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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帝 第10章

  吴迁和宋孟德等人知道九歌是铁了心要剥除他们的兵权之后,下定决心以武力逼迫她收回圣旨。他们来皇城时都有带一些兵马,如今联合在一起,便是不小的力量。

  为了避免日后背上“反贼”的罪名,他们不做实质行动抗议,只是每日在城外操练兵马,以示声威。

  但让他们感到奇怪的是,皇城内却一直毫无动静,好像根本没注意到他们似的。

  终于,性急的吴迁跑来问宋孟德,“宋将军,您不是说只要我们在城外演兵,兵宫那边就一定会派人来问责吗?”

  宋孟德也不解,然而他到底年长一些,心思填密,思虑再三后回答,“只怕这一步我们是走错了。”

  “走错了?”吴迁惊叫,“怎么错了?”

  “陛下到现在还不派人来,就是对我们有所怀疑,并另有打算,这样按兵不动,比之当日我们希望她大肆斥责还来得难以对付。”

  “那……现在怎么办?没想到这个十八岁的女皇竟是个厉害角色,这么难对付。”吴迁恨恨道﹕“我可不要撤军回去,这次若不逼得她出来见人,哼!休想我罢手”

  “陛下的战略只怕不是她自己作的决断。”宋孟德思忖道﹕“我听说当日在和大氏国决战的时候,骏武王爷曾经带着一名叫金绢的副将出征,而那名副将在战后就杳无音信,军内早有传闻,说金绢就是这九歌公主。”

  吴迁不可思议地睁大眼,“不会吧?她一个女流之辈怎么能上战场?”

  “这也并非不可能,那时先皇立她为皇太女,她身无寸功,下面有几个会服气?让她出征,便是要为她挣得一份军功,让旁人闭嘴。只是没想到她作战回来,正好先皇病倒、二皇子夺宫失败,凤朝江山就这样拱手让给她坐了。”

  “那,这和她的战略是不是自己做的有什么关系?”他还是不懂。

  宋孟德冷笑地说﹕“当日九歌曾在朝堂之上公然请命出征,还拿出一份作战计划的奏疏,那份奏疏,就是鸾镜王爷为她写的。”

  他霍然明白,“这么说来,那个鸾镜王爷其实是她的背后军师?”

  “嗯。”宋孟德皱着眉,“不过,这个鸾镜王爷总让我觉得……似曾相识。”  


  “难道他曾经是你手下的一个小兵?”吴迁好笑地问。

  “不,”他一眯双眼,“像是一个久违的对手。”

  吴迁也皱起眉,刚想追问,忽有小兵进来禀报,“将军,鸾镜王爷前来拜见。”

  “哈哈,真是说曹操曹操到啊。”他大手一摆,“有请。”

  宋孟德本想拒绝接见,但怎奈吴迁答应得太快,已经来不及了。

  鸾镜只身一人被引领进大帐,见到两人时,微笑拱手,“两位将军,别来无恙。”

  “王爷不是向来很忙?今天怎么会有空来看我们这等不值一提的小辟啊?”吴迁据傲地昂着头。

  “吴将军这话真是让鸾镜惭愧,几位将军都是朝廷栋梁,难得来皇城一趟,鸾镜还没有尽地主之谊请几位将军聚聚,已是很不应该了。”

  宋孟德开口,“吃饭就不必了,王爷这次来若是没有带了女皇陛下的手谕,就请回吧。”

  “手谕?!什么手谕?”不解地问。

  他哼笑了声,“不是女皇收回成命取消虎符、调整军晌的手谕,就是下令要杀我们兄弟的手谕。”

  鸾镜朗声笑道﹕“将军真是多虑了。本王这次来,只是私人拜访,女皇并未有任何的吩咐交代予我。”

  “没有?”吴迁面露失望之色。

  宋孟德则冷冷地分析着鸾镜的表情。“王爷,我等与王爷没有旧交,王爷不会无缘无故来看我们。真人不说假话,王爷有什么事最好明示,我们不同于那些咬文嚼字的酸腐文官,不喜欢兜圈子说话。”

  鸾镜乌黑的瞳仁慢慢浮现冷峻,“既然宋将军是直言爽快的人,我也只好如宋将军的意了。宋将军该猜晓我来的目的,虽然陛下没有旨意,但是宋将军和吴将军,以及各位将军现在的举动,实在让陛下不太开心。”

  宋孟德冷笑,“陛下会不开心,是微臣等意料中之事。不过微臣等的不开心,陛下不知道考虑过没有?”

  “宋将军,您是陛下的臣民,身为凤朝人,应是为陛下分忧,而不是添乱。”他的声音更冷了。

  吴迁陡然拍案而起,“我们为凤朝打天下的时候,她九歌公主还在宫内优哉游哉地荡秋千呢!凭什么刚登上皇位就要和我们兄弟过不去?”

  鸾镜看着他,幽幽地笑。

  他按捺不住地问﹕“你笑什么?”

  “我笑将军的说词,不管将军过去有多少军功、陛下是多么年幼的小姑娘,可将军只是凤朝的将军,而陛下是凤朝的皇帝,您是她的臣子,这是不可改变的事实。我劝诸位一句,现在陛下对各位的异心是睁一眼闭一眼,只要各位回头是岸,就不算晚。”

  宋孟德冷冷地问﹕“若是我们不肯回头呢?”

  鸾镜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那,就不是我能决定的了。我的话已经带到,各位将军,我先告辞了。”

  “且慢!”宋孟德忽然抬手阻止,“王爷既然来了,不如在我军中小住几日。”

  他斜晚着他问﹕“将军是想留下我?”

  “听说王爷是陛下最倚重的重臣。”他无声地笑着,“如果王爷站在我们这边,陛下应该会听我们说话吧……”

  鸾镜也直笑,但是笑得深沉,“将军,不是我小瞧二位,你们要想留下我,只怕还没有那个本事。”

  吴迁瞪起眼,“怎么就留不下你!”

  说着他一伸手,去抓鸾镜的肩膀,没想到鸾镜的身形竟然闪得极快,如鬼影一般闪到了他的身侧。

  他大为惊讶。原见鸾镜甚是文弱,还以为他手无缚鸡之力,怎么也没想到他竟然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但他向来自负,便哈哈笑道﹕“没想到你还有两把刷子,正好我吃饱了饭,陪你走两圈玩玩。”

  “吴迁,别大意!”宋孟德却看出鸾镜似乎是深藏不露,赶紧提醒。

  他偏头笑说﹕“没什么——”话音未落,他半个身子忽然麻了。

  鸾镜从他身侧走出,对着宋孟德微笑地说﹕“将军提醒晚了,对这样的莽人若要提点,请早说。”

  宋孟德全身一紧,盯着鸾镜,大声喊道﹕“来人啊。”

  帐外应声走进几名士兵,他一指鸾镜,“把他抓起来”

  鸾镜的脸上浮现出一抹神秘的笑容,那几名士兵执着长枪要将他困住,只见他陡然从枪阵中飞身而出,回手一抖,几道黑色影子如流星般打中那几名士兵的肩膀,哀嚎之声顿起,长枪纷纷落地。

  就在宋孟德震惊得欲抽剑迎敌之时,鸾镜右手横如刀刃,抵在他的脖颈上。

  “宋将军,输了就是输了,只要您肯放弃那些不可能的念头,我会在陛下面前为您美言的。”

  宋孟德死死地盯着眼前那只修长白晢的手,咬着牙根,良久都没有回答。

  九歌听说宋孟德和吴迁已经被俘,欣喜若狂,她要给所有的朝臣一个警示,所以下令将这两个人五花大绑的带到朝堂之上。

  在满朝文武的众目睽睽之下,九歌端然稳坐在宝座之中,威严地看着下面那两名重犯,冷冷问道﹕“二位将军知道自己为何被捕吗?”

  吴迁嘴硬,“微臣不知,微臣自十六岁参军,时至今日为朝廷效命已经二十年,不知道为什么今日要被陛下如此羞辱。”

  “吴将军,朕一直以为您是敢做敢当的真男子,没想到是个装模作样的真小人。”九歌冷嘲道,“你有心造反逼宫,怎么不敢承认?”

  被她一激,吴迁索性也豁出去了,大声道﹕“好,说就说!我们是有反意,但我们并没有想真的对陛下不利,我们反的是陛下对我们的轻视。我们一个个都是在战场中舔血过日子的,谁不是对凤朝忠心耿耿?陛下却把我们当做了什么?”

  此时宋孟德忽然冷幽幽地开口,“陛下如果真要抓反贼,只怕抓错了人,我们几个对凤朝的忠诚,可昭日月。”

  九歌晒笑道﹕“哈,倒成了笑话了,你们在城外以重兵威胁朝廷,这都不算反贼?那你说,谁才是反贼啊?”

  宋孟德目光如犀利的剑,刺向站在朝巨最前面,神色自若的银白色人影,“就是陛下最器重的鸾镜王爷。”

  顿时满朝哗然,九歌一楞,随即拍案而起,怒斥道﹕“好大胆子!不但谋逆,还敢公然诬蔑皇室贵冑!鸾镜王爷对朕的忠心,才是天地可表。”

  “是吗?”宋孟德死盯看鸾镜,“那么请王爷解释一下,身为凤朝人,为何能使出大氏国将军的绝技——飞鹰斩?”

  鸾镜的瞳孔紧收,顿时明白了为什么他在被俘的时候没有多做挣扎,原来他该死的是在等待这样一个机会,对自己施以致命的一击。

  飞鹰斩……他太大意了。即使四年没有真正动武,但是在临战迎敌的时候,他还是本能地使出了这项绝技,当年在战场上,他用此技擒拿了多少敌军将士,宋孟德这个在战场上和他交过手的人,竟凭着这一招认出了他!

  但是,他怎么可能承认?!

  鸾镜侧过脸来,装傻说道﹕“宋将军说的飞鹰斩是什么?是指这个吗?”

  他伸出右手,五指并拢,做个横斩的姿势。“这是我父亲生前教我的防身之术,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名字,是否与大氏国有关,我也不好胡乱解答。在场诸位是知道的,家父生前也是一名将领,曾和大氏国作战数次,若是战场临阵偷技,也未可知。”

  宋孟德闻言冷笑连连,“鸾镜,你还真是鬼话连篇呢!陛下,微臣知道在您心中鸾镜王爷的地位不可动摇,但是微臣不得不提醒您,鸾镜王爷与大氏国的关系只怕不仅于此。不知道各位可否听说过“影子将军”这个名号?”

  陷入震怒的九歌皱紧秀眉,“什么影子将军?”

  “这是几年前大氏国最可怕的一员将领,他从不在军中挂名,但据说他是大氏国军队的真正幕后指挥。此人狡猾多智,作战冷血无情,杀伤我军无数将士,因其如同影子一样来无影去无踪,所以我军称他为“影子将军”。”

  九歌不耐烦地挥手,“朕不想听你说以前的典故。来人,带他们下去!打入天牢,稍后兵宫会同吏宫,一起定罪。”

  宋孟德被侍卫拉起,他不服地大声喊道﹕“陛下,那影子将军在四年前和凤朝一战后,撤军途中突然失踪,此后再无音信,而这位鸾镜王爷便是四年前突然出现。微臣曾在战场上和影子将军有过一面之缘,他和这鸾镜王爷的身形、声音,如出一辙”

  她涨红了脸,喝令,“拉下去!不用再审了!朕赐他一死!”

  “陛下,”鸾镜望着她,一字字地慢声道﹕“请三思。”

  九歌瞪着他,心中却如翻江倒海一般。

  为什么好不容易平息下去的怀疑又在此时被人勾起?她是信任鸾镜的,然而宋孟德的这番话,真的是胡言乱语吗?他不可能知道云初浓拿给她看的那封信之事,他为什么也来指说鸾镜不是真的鸾镜?

  难道……她不敢再想下去,强迫自己停止这可怕的念头。无论如何,她已答应过鸾镜,绝对会相信他,她会一直坚守这个诺言!

  她全身轻颤着,坐在龙椅上闭起眼睛,直到鸾镜在台阶下方忧心忡忡地低声唤她一声“陛下”,她才勉力一摆龙袍长袖,吐出两个字,“散朝”。

  寂静的凤栖殿,九歌倚着窗子伫立很久,她茫然地看着窗外,眉心堆皱成结。鸾镜静静地走到她身边时,她也浑然未觉。

  “九歌——”他幽幽唤道。

  她身形一震,这才转过脸来,看着他的眼神里装载着复杂难解。

  他了然的轻声说﹕“有什么想问我的吗?”

  她摇摇头,转瞬又点点头。

  他伸出手,拉住她的手臂,将她往怀里一带,“想问什么就问吧。”

  懦动了下双唇,却终究没问飞鹰斩,也没问宋孟德的质疑,她只是轻叹道﹕“为什么最近冥冥之中总像是有股力量,故意在拆散我们?”

  鸾镜一震,没想到让她如此伤心的症结是这个,来时的忧虑和担心顿时一扫而光。

  他轻声安慰道﹕“但我们不会被拆散的,对吗?”

  “嗯。”九歌习惯性地让自己埋在他胸前,将全身力量都卸给他去承担。“镜,是不是因为我们身处皇权的顶峰,所以才会被这么多人嫉妒和破坏?  ”

  “也许吧。”他小心翼翼地疏导着她的情绪,“这是我们必须付出的代价。”

  “那么,如果我不当女皇了呢?”

  她忽然提出的想法让他惊讶,“不当?”

  “嗯,把皇位让出来,给三哥四哥,或者随便别的什么人,然后我们两人,找一处没有人的地方,哪怕是和你回长月岛都好,就不会有这么多的烦心事了。”

  鸾镜将她反转过来,像往常一样托起她的脸,在她的眼角发现一抹泪痕。

  “九歌,面对困难的时候如果只是一味地逃避,困难并不能真的离开你。”他严肃地说﹕“我想,你应该不会忘记你父皇是如何将凤朝交托到你手上的。他现在还昏睡不醒,而你,就要这样不负责任地丢下他、丢下你母后,和我一起跑到那无人的长月岛上,过着你以为会逍遥自在的生活吗?

  “九歌,长月岛不会真的让你自由,如果你和我到了那里,你会发现你更加想念皇城里的一切。”

  她避开他严峻的眼神,抓紧他的腰带,“我知道你不想我这么懦弱,但是,最近我总是有点怕……”

  “怕什么?”

  “不知道,只是觉得好像以后还会有更大的风波。”她喃喃自语的道出纠结于她心头的阴霾。  


  虽然想要忘记,但是自云初浓拿出那封信之后,一直到现在宋孟德跳出来指责鸾镜有假,她本来应该坚如盘石的心,就像被人用巨大的锤子一下下地敲砸着。

  她是信任鸾镜的!一定是信任的……那为何还是不能坚定这份信心呢?她不断地自责,然而外界施予她的压力,她又无法化解。

  看出她的困惑和茫然,鸾镜没有多做解释,他轻轻抬高她的脸,在她的唇上柔柔地吻下。

  他知道九歌需要什么,她需要能让她坚定的力量,而这力量,只有他能给她。

  果然九歌在他的一吻之下,像抓住了救命稻草般,紧紧地攀住了他的肩膀,拚命地从他的身上汲取温暖和力量,仿佛要将自己都融化在他的身体里似的。

  蚌然间,殿外起了些骚动,依稀听到有侍卫压低声音说﹕“别乱嚷嚷,小心惊动圣上!去那边搜搜看。”

  鸾镜和九歌闻声同时分开,她几步奔到窗边,厉声喝问﹕“出了什么事了?”

  有侍卫连忙回答,“陛下,有人说刚才宫中出现可疑身影,怀疑是刺客。请陛下留在殿中,不要出去。”

  “刺客?”她惊疑不定,“有人要杀我?”

  她连忙回手想去拉鸾镜,“镜……”却拉了空,再一回头,只见鸾镜拉开了殿门。

  “镜”她唤道,“情势不明,先不要出去。”

  他回头一笑,“不错,很有女皇的样子了,你留在殿中不要动。”

  说完,他逞自出了凤栖殿,还反手将殿门紧紧关住。

  鸾镜走出殿外,叫住一名正在搜捕的侍卫。“有人看清刺客的样子了吗?”

  “刺容动作很快,属下没有看清楚。”

  他微微皱眉,再问﹕“刺客有几人?”

  “像是只有一人。”

  罢刚才将宋孟德和吴迁之乱平定,他们是这次作乱之首,其他的将领应该不会轻举妄动。而且他也信吴迁所言,他们并不想真的不利于九歌,只是想以武力讨回自己的权力,那么,今夜的这名刺客又是谁派来的?

  目光迅速在四下梭巡,此时不远处又传来侍卫的呼喊——

  “刺客在这边!快来人”

  鸾镜陡然腾身而起,掠上凤栖殿屋顶,居高临下,只看到众多侍卫举着火把,如游龙一般正向西南方向聚集,他立刻飞身而下,奔向火光所在之处。

  远远的,他就看到一个黑影被侍卫们困在其中,虽然那人武艺超绝,已经打倒了一些侍卫,但是更多的侍卫正在赶往这里,眼见那人是插翅难飞。

  他眼波黯沉,忽然高声道﹕“都围在这边,陛下的安全谁来保护?”他用手一指东边正赶来的十几名侍卫,“去凤栖殿守着!陛下若是有事,你们谁能担待?”

  这一队侍卫立即离开,遂给那名黑农刺客一个脱身的空隙,但对方竟十分胆大,并没有马上离开,而是闪身来到鸾镜面前,低声说了一句,“谢了”这两字中全无恐惧惊惶,反而还带着几分悠然的得意。

  鸾镜一咬牙,急促低喝,“走。”

  那刺客飞身掠向旁边一棵大树,几下腾跃后就无影无踪。

  他微微松了口气,刚刚转身,不禁又怔住——

  只见九歌被众侍卫围在当中,在火把的映照下,她的神情是从未有过的凝重威严。

  “陛下,你不该出来的。”他走到近前,低声埋怨。

  九歌却怔怔地看着他,眼神复杂得连他都看不出其中的情绪。

  “镜……”她低低开口,音色如银光一般美丽而清冷。“你为什么要放掉他?”

  鸾镜一惊,声音梗在喉间,不知该怎么出声。

  她看到了!而且猜透了他的心思。但他怎么能说他放人的理由?

  九歌望着他,像是在等待他的回答,渐渐的,那双美丽的大眼睛里充满了失望和哀伤。她倏然向后退了一步,盯着他冷然道﹕“王爷,希望明日早朝之时,你能对朕有个交代。”

  语毕转身,在众多侍卫的簇拥保护之下,疾步返回凤栖殿。

  鸾镜的心一沉,有种清冷的感觉,刺痛了他的脸颊。

  用手一摸,竟是一片结成冰凌的雪花。

  不知不觉中,冬天已悄然而至了吗……

  今年凤朝的冬天提早降临了。

  九歌没有在第二天的朝堂上等到鸾镜,事实上不只这一天,此后接连十几日,她都没有见到他。派人去清心苑询问,得到的回答是——鸾镜王爷生病,不能上朝。

  所有朝政如山一般全压在九歌头上,她这才意识到,没有了鸾镜,她这个女皇将会当得多么辛苦。

  起初几日,她心中恼怒,甚至有些怨恨,不知道鸾镜是不是藉此逃避对她的解释,抑或是故意向她施压。但是再过几日,所有的愤惫都化做焦虑,担忧起他是不是真的病了?如果他病得很重,那她该怎么办?没有鸾镜,以后她还能依靠谁?

  她一再派太医去清心苑问诊,却都被档在门外,只说王爷想静养,不想被打扰。

  九歌不禁又生气了。她的一番好意他一定要这样拒绝吗?是不是他算准没了他,她这个女皇就真的会一无是处、手足无措了?

  两人陷入冷战,她不再过问他的身体,而六宫的大小事,让她不分昼夜地忙得昏天暗地,只为向鸾镜证明——她,可以做一个称职独立的女皇。

  啪!这日,九歌将一叠厚厚册子摔到大殿的青石板上,冷冷地对户宫主簿说﹕“你们以为朕年幼,就无知可欺吗?去年全国粮产三百万石已经是极限,今年怎么会变成五百万石?还写这样一堆阿谈奉承的话给朕看,以为朕是昏君吗?  ”

  “滚下去!限明日交出实数,朕不怕少,最恨谎言欺骗!”

  在台阶下的,除了户宫等人之外,还有另外几宫的官员,全都战战兢兢地聆听九歌的斥责。

  她一眼扫将过去,冷笑连连,“共事了几日,朕的脾气看来你们还是没摸清楚。没错,朕以前当公主时,没有管过朝务,但是你们心中那点小算盘别以为朕不知道,兵宫要声势,户宫要钱财,吏宫要权法,礼宫要体面……你们一个个都想从别人身上多捞些油水,却一点都不想看该怎样把自己的那点事情弄好。”

  “朕给你们七天时间。七天之后,朕要挨个儿查帐,还要派人去民间询问民意,看你们到底是好官坏官。”

  满殿的大臣转瞬间走得干干净净。九歌侧身端起一杯茶,茶水已经冷了她也不管,胡乱喝了几大口,终于把心中的怒火暂时平复了些。

  习惯性的,每次处理完朝务,她都要看一眼鸾镜向来伫立的位置。以前只要她做完一项决断,就会去看他的眼神,只要他眼中有笑意,就说明她做对了,如果他皱了眉,就表示她做错了。

  但如今看去……那里连一缕清风都不再有了,空荡寂静。

  “镜……”她幽幽叹着。他们到底还要分离多久?那一夜是不是她错了?她不该用那样严厉的口吻对他说话,不该用那样质疑的眼神看待他。

  或许,他并不是故意放走那名刺客,他只是要放走一外钓饵,好找出真正的幕后主使?

  或者,他另有其他她想不透的安排,她当时应该听他解释,而不是那么勿忙地就离开。

  都怪她,因为心有动摇,一旦有个风声鹤泪,就作出错误的判断。

  她怎么可以不信任他呢?这个和她相依相偎的男人,始终坚定地站在她的身侧,将她推向女皇的宝座却隐身于幕后的男人;她唯一用尽心血,全力去爱着的男人……她怎么可以不信任他?

  疲倦地坐在宝座上,她默默地思忖了很久,忽然大声吩咐,“来人,备车。”

  “陛下要出宫吗?”近身太监问道。

  “嗯,朕要去清心苑。”她抓起搭在宝座上的雪狐披风披上。

  “陛下,请留步。”清幽的嗓音在大殿内悠悠回响。

  九歌擎起眉,低下眼注视着刚走入的一道窈窕身影,冷冷道﹕“太子妃啊,有事要见朕需命人通传,朕很忙,无暇陪你聊天。”

  “陛下,我是有正事要和您说。”云初浓嘴角却挂着一抹刺眼的微笑。“这件事,我相信陛下会有兴趣听的。只是不知道陛下是否敢听吗?”

  “朕有什么不敢听的?”九歌挑起眉,微扬起下巴,“不过朕要警告你,不要又编造一些毫无根据的谎言,恶意中伤什么人。”

  “毫无根据的事情,我不会讲给陛下听的。”她接着对殿外招手道﹕“进来吧。”

  这时由殿外走进一男一女两位老人,并排跪倒在九歌面前。

  她狐疑地看着他们,不明白云初浓的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云初浓先指着那名老妇道﹕“这位王嬷嬷待在宫内多年,陛下应该认得。”

  九歌看了她一眼,“认得又如何?”

  “她旁边的这位,陛下大概是不会认得的,因为当年他出皇城的时候,陛下还没有出生。”

  她的话让九歌皱紧眉头,“你到底想说什么?不要故弄玄虚。”

  云初浓对那老者说﹕“你自己和陛下说,你是谁。”

  那老者再伏低身子,战战兢兢的享告,“陛下,老奴是靖锦王爷的家人,服侍靖锦王爷四十余年。”

  九歌有点吃惊,又隐隐明白了云初浓的意思。她冷笑地看着她,“你从哪里找来这么个老头来哄骗我?!这回又想说鸾镜什么了?”

  云初浓笑着回答,“您倒是听他说下去啊。”

  那老奴继续说道﹕“当年老王爷带夫人和老奴几人到了长月岛,后来夫人生下小王爷。二十年后,老王爷和夫人相继病逝,老奴就一直服侍着小王爷。四年前,太上皇开恩,下旨接小王爷入宫,没想到……”说到这里,他有些欲言又止了。

  九歌追问﹕“没想到什么?”

  “没想到小王爷因为自幼体弱,不堪长途跋涉,在半路上一病不起,中途……过世了。”

  龙袖怒拂,将茶杯碰摔倒地,她气愤的反驳,“你胡说!”

  “老奴不敢胡说。当年老奴体弱,派小儿伺候小王爷回皇城,小王爷的灵枢也是老奴儿子亲自去置办的,他亲自护送小王爷的灵枢回长月岛,是老奴亲手将小王爷安葬在老王爷的墓穴旁。”

  陡然,一道身影冲下台阶,那名老奴感到脖领一紧,九歌的手颤抖地揪住他衣领,将他拉起,那声音又是震怒又是愤恨,与其形容她眼中是怒火,不如说是刀,是血——

  “你胡说!你每个字都是在胡说!我不信!一个字都不信!”

  云初浓淡淡开口,“陛下,这位老人家和王嬷嬷是同乡,王嬷嬷可以为他的人品作证。”

  九歌连连冷笑着,“他们都是你找来的人,当然你想让他们说什么,他们就会说什么。”

  老奴哆哆嗦嗦地说﹕“陛下、陛下若是不信,老奴还有一个证据。”

  “什么?”她死死盯着他。

  “当年,小王爷出世时,按凤朝皇室规矩,必须上报朝廷。是老奴亲自撰写奏报送到皇城,交由后宫保管。老奴写了小王爷的出生时辰,还有小王爷胸前的胎记。”

  “胎记?”她一愣。

  “对,一块有点像字的胎记,老王爷说,那个字看起来好像个“归”字,还感慨了良久。”  


  九歌松开手,踉跄着倒退几步,心底不断冒出阵阵冷意。

  胎记?有吗?她没印象,是真的没有还是她没注意?

  她回想着,两人缠绵之时,都将彼此的身体看了个遍,她记忆里,除了在他身上看到一些细碎的伤痕之外,不曾看过任何的胎记……

  她开始茫然、惶恐。没有胎记这说明什么?难道他真的是假的?不,这些人是云初浓找来的,他们才是骗子!骗子——

  云初浓看出她的挣扎和打击,又淡淡地说﹕“我还有一个办法可以证明他的身分是假,只是,要陛下配合我。我知道陛下心中一意想维护他,除了他的话,别人的话一概不听,那么,我也可以让陛下听到他亲口说出实话。”

  九歌缓缓抬起眼,瞪着面前这个貌似仙子,心肠却如罗刹般可怕的女人。

  声音,一字一字从她身体内的另一个世界里飘出,“你,想怎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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