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抹纤瘦的身影下了马车,快速地走进威镇侯府,犹如识途老马般地直朝主屋而去,迎面而来的丫鬟皆朝她施礼。
「春喜,夫人在房里吗?」近主屋时瞧见了姊姊的大丫鬟,柳芫噙笑问。
「十三姑娘,夫人在书房候着十三姑娘呢。」春喜笑眯杏眸说着。「对了,厨房的红枣杏仁糕可以起锅了吗?长公主正等着呢。」
「你上厨房,让胡大娘拿根筷子插上瞧瞧,胡大娘要说成了那就是成了。」柳芫噙笑解说着,见春喜施了礼朝厨房方向走,她随即朝书房而去。
「九姊,我回来了。」她一进书房,就见她家九姊正坐在案前看书,和往常一样,看的不脱是一些医书,有些还是威镇侯特地进宫向皇上求来的,她家九姊简直跟个医痴没两样,比爹还糟。
但,再糟都无妨,只要九姊能活回来,什么都依她。
静静地坐在柳九的对面,柳芫露出满足的微笑。有谁想得到,一个死去两年的人竟能借尸还魂,如此光怪陆离,荒诞不经的事,可她就是信了。
如此擅针使药解毒的九姊是绝无仅有的,这天底下不可能再出现另一个医术同样了得,性情同样精明的女子,况且就连威镇侯都认出九姊,她这个和九姊相处了十年的妹妹怎能没认出她。
而九姊又是何其有幸,能与威镇侯再次相守,甚至在威镇侯的相助之下,让爹答允她以爹的外室之女身分回到柳家,顶了行九的排序,重新成为柳九。
正专注在医书上的柳九,翻动书页同时微抬起眼才瞧见面前坐了个人。
「十三,怎么来了也没叫我一声?」
「叫了呢,是九姊不理我。」柳芫无奈地叹口气。
柳九听得出她无波的话语中正酸着自己,便阖上了医书,问着正经事。「五姊那儿怎么说?」
「五姊说成,她那儿栽种的药材全都供给咱们,不过她说要炮制的话—— 」 「我自个儿来就成了,再不然你帮我。」不等柳芫将话说完,她笑得坏坏地道:「五姊想再赚我一票炮制的钱,叫她别作梦了。」
大伙都是出生在柳家这个杏林世家里,药材如何炮制煎制大抵都知晓,谁都别想占谁的便宜。虽说她家相公有权有势有银两,但该花不该花的银两,她心底可是雪亮得很,毕竟相公的家产是在刀口舔血换来的,要是这一文一钱没花在刀口上,要她怎么对得起相公?
柳芫微张的嘴乖乖地闭上了。真不亏是九姊呀,连五姊打什么如意算盘都知道,既是如此——「九姊应该直接跟五姊谈的。」干么非得要她当中间人斡旋来着?
柳九呿了声,看着她像是看着个无知的孩子。「你傻了,我顶着这张脸去跟五姊谈?你以为她会怎么待我?」
「可是九姊是正式向爹和嫡母敬过茶,也顶了行九排序的,而且我觉得你回魂的事大可以跟五姊说呀,五姊肯定会信的。」柳家几个庶姊妹真正走得近的没几个,五姊柳菫可以算是少数的一个。
「得了,五姊要是知道是我害爹被解职的,肯定先宰了我。」五姊是个面善心恶之人,那张嘴吐出的没句好话。
「才不,五姊知道那是嫡姊惹的祸,她也认为爹爹告老还乡没什么不妥,她说这么一来,金家的人才会离她远远的,永远不会再去烦她。」
这事说来有点话长,简单的说,她们的嫡姊柳葳原本进宫被封了个昭仪,可谁知道她野心太大,竟想祸害其他嫔妃和皇子,甚至还因而害死了九姊。而九姊在借尸还魂后,和威镇侯联手将其揭发,救了皇上有功,可是爹却受了牵连,被卸下了太医院院使一职,带着嫡母回梅林县老家了。
而五姊是在三年多前,被嫡母卖给了京城富商金爷当妾,进金府不过三天,五姊就被赶出府,至于到底是做了什么,她们不得而知,只知道五姊离开金府之后,带着嫡母给的嫁妆两亩瘠田开始栽种桑棉,如今手上可是管着几家庄子的地主婆呢,两年前也开始栽种药材,品优价高,她当然不愿意金家觊觎。而如今柳家出事,金家自然止步,对她而言,勉强也算是好消息。
柳九似笑非笑地睨她一眼。「十三,五姊嘴上说是一回事,心里想的又是一回事,我和她,不如你和她那般亲近,况且我回魂的事愈少人知道愈好,这可是你姊夫再三交代的,你可别犯了你姊夫的忌讳。」
柳芫想了想才道:「回魂的事可以不提,可是九姊当年走时,五姊可是特地回了宗祠,在你坟前骂了快一个时辰。」
「我还得谢她咧。」柳九没好气地呿了声。
「要是不相干的人,五姊连句话都不会说的。」
「知道,我还不知道她那性子。」愈是亲近的人愈是没半句好话。「我呢,只要知道她过得好就好,而你,赶紧着手酒楼开张的事,店铺你姊夫都已经替你打点好,现在只要将食材和伙计们找齐,酒楼就能开业了。」
柳芫沉默了会,才道:「好端端的,为什么突然要我开酒楼?」虽说她对自己的厨技是颇有自信,但总觉得太突然。
「你没自信?」
「我会没自信?」她忍不住笑了。
两年前她和九姊进威镇侯府医治长公主时,她的手艺就已获好评,几个月前她随九姊进宫熬煮药汤和甜品时,皇上的宠妃德妃娘娘更是赞不绝口。
「有自信就好,那家酒楼往后就是你的嫁妆,有个体己傍身,他日你出阁时,才不会教夫家欺负。」
柳芫不禁顿住,「九姊,你会不会想太远了?」
「我能不想远吗?十三,你已经及笄了,我能不替你着想吗?要不你以为我为何要将你留在威镇侯府?」柳九不禁发噱。
柳芫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无奈地闭上。
其实她很想跟九姊说,依她现在的处境,出阁实在不算易事。九姊以为她身为威镇侯的姨妹子,就会有一堆人为求亲而踩烂威镇侯府的门槛,可事实上在旁人眼里,她这个姨妹子住进威镇侯府里,等同是与姊姊共事一夫,谁还会上门求亲?
况且,她还有个祸乱后宫的嫡姊和被解职的爹,这般微妙的身分,根本不会有人想上门求亲的,九姊这个精明鬼怎么就看不透,硬是这般抬举她?
「横竖这酒楼的事,是我跟你姊夫都同意的,你看着办就是,要是短少了什么只管说一声,我让人去打理,你呢,就只能待在厨房,不准在外头抛头露面,知不?」柳九三申五令地嘱咐着。
柳芫乖顺地点着头,不忍心告诉她外头的残酷现状,反正等一段时日之后,九姊应该就会发现了,况且,有家酒楼让自己一展长才,倒也是挺有趣的。
「还有,要是得闲了,赶紧拟些菜单,对了,那道醍醐糕可以当招牌甜品。」「可是醍醐糕很费功夫。」那是她和九姊都爱吃她才肯做的,要是旁人想吃,她得考虑考虑。
「把价格定高就成了,那道醍醐糕肯定会吸引不少姑娘家。」
柳芫还没开口,却突地听到—「什么是醍醐糕?」
一道陌生的男音教柳芫侧眼望去,就见个男人不知何时站在桌边。男人有张异常俊美的面容,唇角笑意带着几分温煦,一身绣纹绿衫,俨然就像是桃花精下凡般,教人转不开眼。
「……书生,你怎么来了?」柳九脱口而出。
书生?先别说这人名字古怪,倒是九姊的嗓音怎么像是颤抖着?柳芫狐疑地望去,就见柳九刷白了脸,简直像是撞鬼了。
「九姊,这人是谁?」她轻声问,目光偷偷打量着男人,他也太放肆,不管他是谁,都不该如此踏进威镇侯夫人的书房里!
柳九经她这么一问,不由得狠抽了口气。「十三,你瞧得见他?」
柳芫秀眉微拢,心里狐疑着。什么意思,难道,她不该瞧见他?抑或者,他是个不该被一般人瞧见的……
「柳九,你何必说话吓自个儿妹子,难道她就不能瞧见我?」书生哧笑了声,双手扶着案缘,微微凑近柳九。「我知道你有些话想问我,但你这话要是说得太急,吓着了你妹子可不好了,是不?」
柳芫不语,静静地打量着他们,不动声色地思索着。
柳九咽了咽口水,乾笑道:「呿,你知道就好,这下破了我的梗,还有什么好玩的?十三,你先出去吧,书生是我的故友,说了这两天会拜访我,谁知道一声不响地进门,我待会好好地训他。」
「九姊,孤男寡女不宜共处一室。」柳芫淡声提醒着。
「是是是,我知道,可他……唉,你别担心,故友,他是我的故友,你就先到外头,我跟他说几句话就好。」
柳芫听完,乖顺地应了声便走出门,门外有两名嬷嬷看着门,一见她出来便低声招呼问安。
她不禁回头看了眼。那男人进门必定会遇到这两名嬷嬷,嬷嬷是不可能不禀报就放行的,可这两名嬷嬷彷似压根不知情,难道说那个男人是九姊还魂前相交的故友?
九姊的寝房外,入夜之后必定有侍卫站哨,她因觉得古怪而探问,威镇侯却道九姊回魂时身边曾跟着阴间鬼差,他差人站哨就是想藉着阳气来防鬼差抢了九姊的魂,而那个人该不会就是威镇侯说的阴间鬼差吧?
书房里——
「书生,你给我说清楚,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为什么我家十三瞧得见你?」柳九压低嗓音质问。
这人,可不是普通人,他是阴间文判!阳间人看得见他时,便是死期已近,这是她刚回魂时几次经历确定的,可偏偏刚才十三瞧见了他,要她怎能不心急不担忧?想灭了他的心都有了。
书生瞅着她,低低笑着。「我说柳九,你何时胆子这么大了,见了我不惧不怕,一脸想将我挫骨扬灰样?」
「十三是我唯一的妹子,她要是出事……说呀,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要不是怕惊动外头的人,她真是要拍桌质问了。
「呿,你担心什么?我以实体现形,任谁都瞧得见我。」
「……真的?」柳九水眸一转,微松口气后又问:「那么你特地前来又是为了什么?不会是跟十三有关吧?」
她可是没错过他不住打量十三的目光。
「她?」书生煞有其事地沉吟着。「要这么说……好像也成,可真要说她,又觉得不那么妥当。」
面对书生恶意的绕口令,柳九缓缓吸了口气,稳了心绪后才挤出和气生财的笑脸问:「书生,我是认为无事不登三宝殿,你既然特地来找,肯定是有我帮得上忙之处,倒不如说出来,咱们商议商议。」
书生笑邪了桃花眼。「你近来是越发的聪颖了。」
「好说好说。」老是面对这些牛鬼蛇神,不精明点怎么活。
「其实这事你肯定能帮。」瞧她耐着性子等下文,他恶意地把话拖得更慢。「这事简单,不过就是想跟你借个地方,让我住上一阵子。」
柳九笑意不减,眸子转了又转,谨慎地问:「书生特地上阳间到底所为何事?」
「倒也没什么事,不过是找人罢了。」
「……找谁?」
「这事倒不需要你操心,这人我已经找了五百年了。」意指绝对是与她不相干之人。
柳九不着痕迹地吐了口气。找了五百年……那还是人吗?但反正是与她无关的人,这事确实不需要她操心,而他说的事更是好办,卖他个人情,日后要是有什么事需要他帮衬,他肯定闪不了。
「我明白了,要是书生需要安身之处,我可以让我相公帮书生找一处安身。」
「不用麻烦,我挺中意这威镇侯府的。」
柳九脸上笑意随即僵硬起来。「书生,我倒是认为人鬼殊途,你上阳间理该离群索居较合适。」
她家相公见过他,对他可是敌意满满,两人要是碰头,不小心掀起一场腥风血雨,这日子是要她怎么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