,终于想到她会觉得这些东西好吃,是因为它们有味道,她忍不住好奇的问。

  “你哪来的盐巴?”

  他坐在她旁边,和她一起进食,听到她的问题,他指指一旁的背包,“医疗包里有盐块。”

  她闻言一愣,想起屠震曾和她说过,猎场位在世界各地,有时甚至会在沙漠地区,盐分的补充是必须的,否则易引起热衰竭。

  她再咬一口那不知是什么东西的食物,一句话莫名从嘴里冒了出来。

  “我梦到你做糕渣给我吃。”他挑眉。

  “我喜欢糕渣。”她说。

  他愣了一下,看着身旁的小女人,像松鼠一样的吃着她手中的食物。她的眼,仍带着红丝,但总算不像之前那样满眼通红。

  不知她是否察觉,这是多年来,她第一次主动的说出她的喜好。

  “我也喜欢。”

  他告诉她,他知道她喜欢吃糕渣,每次他炸那东西时,她都会迅速出现在料理台边,满脸期待,一副嗷嗷待哺的模样。

  “糕渣是桃花做给我吃的,她说那是宜兰的一种在地料理。”她知道桃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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