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快步越过季睿麟,着急的看着她,「还好吗?小姐。」
她忍着身体灼热,「只是有点儿难受,你们看有没有办法去拿桶水来替我擦拭,我忍得过去的,请校尉大人先离开吧,这里没有人要他解毒。」
海棠连忙跑出去,小莲则看着季睿麟,「姑娘不要季校尉在此,请你出去。」
他没理会她,而是看着倪芳菲,「老太医说你身上的药性如果不快……」
「不劳校尉大人费心,这药性并没有致死那么严重,这只是要留下你的下流手法,老太医只是被我朦骗而已,你不也清楚我的城府深沉了吗?你不走,难道是真的想要我扑上前去?」她气息不稳的怒道。
「倪……」他皱眉。
「姑娘。」小莲眼眶红了,她知道姑娘的心受伤了,不然不会对季睿麟这样说话。
倪芳菲脸色不自然的潮红,她咬着牙,努力撑开模糊的双眸看着季睿麟,她身上的衣衫早被汗浸透,彷佛有人在撕扯着她身上的筋脉,五脏六腑都痛着,明明吃了解药啊,怎么还是这么痛。
「校尉大人还不走在等什么?等我受不了撕了身上衣物?要知道,女人失节之事一传扬出去,就没脸做人,届时,我不赖着你也不成了,还是你口中的不满是做做样子,心底根本就很想要我赖着你,才伫立不走?如此,我便看不起你,得了便宜还卖乖!」她语气愈来愈尖锐。
季睿麟不是不想走,而是动不了,他头一回体会到何谓手足无措,他眼神一暗,转身走出去,心里笼罩着一股无法形容的痛楚。
他一走,她强撑的坚强顿时崩溃,只能阖上眼睛,就怕小莲更担心。
季睿麟不知道自己该走去哪里,他没有心情前去招待诸多客人,也不想面对叶闳仁,怕他看出自己的纠结,但他也不想面对令他作呕的董育博夫妻,他于是转身往客院外的园子走,却看到了在凉亭里的老太医。
老太医一看到他也愣了愣,见他走进亭子,就要起身拱手,他摇头,示意他坐着就好,坐下却是不语。
久久,老太医着实忍不住的开口问:「校尉不是该在房内?」
「今日之事,还请老太医能守口如瓶。」
「老夫明白,老夫在宫中多年看了不少阴私之事,今日之事,校尉被设计了。」老太医摇头叹息,「老夫什么都不会说,倒是倪姑娘那一边……」
「那边没事。」他抿紧唇,也不知道自己心情怎么这么沉重。
「怎么可能?」老太医刚刚把脉时,确定她中了更凶猛的春药。
「倪姑娘是个思虑周详的人,只是故意做了傻事,为了让她后娘无法算计到我,拿自己……」他闷闷的说不下去,说不出自己是气她还是气自己?他的思绪从未如此混乱过。
「倒是个好姑娘,可是那种痛极为难忍,药性已遍及全身,就算及时用了解药,那种全身被火焚烧的痛楚就连男子也受不住,何况是个女子……」
老太医的话未说完,他已猛地施展轻功飞掠而去。
她在需要他时,他竟然转身走了!
原先的熊熊怒焰早已变成浓浓的不舍,但再回厢房,里面竟空无一人,他问了守客院的小厮,他们说没见到倪芳菲主仆三人,他念头一转,想到她那样子绝不可能由前门离开,他飞快往后门而去,果真,一问之下,后门守门嬷嬷略微手足无措的看着焦急的主子说:「是有两个丫头扶个姑娘出去,奴婢看到她们上马车走了。」
他脸色一变,急忙去了马厩,上了马背,奔驰出了后门。
这个时候,马车内,倪芳菲瘫软在小莲的怀里,痛楚蔓延至四肢百骸,就算用了解药,她全身依然刺痛发烫,血脉像要爆裂开来,她痛到忍不住发出呻吟。
小莲不敢哭出声音,泪水却趴搭趴搭的落,姑娘一向能忍,此刻却忍不了,可见有多痛。
「姑娘为什么要这么急着走呢?海棠都提水进来了,我们帮你擦拭身体,姑娘也舒服些啊。」
倪芳菲发出痛吟,没有回答。
「校尉误会姑娘了,你就好好解释嘛,他会懂的,会知道你是为了他才这么做的,他那么喜欢你,愿意替你解毒……」
「但我不愿意让他替我解毒,呼呼……再待下去,他会以为——以为我还在等待,以为我欲擒故纵,只会让他更看不起我,我不——不要……呼呼……嗯……」倪芳菲忍着泪水,她不会哭的。
没有必要哭,心再痛也不许哭,她要做的事还很多,不可以懦弱。
马车外,一阵急遽马蹄声传来,蓦地,车帘突然被掀起,一个身影迅速钻进来,小莲只看到一个黑影,正要大叫驾车的海棠时。
「你怎么样?」季睿麟忧心忡忡的看着在她怀里的倪芳菲。
倪芳菲蹙眉,他竟然追来了!
小莲先是愣住,接着就欣喜的低头看着主子。
「我可以,我愿意的……」看她那么痛苦,他的心也一直痛着。
「呼呼呼……我不愿意,我——我很累,吃了……吃了解药,呼呼呼……校尉大人快走吧。」倪芳菲满头汗水,她的脸色忽红忽白,口气却是冷的。
他的神情黯然,「倪姑娘。」
「难道校尉大人还要羞辱我一番才肯罢休?那就说吧,说我城府深,心机又重,呵……」她咬牙着看他,「还是要我扑上去?药效已经快解了,但我也可以演上一演赖上你……」见他仍是纹风不动,她突然一手抓住衣襟,用尽全力的扯开上衣,露出肚兜。
「姑娘!」小莲吓坏了,大叫一声,马车立即急停,响起马儿的嘶鸣声。
季睿麟担心倪芳菲因为马车急停而往前摔侧受伤,想也没想的飞快伸手将她拥入怀里,小莲则硬生生的撞了车壁,同时,海棠已掀开车帘,一见这情形,她愣住了。
「放——放开我。」倪芳菲不想在这温暖的怀里,她心更痛。
季睿麟低头看着她那双带着冰冷又藏着痛楚的双眸,他急急的道:「我想帮忙……」
「校尉大人再不走,是想看更多?可以,我也可以像个妓女袒胸露乳。」她发狠的一手抓着肚兜。
他沉痛的别开脸,将她送到小莲的怀里,转身跃下马车,绷着一张俊颜,海棠冷冷的看他一眼,回到车夫座位驾车离开。
他伫立原地,目光晦涩不明的看着马车渐行渐远。
车内,小莲替倪芳菲穿好衣裳,泪水却不停的滚落,「姑娘为什么不愿意?那药效没那么快舒缓,而且,我看得出来校尉是真心的。」她真的很舍不得姑娘受这种苦啊。
倪芳菲闭着眼睛忍着痛楚,在心里反问自己为什么不愿意?
她原本就没打算嫁人,这十年来,看着大长公主那么沉稳又聪慧的人过不了情关,还有她的母亲亦然,她也没打算碰男女之情,可遇到季睿麟后,竟不知在何时,让他走入心房。
偏偏他在厢房里那一番话伤了她。
爱情伤人,不见伤口,却是最痛,她怕自己日后再因季睿麟而伤痛,她一点也不想再跟季睿麟有任何接触,这种痛痛过一回就好。
赏花宴提早结束了,温庆侯夫人不在,季睿麟又因事无法出席招待,众家闺秀各寻个借口纷纷离去。
叶闳仁急着找海棠,没想到没见到人,倒在墨水渊见到垂头丧气的好友,细问之下,得知客院发生的事,他差点懵了,什么跟什么啊,更离谱的是,季睿麟竟然就让倪芳菲自个儿回去了。
他还没回神,季睿麟又向他说了季慧吟对倪芳菲的批评及不喜。
叶闳仁觉得他的脑袋被搅得一团乱了,温庆候夫人是个有火眼金睛、不让须眉的女子,她说不好的绝对不会好,但他们跟倪芳菲认识不是一两天,姑母说她是个心机极深的人,确实,可她也没对身边的人使过,说她矫揉造作,那更是不像,到底哪里有问题?
稍后,厉总管跟差点软脚的暗卫过来了,小倪氏跟董惠芳会在府里住上一晚,董育博在听到倪芳菲早已回家时,已经急急的先行离开。
「小倪氏跟三姑娘,你派人安顿,她们有什么话要跟我说,都说我不在府里。」
严总管明白的先退了出去,季睿麟再交代脸色都要发白的暗卫,给他一个月时间把董惠芳娶回俨州,暗卫明白的退了出去。
「别人的事处理得很快,你的呢?」叶闳仁叹了一声。
季睿麟财无话可说,他也不知该怎么办。
第二日,小倪氏跟董惠芳才带着老太医开的药返回倪家。
小倪氏直接让人煎药给一直哭闹的女儿喝,知道自己的事被倪芳菲破坏了后,女儿就吵闹不休,但生米已煮成熟饭了,不认又如何?唉。
小倪氏摇摇头,直接往书房去,踏进屋里,就见丈夫一脸木然的瞪着桌上的书本,半晌翻也没翻一页,在一旁伺候的小厮见到她,行了个礼就退出去了。
她走到他身边,「你昨天走那么快做什么?还有,我跟你说,今天我要找校尉谈菲儿的事,总管说他外出了,这事之后你一定要盯着,怎么说菲儿也是校尉的人了,我知道你心里不痛快,但菲儿除了被校尉纳为妾,还有哪条路能走?」
虽然事与愿违,但总算拿下季睿麟这个乘龙快婿,倪芳菲还成了妾,小倪氏心里还是有一丝安慰,「惠芳的婚事,倒是有进展,对方会请媒婆过来,只是,出嫁当日即下俨州,女婿留在京城,还得办太子的事。」
「菲儿没事。」董育博突然打断她的话。
她住了口,不解的看着他,他继而解释他昨天赶到毓秀坊,见到了大女儿,她状况虽然不太好,但她忍过去了,并没有跟季睿麟有什么首尾。
小倪氏脸色一变再变,气得胸口猛烈起伏,「她忍过去了!」
看到妻子异样的反应,他抿紧唇,脑海浮现的是大女儿跟自己说的话——
「爹,发生这样失态的事,真的很抱歉,但我也不知道是谁下了药……只不过,爹就没想过,今天二娘跟二妹妹为何硬要跟我一起进校尉府?而二娘跟二妹妹才进校尉府没多久,就不见人影,接着就中了春药,爹都不觉得奇怪?」
想到这里,他气得拍桌站起瞪着小倪氏,朝她怒吼,「我这一天一夜,思前后想愈来愈不对,别人没出事怎么就偏偏惠芳这个不请自来的出事,一切都是你跟惠芳筹谋的是不是?那是我们的闺女,你却宁可用这种下流手法,就为了让她去当一个妾,你怎么当娘的?还有菲儿,你就这么不喜欢她,也对她下药,也让她去当妾,你怎么这么狠毒!就因为我董育博入了赘,我的女儿就都只能是妾的命吗?」
她嘴唇微动,总觉得一口血快要从嘴里喷出来,气得双手紧紧握拳,「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一定是菲儿又搬弄是非——」
「她搬出去了,她自立了,你不往她身前凑,会有今日的事吗?你真觉得我糊涂了,看不清楚?」他颓然坐下,扯了扯嘴唇,笑得苦涩。
小倪氏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像是霜打过的茄子一样,无力的坐在椅上良久才沙呲的开口,「你以为我图什么?我又得到什么?原想着两个亲生的女儿,让其中一个找个男人入赘,可现在呢?都不在我的算计内。」
她说着说着,哽咽泪流,「老爷是不是以为我跟你说倪家累积百年的家业已日薄西山,香坊光景已不再,都是在骗你的?事实上,这两三年来,元香斋处处被沐芳轩打压,各地分铺的生意不如从前,还不时的挖东墙补西墙,内里早空了。」
他低着头,没有多说。
小倪氏拭去泪水,眼神陡地一冷,「老爷只管读书,我跟女儿的事,我会好好的操办,不会让老爷没了面子,我会以那名暗卫是远房亲戚,幼时即有娃娃亲来做说词,但有件事,老爷得同意,一定要照我说的。」
他蹙眉看着她,「什么事?」
「我的两个女儿都外嫁,如今,大房也只剩菲儿,所以,菲儿不能外嫁,只能招赘。」她冷冷的道。
「可是你先前……」
「此一时彼一时,倪家大房的家产,就算已寥寥无几,但凭她的能耐,相信不久,她就能赚得盆满钵满的,她身上流着倪家的血,这也是她的责任。」
小倪氏依然不愿倪芳菲好过,倪芳菲必须招赘这件事势必会阻挡优秀男子来求娶,最后不是嫁个平庸的人,就是变成老姑娘,这是她挡了惠芳的幸福所必须付出的代价!
董育博向来没主见,听听竟觉得妻子说得在理,若是大女儿也出嫁,等他们两人走了,大房家产谁来继承?
他于是点点头,想着届时也找个优秀的人就好,至于季睿麟,他对女儿的好感已没有,这就表示两人无缘。
小倪氏一见到丈夫点头,她即派何嬷嬷到毓秀坊,要她一定要见到倪芳菲,亲自将这事说给她听,还说她父亲也答应了,毕竟,倪家大房就只剩她一个未婚的子嗣,若她不愿,那便是不孝。
何嬷嬷在将话转达后,就行礼离开。
院子里,静寂无声。
海棠不忍的看着仍躺在床上脸色苍白的主子,圆桌上,那碗苦涩汤药已经凉了。
小莲已呜咽的哭出来,「怎么可以这样?甭说校尉,好一点人家的公子怎么可能入赘,这不是要让姑娘嫁不出去吗?实在太坏了。」
「无所谓了。」倪芳菲苦笑,慢慢的闭上眼睛。
她真的累了,她需要好好休息,她还有仗要打,娘亲的仇未报,家产也没夺回来……婚事对她而言本就是排最后的,她得养精蓄锐,才能做更多的事。
然而,这一夜,烛台上的烛火都要灭了,她始终无法入睡,接着,窗外,雨丝落下,她睁眼到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