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闪远点,我现在就要离开这里,再也不想看见那个忘恩负义的家伙!他算什么东西?居然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打从一开始我就不想与他有任何瓜葛,明明是他自己像颗牛皮糖硬要黏上来,现在居然反过来……”
“说啊!怎么不再往下说?”倒挂在枝丫下的女鬼听得意犹未尽。
臭骂不断的辛芙儿恍然回神,搞了半天,原来她一直杵在原地,面向一只拖长舌头的女鬼抱怨,真是好虚的泄愤法。
她抬腿踹了粗壮的树干数下,恨恨的说:“早知如此,当初真不应该救他,如今落到被他下马威,我应该把他抱回去熬汤来喝……”
“酸酸,你真的那么想离开辜府吗?”
“废话!”
“那好,你走吧!”女鬼变换姿势,高坐树梢,晃着两条已经没有用处的腿,凉凉的说。
“你说什么?”辛芙儿怔忡的仰起头,脑海竟然飞掠过某张恨得牙痒痒的臭脸。
“离开辜府啊!既然你这么讨厌这里,我也不能强人所难。”惨白的鬼脸露出善解人意的笑容,自从相识以来,头一遭说了句像样的“人话”。
“可是……可是我答应了要帮你调查死因,找出未了的心愿,我……我怎么可以……”原先的猖狂气焰消失殆尽,辛芙儿支支吾吾。
“当然可以,其实我早已看开了,能不能重新投胎对我而言并非要事,我相信只要继续等待下去,总有一天那人会出现在面前。如果你没来到辜府,我还是得一个人傻傻的等下去。”
“鬼大姊……”她何必为了辜灵誉这个王八蛋的奸行而意气用事?他现在过惯了养尊处优的日子,好不快活。反观鬼大姊,依然徘徊在偌大的辜府里,不知何去何从。修茅山之道,志在捉鬼除害,但是面对善鬼,她向来秉持着能力所及之内,能帮则帮的想法。
“也许到死我都等不到那个人,不过最起码曾经痴痴的等过,也算是无愧于己。”
“……你早就已经死了。”辛芙儿感伤之余,不忘纠正她。
“所以如果你真的想走,我也不会再为难你,你没收了我,我已经很感激,不敢奢望你能为了我忍受辜公子,硬是留下来……”老是不大正经的惨绿色鬼脸蓦然浮现淡淡的哀伤,一改先前每次遇事就瞎闹的模样。
辛芙儿看了很不习惯,踌躇不定,想离开的冲动开始松动,怒气退为满心惘然。
走,还是不走?
方才在那么多人的面前撂下重话,如果明日一早辜灵誉发现她还赖在辜家,会如何耻笑她?
光是用想的,她就满腔怒焰,真想一脚踹死他。
可是走了……辛芙儿觑向树梢,正偷偷窥伺她神情变化的女鬼连忙颓丧的俯首,黯然神伤,登时她不由得又软下心肠。
有道是好人做到底,送佛送上天,她深吸一口气,做出最后的妥协,“这样吧!如果今明两晚再查探不到任何线索,后天一早我便离开辜府,无法再帮你什么,你说如何?”
女鬼感动得冷泪凝眶,“酸酸,你真是个善良的姑娘,我真不知道该怎么报答你。”
“免了吧!上一个说要报答我的人,到最后还反过来咬我一口,我才不期待什么报答还是报恩呢!”辛芙儿的俏脸皱成一团,喃喃自语,一思及某人跩个二五八万的臭脸,不禁火大。
“酸酸,你最好了。”
辛芙儿给了她“你少来”的表情,“欸,期限只到明晚,你别撒娇,给我认真一点,到底冤魂不散的人是你还是我啊?真搞不懂。”
高挂枝头的一缕幽魂笑得很阴森──虽说她自认为相当甜美可人,微微偏首,瞟向隔了两弯回廊外伫立的人影,以笑容示意对方,她替他解决了难题,隐没在楹柱暗影之中的俊颜似乎牵动嘴角,回了抹淡笑。
啊,这还是他头一次正眼朝她这只吊死鬼面带微笑,真是稀奇难得。
多亏她鬼脑机灵,用计挽留辛芙儿,否则辜公子根本不会正眼瞧她。奇怪的是,怎么看就觉得辜灵誉分外眼熟,有一股奇妙的感觉……
“所以我们要……”辛芙儿有条理的说出自己的想法。“鬼大姊,你在傻笑什么?到底有没有听我怎么计划明晚?”
“没有。”女鬼据实以告。
“你这种令人抓狂的性子跟某人还真相像,该死的可恶!”才刚允诺的辛芙儿随即就想反悔,真痛恨自己的心软。
若不是心软,也不会救了小狸猫;若不是心软,也不会至今仍与辜灵誉纠纠缠缠。
对,全是因为她心太软的缘故,绝对不是因为某只狸的缘故,才舍不得离开辜府。对,都是心软害的……
一句话,是可忍,孰不可忍。
白日里,为了避开遇见辜灵誉的可能性,辛芙儿尽可能不待在阁楼,抱着当归,这边躲躲,那边藏藏,想起辜家上下敬而远之的汲芳斋,便将能见天日的时刻全消磨在这个鬼地方,心里真是闷得快要抑郁吐血。
一想到辜灵誉夹讽带贬的说话模样,她呕极了,宁愿饿一整天,也不要赌上有可能与他碰面的千分之一机会,要是被他知道她根本还没离开,天晓得他又要怎么冷言冷语,真是混帐王八!
夕照将碧丽辉煌的大院镀染成一片暖橘色彩,光与影相互竞逐着,任由势力渐强的一方将其吞噬,绚丽的日落景致寂灭于无边无际的黑暗,象是谁披泄一头极美的青丝,散向四面八方。
辛芙儿靠着汲芳斋东侧面向一片浓密花丛的斑驳颓墙,困意浓重,眯细双眼,斜斜倒倒的打起盹。
当归饿晕了便在花丛内绕圈圈,蹭物嗅闻,不时追逐蜂蝶戏耍。
咚的一声,她侧卧倒下,索性蜷缩成小虾状,睡得迷迷糊糊,朦胧之中,彷佛瞥见一张很熟悉的脸庞。
浓密剑眉,尖挺的鼻梁骨,嘴角微微上扬,眼尾好似弦月,黑灿灿的眼珠像涂了釉料的珠玉,黑得太过纯粹,总让她不由自主的想起那一晚。
“喝!”辛芙儿惊声乍醒,差点滚下廊台。
一只手臂适时横搭,稳下她倾倒的肩头,顺势半揽入怀里。
胸口无端的发闷,睡意骤失的芙颜怔忡失神的靠上坚实的肩胛,晕头转向,不知今夕是何夕……她睡迷糊了?
直到头顶传来熟悉的朗朗笑声,她陡然惊醒,原来不是睡茫,胡乱作梦,而是有名小王八趁着昏天暗地之际,公然调戏她。
“放开……”困锁在臂弯内的软馥身躯有如一条虫剧烈的蠕动,肚子饿得正厉害,抵抗不过他的蛮力,到最后只能垮下眉眼,拚命横瞪。
“酸酸,我们和好吧?嗯?”辜灵誉的嗓音又轻又软,象是在求饶。昨天忧烦无眠一整夜,若不是女鬼施展苦肉计,惹她心软留下,恐怕激将过度,真把她逼走。
“你喊我什么?”
“酸酸,我向你赔不是,都是我不好,昨晚让你在那些人的面前受委屈,没吃到醉鸡,你一定很难受……”
“你现在到底在做什么?”她彻底傻眼。
辜灵誉不复前几日的冷峻漠然,眉眼含笑的凝睇她,又像先前打不停、骂不听,任凭嘻笑怒骂的痞相,久不见他的微笑……蓦然,她的胸口颤动数下,心湖泛起涟漪。
不对,她几时这么好说话了?她应该乘此良机狠狠的教训、修理他才是,没来由的心悸个鬼啊!
“我在讨好你呀!你瞧,我特地让厨子挑选最肥美多汁的嫩鸡,佐以上好绍兴,烤成的醉鸡……”辜灵誉边说边转头,指向他带来的诱人珍馐,没想到如今只剩下一堆鸡骨残骸。
“当归!”辛芙儿立时扭头,大吼一声。
果不其然,当归蜷缩在阶下,不停的舔齿,像个没事人打嗝、伸懒腰,为了避免遭受攻击,低吠一声,奔入花丛,须臾便没了踪影。
“可恶!居然啃得一块肉也不剩,好歹也该留些肉屑给我……”她手忙脚乱的挑捡骨骸,寻找一线希望,除了鸡肋骨节黏附些许筋肉外,大概只剩热气未散,隐约仍能闻到淡淡的酒香。
“算了,我让厨子重新弄过,你再忍忍。”辜灵誉按下想拆开鸡肋骨吮食的柔荑,扒开一脸欲哭无泪、不愿松手的女饿鬼,取出绸帕,逐一细心擦拭油腻腻的十根纤指。
心有不甘的将视线从尸骨未寒的醉鸡移开,辛芙儿看着他宽大的指掌,一双巧手握在他的掌内,显得如此纤薄,含窘的双眸再一路往上,端详着颀长的体魄形端骨秀,莫怪乎昨夜的大宴犹如相亲宴。
那些皇亲国戚瞅着他的模样,就像方才饿极了的她虎视眈眈的盯着肥嫩多汁的香酥醉鸡……恶,真令人毛骨悚然。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她几乎完全忘了他曾经只是一只修行成精的小狸妖,如今完完全全适应、融入了凡间生活,俊俏的相貌和不凡的家世与他原本倨傲的心性简直是不谋而合,是便宜了他没错,谁让原先的辜公子命好福薄,注定早夭,真合了那句“生死有命,富贵在天”。
无庸置疑,就算她真的不顾情义,敲锣打鼓,告知天下所有的人,现今的辜灵誉其实是一只狸妖,笑破肚皮也没人相信。如今想来,他聪明绝顶,狡猾一流,不可能担心自己身分曝光,假使不幸真的有人窥知内情,凭他的本事,一定能逢凶化吉,实在不可能为此动念逼走她……
好你个臭狐狸,居然敢耍着她玩?!
“你说,你到底是存什么心?”辛芙儿质问。
只要想起他疏离冷淡的对待,一股说不上来的躁怒霎时涌破胸口,彷佛遭受背叛般难受……怪的是,他们连朋友都构不上边。
“我能存什么心?自然是为你好的心。”辜灵誉放软腰杆,跪坐下来,好让她不必受限于两人身高悬殊之距,能尽情的欺压他。
辛芙儿自然不会懂得他体贴的举动,冷冷的嗤哼,“为我好?亏你说得出来,你几时做过为我好的事了?莫名其妙的把我拐进辜府,先是亲热待我,再来个翻脸不认人,口口声声说要报答我,结果恃贵而骄,专门欺负我这种没有浮夸背景的小道姑,昨晚故意让我在那些皇亲国戚的面前难堪,像你这种人根本是……”
“是什么?”他缓缓挑起浓眉,静待下文。
“分明是背情忘义……”
“你说清楚点,我背了什么样的情?”辜灵誉突地凌身腾高。
辛芙儿一个不留神,气势锐减,腰一软,往后跌坐,要不是一手揪住他的锦衣襟口,早摔下半身高的廊沿,到时候威风耍不得,反倒成了鳖三。
“就……恩情,对,是恩情没错。”她说得不是很确定,更象是在说服自己。
“你当真确定那是恩情?”他的神色下沉,双眉再聚拢些,眸光再冷冽些,就合成了前几日端出名门架子的骄贵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