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烈风笑道:“王爷亲自来请,我要不走就不识相了。”她转向还在铁门后的解非,搬出徐家子女该有的气度从容,大家风范,施礼道:
“我姓徐,是南临徐家第六女,今日在学士馆里,多亏容先生代徐六说话,请先生代为转答徐六谢意。”一顿,想起方才他暧昧的暗示,她不知手脚该摆哪才好,尤其她感到两道灼光落在她脸上,不由得脸微红,硬着头皮说道:“将来在京师里,若然遇上先生,请让徐烈风送上一桌酒席,以表谢意。”
夏园——
前面有人快步走着。
后面有人慢吞吞地跟着。
前头的人突然回过神,左右一看,没见着人,一转身,就对上后头尾随的人儿。
“你走这么后面做什么?”
“我怕夏王不想见我啊。”徐烈风理所当然道:“一连两个月,夏王闭门不见,烈风三番五次登门拜访全叫门房给拒绝了,想是夏王痛定思痛,准备潜心修练奔仙了吧。”
“你在扯什么……”他拉过她的手,垂着眼睫掩去眼色。半天,才抬起眼朝她笑道:“瞧,我不是一听你被关着,就来找你了吗?”
“平日我被关上个半天,也不见你特地过来。你不是说过,表面上不能厚此薄彼,教方家看了眼红吗?”
他轻轻哼了一声。“我先去见方十二,他指环藏针,我教人把他指环取了下来,送回方家。平常双方少年孩子打架无伤大雅,但刻意要让人破相,那可就不是什么无知小儿会干的事。”
徐烈风诧异。“萧元夏,我背后藏着你的眼睛不成?”居然这么快就知道?
他瞪她一眼,又气又好笑。他轻描淡写道:“余延显正好路过学士馆,看见你们在打斗,就差人来通知我。”
油炸鱼?她想了想。“他也知会错人了吧!余家与方家交好,他该去通知方家才是。”
萧元夏闻言,顺水推舟道:“也许是他看见方十二想令你破相,为了方家着想,这才来知会我。烈风,你瞧他,余家里就他够聪明,就算小时再怎么打架闹事,年纪一长,就懂得判别局面,明白如何做才能以最少的力气,去获得真正想要的东西。”
“他家的人都是一个样儿。我就不懂,陛下怎能容得了他们呢?不管是方家也好,余家也好,都是先以自己的利益为出发点,再为南临着想,这顺序根本是颠倒了吧!萧元夏,难道你要我学奸巧手段,蒙骗你跟陛下吗?”
他瞪她一眼。“你敢骗我!”她确实也说得没错,她要跟那些人学会勾心斗角,对权势折腰,就不是他心里那个小烈风了。
他又将她拉近些,半圈在他怀里,额面轻轻低触她的额头,对上她的美目。
她的眼儿微地瞪大,十分不适他忽如其来的亲密动作。小时他在宫里遇有不快乐时,他俩额头碰额头互取温暖;长了些,他就算心里有事,也不再做这种动作,只跟她说道,隔墙也是有眼的,别教她让人抓着了把柄猛打。
但,无论如何,两人身躯可没这么接近过,几乎是半偎在他怀里了,让她有些不知如何回应。
她动了动双臂,双手被他反制在她身后,除非她施力踢开他,否则她是动弹不得的。
她抿了抿嘴,问道:“萧元夏,你在气我?”
“……”
“气什么呢?是因为去年秋猎我赢了你,你气到现在吗?”
他一怔,失笑:“傻丫头,这事我怎会生气呢?”
去年皇家秋猎,父皇下旨让徐六同去,这实是意外的恩典,但他一点也不意外,父皇极宠烈风,尤其以近年为最。不巧,凤皇姐的附马首次去秋猎,见到徐六便有意无意说道:
“近年京城贵族子弟十分地娇气,虽说六艺学得全,不失名门面子,但搬上台面总是逊色些。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王爷平日与徐家这种名门将才甚是交好,想来骑射之术大有进展了。”语毕,轻蔑地扫过徐六,又拉回目光略略停在徐烈风标致的面上一会儿才挪去。
附马出身南临古老的方姓家族,是南临少数与徐家不对盘的三朝元老,他在京师是六艺极为出色的全才,少年时跟徐长慕同为南临天才,可惜一直排在徐长慕之后,直至徐长慕离开南临后,他这锋头才健了起来。
此番,也不过是将气撒在徐六身上。
狩猎才开始,他就不见烈风,直到落日,方附马主仆系着成堆的猎物回来后没多久,才见她跟着出现。
数目一样。
附马打了只獐,她的猎物便有了只獐;附马射了串兔子,她那兔尸就挂在马上;你来一只我送你一只,你来两只我马上现上一双。
她彻底无辜化的嚣张模样实是美丽至极,却令人邪火上升想狠狠虐她一把。
“夏王与徐六为金石至交,甚至要说是刎颈之交也不夸大。他这骑射之术,绝不比徐六差,只是夏王一向心慈,所以,承秋猎比试,请以徐六所猎之物暂且充当夏王所猎。夏王看似温驯的猫儿,但实则山中猛虎,烈风怕他一用心,让附马吃败,那就对公主不起了,这姐友弟恭的道理他是深深懂的,还请附马见谅。”她不疾不徐不骄不傲,就用那一双清澈的大眼望着他。
附马的脸都黑了去。
这真是跩得彻底了,当下,萧元夏心里直想笑,直到看见父皇那浑然不在意,反而甚是欢喜她的骑射功夫时,他笑不出来了。
“……我真的没气。”他轻轻叹息,道:“以后别在附马他们面前太猖狂,退早凤皇姐会是南临帝王,结这梁子对你没好处。”
“陛下尚未立储君,未必是大凤公主。”
“是啊……历代皇帝哪个不先立储君,唯有父皇,至今未立。”他喃喃自语,终于放开她的腰身,拉着她慢步在花园里。
这夏园,是他在京城买下的,里头只种些名贵花草,只收购古人诗词歌画,平常也是让一些有才无势的文人进园聚会,唯一算有势的,也只有她。
只盼让父亲、皇姐看见他想当闲散王爷的心意。
“萧元夏,你闷了两个月要是结还没打开,可以说出来,我比你有义气,能帮的一定帮!帮不了的就跟你一块扛吧!”
他心里微暖,笑道:
“怎办?小烈风的美貌我看不见,只想着你的义气了。”
她跟着笑了。“萧元夏,你有事直说吧,用得着拍马屁么?”
“那,咬咬我的手?”他伸出手到她面前。
“你当我小狗吗?我不要。”
他心里不悦,收回手,淡淡说道:“你五哥要你咬,你肯定是会咬的吧。你要知道,你五哥永远也只能是你五哥,不可能有其他身分。”
她踢他一脚,恨恨道:“我五哥自然永远是我五哥,难不成是你五哥吗?”她生平最恨有人说她不是徐家人。
他叹息,又把她拉近些。“我只是怕,你太过在乎你五哥了……烈风,以后,等凤皇姐为皇后,我讨个小小的领地,我的烈风陪我一块过去终老,好么?”
她一怔。
他本想顺势吻上她诱人的唇办,但见她双眼大睁,知她对男女情事根本没有自觉……俊秀的面颇微热,他哑声道:
“我对皇位没有兴趣,也没想过留在京师当个辅国王爷。我讨个南临偏远的小领地,就我跟你过去,不再理会京师的任何事……”
他终究掩不住心里遐思,想吻上她唇瓣。徐烈风总算回过神来,及时侧避开来,那吻轻轻擦过她的颊面。她心头一恼,用力推他一把,掌心划过身边花梗小刺。
她不在意地要抹去奔窜出来的鲜血,却被冰凉的双手执起,白色的帕子轻轻压住她的伤口。
她抬眼看着他认真担忧的面容,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才好。她有没有想歪啊?就他俩?
如果在平常,她会拍胸脯保证,哪天他成为一方王爷,无论如何她都会去看他的,住上几个月,甚至一年也没有问题,她跟他间的铁交情,远远超过他与大凤公主间的姐弟情。
如果先前那个容止独秀的解非没有那么明示的言语,让她像被轰天炮打在面上,她也不会想到萧元夏其实是在……是在……他不是跟罗家小姐么?难道是跟罗秋萝吵架了?
“难不成,你还想去边关守南临?”
“……我是徐家之后,自当为国尽忠,也许哪天我爹需要我了,再跟陛下请命……”她气虚道。
“你爹……徐将军么?”他漫不经心地问:“徐家要你做什么,你就一定要做么?”
“这是理所当然的事吧。萧元夏,你……你跟罗家小姐吵架了吗?”
“罗家小姐?”他昧起眼,忍着气,拭乾她掌心上的血珠,直到血不再渗出来,他才将帕子撕了一半,干净的那头替她包扎好。他淡声说道:“我对她,没有感觉,没有情意!若是因政治联姻,有凤皇姐一人足矣。”
那陛下这几年的苦心就要付诸东流了……她想着,又发现他打量着她半天。
他忽道:“你跟我长得一点也不像。”
她闻言,掩不住笑。“要长得像还得了?我可不想顶着萧元夏的脸出门。”
他也笑了,柔声道:
“烈风,当我的王妃吧!父皇那儿你先别说,也不准允其他人婚事。父皇真要赐婚,我会拒绝。再等几年,我带你去我领地再成婚……”
“萧元夏你……”
“心知肚明的事,只是没人敢说穿而已。这种心底话我也只会跟你说,其他人,还换不到我真心话。”
父皇近年身子越发的不行,怕是熬不过这几年。父皇他……没有明说过,但他一直心里隐约有底,父皇不会让他俩携手白首的。
以往,他是又恼又怕,怕父皇是想让烈风成为他母后,恼父皇既无意让他俩在一块,为何又要让烈风时时入宫陪着他这个软弱皇子,让他……让他……了解她的好,喜欢她的好,怜惜她的好呢?
直到两个月……直到两个月前……他无意间明白真相……明白有些人,是他永远也碰不得的……
当他离开夏园时,天空雨势渐猛。他不经心地扫过天际,想着最近一直在下雨,入夜雷电交加,直到天白方有稍减之势。往年这种情况少有,也不曾维持一个多月过,希望不会带给南临灾害。
仆役立即撑过伞,恭敬道:“王爷,是要轿子还是马匹?”
“马扰民,用轿子吧。”他答着。蓦地,他想起牢里那个学士解非看烈风的灼热眼神,要不是烈风自幼习惯她五哥平凡的相貌,甚至对平凡相貌的人有特殊好感,只怕她会被那妖精似的男貌给迷了去。
是啊,她年纪尚小,是不是自己过去老念着她年纪小不敢妄动,如今却吓到她了呢?罗秋萝在她这年龄早在为家族盘算,在主动亲近他了,怎么这家伙的情窦还傻傻地不开?他嘴里泛起一丝苦涩,心里又微微甜蜜。
他取出先前她擦血的帕子,盯了良久,命令着:“去生火来。”
仆役手脚极快,带着几名卫士返回。天空还下着雨呢,却在片刻变出干燥的落叶生起小火来。
萧元夏毫不考虑将帕子扔进火堆里,亲眼盯着那浸血的部分烧个精光,这才一脚踢翻火堆,淡声说道:
“回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