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错,她委屈,非常非常地。
她知道自己这样太娇气,被亲人冷漠对待的她,早已经习惯把委屈连着口水咽下去,早已经习惯接受所有的不公平,早已经习惯受伤是她的生活日常。
这样的她,为什么他口气坏了一分,她就红了眼眶?
因为物件是他,委屈便吞不下去了?因为是他,伤心便藏不住,眼泪就有权利在外窜?
徐皎月的眼睛张得奇大,努力把泪水憋回去,她半句话都没说,但满满的委屈落入他眼底,害得他胸口沉甸甸的,重得他无所适从。
可是他不会哄人,也没有哄人经验,只会把一张脸变得更生硬、怒气更张扬。
沉下声,他又重复。「说话!」
捂住嘴巴,她把眼睛瞠得更大,好像够大,就能装足眼泪,担住伤心。
心重得让他喘不过气,明明可怜的是她,怎么……他觉得自己更可怜。
半晌,她终于憋够了,终于确定眼泪不会往外翻,这才瓮声瓮气问:「说什么?」
「是你自己说,想让对方知道某些讯息,就必须透过嘴巴活动。」
是啊,可是她哪有想让他知道什么讯息?话全是他说的,说她不喜欢他、不尊重他、不想跟随他……可是,哪有?她明明喜欢他、尊重他,想要紧紧跟随他的啊,只是太困难了,她的能力低下,无法办到。
他是谁?他早就不是白狼夫妻的兄弟,他不是生长在山林里的狼孩子,他的身分何等尊贵,他是随便出手就是几百点正评的人啊。
她凭什么喜欢他、跟随他?没有人给她这样的资格啊。
莫名地,她为缺乏资格而生气,她痛恨阶级,却不能不承认阶级的存在,她痛恨低人一等,却无法否认她无从改变的出身,她何尝不想撂开大胆喜欢他,可……她凭什么?
见她挣扎、见她委屈、见她沉默,他是个缺乏耐心的男人,等不到她的答案,他便亲自索取答案。
隔着窗户,他俯下身,再度吻住她。
然后,她被炸了。
这是不对的,女人的名誉很重要,他这样污人清白,没道德、没礼貌、没水准,可是怎么办,她很慌、很害怕、很惶恐,却半点都不想拒绝他,明明知道这种状况很糟糕、这种行为要不得,可她不想推开他。
心在挣扎,身体却无比诚实。
徐皎月在他的吻里软化,而萧承阳感受到了,心欢愉着、雀跃着,他加深这个吻。
她的迷失、她的服从、她嘤咛声里透出的软弱让他无比快活,狼是以力量服人的动物,而他用吻征服了她,他相信一次两次无数次之后,她一定会爱上他,像他爱她那样。
军队里,经常眠花宿柳的老同袍说过。「女人哪,嘴巴说不要就是要。」
萧夜好奇问:「那如果是真的不要呢?」
「很简单,一巴掌甩上,一脚踹开,碰到那呛辣的,还会拿把剪子剪了祸根。」
她没甩他巴掌、踹开他,更没有转身在针线篮里寻剪刀,表示她……要!
这念头让他喜上心头,至于那个王和……哼!早就被他扔到五指山下,用符咒镇着。放开她,她瘫软在他怀里,而他笑得……比白狼更阴险。
低低地,他在她头顶上说:「跟董叔进京,我会安排好一切。」
微微的喘促,她没有回应,只能靠在他怀里,心乱如麻,他的话在她心底穿针引线,一下一下刺痛她的知觉。
真的,能够吗?
徐皎月厘不清自己想要什么。
她喜欢萧承阳的靠近,却又害怕他靠近,她喜欢他的气息,却又害怕迷恋他的气息,这是种矛盾的心理,但她控制不了、更阻止不了。
大白天的,她窝在床上,用棉被把自己裹得紧紧。
徐皎月无法否认,他在身边的日子,自己过得无比开心,白天与他和嗯哼、啊哈上山,和一群狼兄狼弟玩在一起,当然,如果只有她被一群野狼围住,肯定会吓得花容失色……对不起,更正,她只有草容,没有花容,但他在啊,他往她身边一杵,任何的不安全都会被剔除。
怎会这样信任他?不知道,也许对他的信任,从四岁之后都没有卸下过。
她给它们编花冠,给它们唱歌,还给它们烤肉做菜,很可惜,它们对她的手艺不感兴趣,比起她的厨艺,它们更喜欢翻过肚子让她软软的小手在上头抚摸。
晚上回来,一桌菜一壶酒,他和董裴轩高谈阔论,对政事完全不感兴趣的她,却因为他的声音,眯着眼、勾着唇,笑得满脸兴致。
吃过饭、消过食,她进屋里缝衣裳,待月上中天,他会用石头敲开她的门,然后将她抱到屋顶上看月亮、看星星,也看明白……他的心情。
他是真的喜欢她,虽然她找不到合理的原因,他耐心地对待她,他不爱说话,但她喜欢「嘴巴活动」,他便配合到底。
宫里的大小事,他全向她交了底,女人之间的弯弯绕绕……他很聪明的,一眼就看得清,只是不感兴趣、不耐烦应付,但为了她的「兴趣」,他认真回想,一件件说得仔细。
他不懂得宠女人,但她要求不多,已经觉得自己从头到脚被宠个彻底。
不要喜欢他本就是一个艰钜挑战,再加上他这样的态度,让她怎么办?她逃不掉的呀。
她知道,爱情真真实实发生了,可是发生得太快、太急、太让人手足无措。
【谁说爱情不会在瞬间发生,你没听过一见钟情?】系统大娘见不得她这副死样子。
【我长这样,一见钟情太勉强。】
【别妄自菲薄,海边还有逐臭之夫呢。】
【他只是忘不了多年前的事。】她叹气。
【在他出现之前,你想过自己会喜欢他、想嫁给他吗?】
【没。】
【那就是啦,你也是见到他,看他又帅又厉害才会迷恋上的啊,你怎么确定他不是因为见到现在的你,才想要把你变成他的女人?】
【他的女人?不是你说,宁为贫人妻,不做富人妾的吗?】
【很不想伤你的心,可你也晓得自己长什么模样,如果连贫人妻都当不成,当然要退而求其次,好歹在死前也尝尝男人的滋味。】
【谢谢,你真的很懂得如何让人一刀毙命。】
【谬赞了。】
【不客气。】
【不懂你,有什么好叹气的?喜欢他就跟着上京,一夜情也好、一段情也罢,就算没有好结局,你不能把他当成人生体验,体验过就好,人生短短数十年,需要各种经验来充填,难道直到死前那一刻,发现自己人生一片空白会比较好?】
【如果不是一夜情、一段情呢?】
【那不更好,跟那种等级的男人谈上一世情,是你大赚啊。】
【如果是一段情、一世怨呢?】
【会怨,是因为放不开,与他人无关,是你被自己的狭隘给绑架。想那么多干什么?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有债明日赔。他在一天,你便顺心遂意,让自己快乐一天,至少日后还有东西可以凭吊,倘若你把自己的心给锁住,快乐不敢享、幸福不敢碰,过了这段,徒留遗憾,值得吗?】
值得吗?徐皎月自问,如果她做每件事都要问一声「值得吗」,那她还能活?
专心一意为家人筹谋,值得吗?把孝顺摆在人生第一位,值得吗?讨好巴结只为被人所喜欢,值得吗?
她的人生,做过多少件值得的事?
顺心遂意说得多么容易,可好日子过久了,她还能不能够力心受憋屈?她不知道是遗憾比较惨,还是由奢入俭来得更惨?
站在院子中央,不必靠近窗棂,耳聪目明的萧承阳就能清清楚楚听见徐皎月的叹息,一声接过一声。
随着她的叹气声不断响起,他两道浓眉打出死结,他以为自己的强势已经说动她,可是似乎并没有。
为什么京城无数女子都想得到他的青睐,而她却……喜欢他,很难吗?
人人都说他霸道,说他有狼性,想要的东西一咬在嘴里就不放手。
而她,是他第一个放手的女人,那年,她眼泪掉个不停,指着山下喊大哥哥。
他不会说人话,却也明白她想家,分明舍不得她离去,他仍然逼迫自己把她送到池塘边,她不知道在她牵着董叔的手下山时,躲在树林后的自己,锵的一声,心脏裂成两片。
身为狼子的他不懂人事,第一件学会的,竟是思念。
即使身分高贵,即使能力卓越,他也不敢奢望有朝一日在茫茫人海中还能再见到她。身入滚滚红尘,为求生存必须学习,在一番努力之后他学会人类的规则,学会世间有太多无解习题,学会在人的上面还有个神,他们主宰着人与人之间的缘分。
他和月月有缘吗?他不知道、也不敢奢望,深怕过度期待之后,失望更甚。
可是老天爷又把月月送到他面前了呀。
既然上天已经决定了他们的缘分,他就再也不会放手,霸道也好、强势也行,他就是要对她好,好到不能再好,不管能不能说服她顺从自己,她都得顺从他,因为,他是狼子、也是狼。
黑影从屋顶蹿下,萧承阳定睛一看,是隐卫高源。
「爷,京里来信。」他拱手将信鸽传来的纸条送上。
萧承阳飞快读过。已经到了?凌云卓动作这么快?
看来,就算弃武从文,凌家子弟也没把武功落下,还道他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官,看来……深藏不露哪,难怪太子哥哥一眼相中他。
既然罪证已经送到,老四也收到方氏尸体,那么赵擎这边……游戏不必再继续,等赵擎接到老四的信,发现自己上当受骗,会有什么举动?
京城那边很快就会风起云涌,那么……让极力求自保的赵擎也掺上一脚,戏才能演得更热闹。
他在高源耳边交代几句,高源微怔,下一刻明白了,微微一笑,低声告退。
杞州的事结束,他应该动身前往南边了,只是……
分离对他而言,从来不是困难事,他对人冷漠得近乎无情,他从不恋栈任何人、任何事,但这次的分离,让他极度不舒服。
两个月、三个月?几天很短的,尤其在战场上,转眼就过去,可是「那么短」的时间看不到月月,光是想像,他胸口就涨涨闷闷的……真难受,要找个大夫诊治。
向前几步,萧承阳敲开她的房门,徐皎月结束和系统大娘的对话,跳下床开门。
他朝门里站着,体格高大健壮,脸庞刚毅,铁塔般的身材衬得她的房门很小,月光从背后照进来,在他身上带出一片朦胧光晕,柔和了他刚硬的五官,带出几分温柔气息。
「你来了?刚好,我有东西要给你。」
他跟在她身后进屋,关上门,抢快两步,他从身后把她抱进怀里。
徐皎月微愣,不轻易激动的他激动了,为什么因为……啊,她明白了。
她身子往后靠进他怀里,闻着他的气味,享受他的体温,真的是今朝有酒今朝醉了,只是明日有债……她偿还得起?
她没有说话,没有反抗,可他就是知道她不想进京、不想跟着他,他改变不了她,只能逼迫董叔,他知道董叔对她的影响力,他相信他能把她带进京城里,但如果意外出现呢?把头埋进她的颈窝处,深吸一口气。
人类真是麻烦,枉费还自称万物之灵,不过是求个偶,就弄得人心煎熬,想想还是当狼更好,一阵追逐、一阵耳鬓厮磨,就成一世伴侣。
「你就要走了,对不?」
他也是啥话都没说,她便猜出他的心思。原来他们之间和多年前一样有默契,根本不需要靠言语来沟通。
「对,我不会离开太久,你和董叔先进京等我。」同样的话,他重复再重复。
对于他的重复,她沉默再沉默。然后,转移话题。
「我知道,你肯定不知道我当年说过什么?幸好,我一点都没忘,告诉你啊,我是个说话算话、很有诚信的女人,当当当当……你看,这是什么?」
她从床上拿起一套新衣,在他面前炫耀。
「有印象吗?我为你做兔皮衣的时候就告诉你,说我会好好跟着娘学手艺,长大后帮你做一件很漂亮的衣裳,我遵守承诺了,喜欢不?」她拿起衣裳在他身上比划。
「我喜欢的话,你能帮我做一辈子衣裳吗?」
这要求太过了。只有妻子才能为丈夫做一辈子衣裳,她承担不起那样的身分,而他给不起那个身分。
不过,她假装没听懂他的话。「可以啊,将来我要开衣铺子,如果有北阳王当我的忠实顾客,生意肯定会扶摇直上。
「这件衣服可以两面穿,时间有点赶,我没绣太复杂的图案,不过我用的是双面绣。你看,正面是翱翔的展翅苍鹰,背面是山顶上俯瞰的苍鹰,漂不漂亮?」她张着可爱的大眼睛向他讨称赞。
「漂亮,但一件不够。」他坚持原来的话题。
而她坚持装傻。「那就多做几件啊。先说好,第一件是免费赠送,之后的你得让我多赚一点,堂堂北阳王,肯定不会小气吧!」
萧承阳很闷,他出招,她却不接招,老是四两拔千斤,把他的暗示踢到大海洋。他很想戳开她的头,看看脑袋里面装了什么?
跟了他有这么差吗?父皇那边赐婚的消息还没丢下去,即有多少文臣武官明示加暗示,极力推荐他们家闺女,谁都想在他身边占有一席之地。
可她却……闷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