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人最爱跟风——什么?岑贵妃用袁家布庄的东西?好,我也要!
到时候就算再不想赚银子,也是免不了要发财的。
袁朝阳命李修住在染庄,挑最好的染布工人出来,一染一晒都要亲自盯着,她则是在九号铺子的后头帐房,照样主持大局。她有两间商铺,十四间租铺,忙得很,李修是李大总管的儿子,全家都在袁家做事,最忠心不过,交给李修盯场,她很放心。
夏日太阳大,晒布最好了,一天就可以做到一染一晒,只要老天不下雨,九天就能完成内务府的要求。
一日,袁朝阳正在铺子后头跟袁大丰谈事情。
东瑞皇帝励精图治,国泰民安,百姓日子越来越好过,袁大丰想着多买一座南方桑田来出产丝绸,姊弟俩正看着介绍。
袁大丰心细,「我看梅花府外的这座还行,产量高,当地民风纯朴,工人也勤劳,又在河道附近,到时候运送也方便。」
袁朝阳提醒,「最好找五十年内没有旱灾涝灾的地方。」
「我看看。」袁大丰翻着办事先生送来的卷宗,「梅花府五十年内是没有,上回大涝是八十八年前,卖家姓颜,家里撑不下去了,颜老太太卖嫁妆,应该可以。」
袁朝阳点头,「不是官户就好。」
跟官户买东西麻烦,城北金家老爷就跟国舅买了铺子,结果后来那国舅钱都花完了,又打官司说那铺子没要卖,是租,就算白纸黑字明明白白,国舅还是各种耍赖,官府不想惹来皇后关切,各种维护,金家怕惹麻烦,只好认了,把铺子还回去,白白损失两千两,谁让人家是皇后的长兄。
落魄家族卖嫁妆那是最好的,都沦落到要卖嫁妆了,肯定都好商量。袁大丰把梅花府的卷子一抽,「那我过几日下江南看看。」
「可记得算好回来的时间,不要错过弟妹生日。」
听到姊姊关心自己的媳妇,袁大丰黝黑的方脸露出大大的笑容,都说大姑回家似鬼,他姊姊却对弟妹好得很,他们袁家一家和乐。
姊弟俩正说着话,外头传来敲格扇的声音,大丫头美景道:「大小姐,有贵客上门。」
袁朝阳对袁大丰露出「你懂的」的无奈笑容,不知道是哪个八九品门户的夫人少夫人来了,不是普通人,于是不要普通卖布娘子接待,都是她亲自介绍。
袁大丰也起身,「我下午还要去商会,走了。」
「天气热,注意打伞,你都要黑成炭了。」
袁大丰咧嘴一笑,先走出帐房,直接朝后门去了。做生意是这样的,不管掌柜还是卖布娘子,都是后门进出,前门是给客人进出的地方。
袁朝阳拍拍裙子,理理衣服,这就跨出帐房,一边问美景,「是哪门户的贵女贵妇?」
美景一脸尴尬。
袁朝阳就奇了,她跟良辰与美景这对姊妹主仆多年,两人都是跟着她长大,跟着她出嫁,又跟着她和离,然后现在跟着她一起到布庄做生意,她在袁家不过一个房间,一个耳房,不用人留在家给她掌院子,良辰美景都是天天跟着她出门的,现在却这反应。
袁朝阳觉得好笑,「你家小姐和离后百毒不侵,说吧。」
美景陪着小心,「是安平郡王。」
安平郡王没有皇家血脉,他的祖父是武将,当年西征立下很大的汗马功劳,因此被封为异姓王爷,袭爵三代,是她一起长大的伴读伙伴之一,跟萧图南同年,两人最是要好,萧图南有几个庶弟,但他不怎么跟庶弟来往,反而常常出入安平王府。
不同于萧图南二十岁才被立为世子,安平郡王的母亲是个孺人,十分受宠,他三岁就被立为世子,六岁入宫时已经是郡王身分。
他跟袁朝阳也是十几年的旧识了,不过后来因为一些原因,没再联络。
袁朝阳马上懂了,这的确是尴尬,安平郡王绝对不是不小心到这里的,大大的「袁家九号布庄」,他会不知道这是她的地方?知道了还来,那就是故意的,毕竟她袁朝阳从一品门户和离,当初在城中也引起不小的骚动。
虽是几年不见,安平郡王八卦的性子倒是没变。
袁朝阳出得大堂,就见四五个卖布娘子都在跟客人推销,其中一人带着几个随从,背着手,看起来就是没有要买的样子。
「民女见过安平郡王。」
安平郡王转身,手上折扇一抬,「免礼。」
「不知道郡王今日想买哪些布,我们九号布庄虽然不大,但东西都是上品,拿来送人最恰当不过。」
安平郡工虽然是武将之后,却随了他的孺人母亲,长得十分矮小,还不到袁朝阳的额头高,就见他一笑,「朝阳跟我见外了。」
「官民有别,民女不敢造次。」
「也没什么,经过城南,想到你搬到这里,来看看你。」
「多谢郡王有心,不过男女有别,就不请郡王到后面喝茶。」
「不妨不妨。」安平郡王心情挺好的样子,「我记得你还有几个弟弟,怎么铺子是你在管?」
「这铺子是民女的爹给的,是爹对女儿的疼爱,可不是弟弟没用,弟弟有肩膀,有担当,已经能扛起一家重责。」
「知道知道,没有说你弟弟不好的意思,你这样出门做生意,丈夫能同意吗?」
袁朝阳心想,可恶,如果是以前在东宫,她早一个拳头过去,但现在她已经是个大人,知道很多道理,譬如说,就算从小认识,但他们现在都长大了,安平郡王一身锦袍,绣面精致的鞋子上缝了大明珠,腰间是一块翠绿翡翠,这代表什么?代表身分,代表差别,他们已经不是没有猜忌,一起读书,一起骑射的年纪了。
「民女现在住在袁家。」
安平郡王哦的一声,「那也挺好,蔼元长公主也和离,带着两个女儿回宫跟汪太妃作伴,怎么说还是爹娘疼女儿。」
袁朝阳几乎想翻白眼了,这八卦安平郡王,难道就是为了打听她有没有再嫁吗?她有没有再嫁,跟他有什么关系?
安平郡王似乎很满意的样子,「我听孙公公说,这次岑贵妃指定了袁家的轻纱?」
「是。」
「还让羽丰郡王当监督?」
「是。」
「那你跟图南见过面没有?」
袁朝阳耐着性子,「见过了。」
「那他——」
「挺好的。」袁朝阳违心之论。
萧图南对她的态度很差,用吃到苍蝇的表情看她很伤人,但这些安平郡主都没必要知道。
她历经了不少人情冷暖,有些事情自己清楚就好,不需要嚷嚷得全天下都明白,小孩子才这样,她不是小孩子了。
「我就来看看你。」安平郡王一拍折扇,「你好就好了。」
袁朝阳忍住打人的冲动,她是卖艺的猴子吗?有什么好看。
但隐隐又觉得事情奇怪,萧图南再度出现在她生命里,然后跟萧图南很好的安平郡王也出现了,安平王府明明在城中靠近皇宫的地方,距离袁家九号布庄要两个时辰的车程呢,也不怕中暑,堂堂郡王也这么八卦,不像话。
*
历经九个艳阳天,袁家染坊出了一批轻纱,一共四十八色,各色一卷,由李修亲自押着,从城郊的染坊到九号铺子。
不敢从前门进,怕货色太好那些婆妈抢着要,又说不出理由推托,总不能现在就拿着岑贵妃的名头招摇,那两车布是从后门进的。
袁朝阳一卷卷打开,一卷卷看过,颜色够不够纯正,染得够不够均匀,就像豆绿跟豆青乍看一样但不同,就得分出个深浅,豆青亮上一点点,真的只有一点点。
很多布庄都混着卖了,但他们袁家布庄一向分得清楚,豆青是豆青,豆绿是豆绿,品红跟石榴也是容易弄混的,姜黄跟细色更是接近。
袁朝阳很满意,「做得好。」
李修年轻的脸上露出有点不好意思的样子,「是小人的本分,多谢大小姐夸奖。」
「我知道你刚从城郊回来很累,不过还要跟我一起押这两车到内务府。」
「是。」
等东西交了差,那就是萧图南跟岑贵妃的事情了,她不用再见到萧图南,真的好尴尬,她就算表面上波澜不兴,但内心是很尴尬的。
然而天不从人愿,等袁朝阳美滋滋的把两车轻纱拉到内务府,等着让萧图南点收的时候,内务府的人跟她说一个晴天霹雳——羽丰郡王早她一刻离开,已经打道回府了。
袁朝阳那个晕啊,命令李修跟良辰看紧东西,别被内务府的人找理由顺走,也不管自己又饿又累,直接追上去了。
一路上催着马夫,快一点,快一点。
马夫说:「没办法快哪,大小姐,这路中间都是人。」
马车要是撞伤人,马夫要入罪的。
袁朝阳无奈,只能一下子掀开帐子,看,一下子又捶打大腿,她真的不想跟萧图南有交集,她只想今日事,今日毕,晚上好好睡个觉,至于岑贵妃满不满意,能不能成为皇品,那交给菩萨决定。
心里急,觉得时间过得慢,都不知道过了多久,马车终于停下来。
袁朝阳一喜,以为追上了,结果下了车,赫然发现马车停在秦王府面前。
袁朝阳看向马夫,一脸凶狠,「老顾!」
老顾无辜,「俺看着秦王府的马车刚刚进去。」
现在面临选择,打道回府?还是深入敌境?
袁朝阳只犹豫了一下就选择后者,夜长梦多,她都已经追来了,当然要把萧图南给追回内务府点收。
袁朝阳也不多话,直接褪下金蠲子给守门,「两位大哥分着喝点茶,我要见珍之姑娘。」
珍之是萧图南最亲厚的大丫头,要说见羽丰郡王肯定见不到,见个下人倒是可以的,毕竟银子好说话。
那守门的见金蠲子成色十足,去得很快,不到一盏茶时分,袁朝阳就看到珍之打着伞过来了。
珍之看到她很错愕,但毕竟大户人家丫头,还是十分有礼,「见过袁大小姐。」
「珍之,我有急事得找你家世子,不是私事纠缠,是跟他的公务有关,我有一批要进宫的东西,得你们世子盖章。」
「这个奴婢作不了主,还请袁大小姐稍等,奴婢去问一问。」
袁朝阳松一口气,没直接拒绝就好,又褪下一个玉蠲子给珍之,「劳烦你了。」
珍之收下玉蠲子藏入袖子,「袁大小姐回马车上等吧,不管世子见不见,奴婢都一定会再来告知。」
夏天中午的太阳很大,袁朝阳也没倔强地要在门口继续等,珍之她还是信得过的,能当上领班大丫头,都不是小心眼的人物。
心里急,时间慢,都不知道过了多久,珍之的声音在马车帘子外响起,「郡王请袁大小姐进去。」
袁朝阳乍听一喜,然后又是一尴尬,这秦王府她也熟,七岁那年,秦王妃搞了个百花宴,他们一群小孩子全被萧图南叫来了。
他们入宫伴读只在东宫学院,后宫是不能乱闯的,但是在秦王府可以,袁朝阳第一次见到那样大的池塘,上面有两层大船,入夜后船侧点起灯,梦幻一样,见识到原来一个宅子里面可以有一整片的竹林,碗口大的牡丹,放得整个园子都是——皇帝宠爱这个小自己二十岁的亲弟弟,旁人能说什么。
他们一群贵子贵女,一年到秦王府玩个三五次,人人都熟门熟路,就连下人们都看得眼熟了。
当然,那是当年。
袁朝阳没想到那么多年后,她会为了见萧图南,再次入了秦王府。
她送出去的那只玉蠲子成色极好,想必是玉蠲子的功劳,珍之还带了一把伞给她遮阳,她太需要了,大中午的好热。
走到花径,袁朝阳看到了伍大从另一边走来,伍大是萧图南打小伺候的贴身小厮。
伍大看到她出现在秦王府,表情像看到鬼,但毕竟是王府的下人,还是规规矩矩的行礼,「见过袁大小姐,珍之姊姊。」
袁朝阳点点头。
这时一个小孩子的声音由远而近,嘻笑得十分欢快,后面疑似老嬷嬷追着的声音,新少爷,新少爷的喊,然后一个绑瓣小娃闯入了袁朝阳的视线。
大眼睛,很清秀,晒得黑了,但还是看得出来跟萧图南相似的五官。
袁朝阳心想,这是他的孩子吧,只是不知道是嫡子还是庶子。
她想起十三岁那年,又是秦王府的宴会,徐国公夫人笑说:「智哥儿今年都十五了,我看明年娶妻最好,赶紧给我生个胖娃娃,我作梦都想着小娃叫我一声曾祖母。」
众人笑了起来。
几个即将进入适婚年龄的少女都不太好意思。
那天宴会,萧图南趁着送客出去,小声问她,「你喜欢孩子不?」
袁朝阳脸颊发烧,还是轻轻的点了点头。
「我也喜欢,以后多生几个。」
袁朝阳嗔道:「那跟我有什么关系。」
萧图南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