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束了,妈妈走了,曾经带给她的痛苦、难过,那些必须咬牙苦撑的日子,如今回想起来,就像是过眼云烟。
那些恨啊、怨啊,还有期望,全数化为一环黄土。
在这世上她仅剩的至亲血脉,只剩下雅焌了。她依然不敢告诉刚动过大手术的弟弟,母亲留给他健康的心脏,走了。
带着红肿眼睛的她,去探望仍在加护病中的弟弟,他复原的情况良好,预计再过五天就能转入一般病房。
「汉文,谢谢你……其实你没必要为我做到这种地步……谢谢。」周俐亚不断的对陪在身边的邬汉文道谢,他帮她的,绝不是一句谢谢就能扯平的。
「说谢谢就太见外了。」他动作霸道却不失轻柔,有点刻意的揽腰将她抱起,让她躺到床上。「闭上眼睛休息,你一直在逞强。」
哽咽卡在喉头,她轻轻地点了点头。
妈妈回心转意来看她呢!虽然不从人愿,发生了令人遗憾的意外,但是最后遗爱人间,帮助雅焌以及其他需要帮助的人,这样很好,她没有什么遗憾了。
「我回公司处理事情,今天会晚一点到医院,有什么需要我帮你带来的?」临走前,邬汉文关心地询问。
她笑着对他说没有,并嘱他路上小心,开车慢点——见她故做坚强的对他笑,一股冲动,让他将她纳入怀中,拥抱了好一会儿。
她还来不及反应,一个轻如羽毛的吻落在她光洁的额头上,而后他快速的离去。
周俐亚惊讶的瞪大眼睛,呆呆的伸手抚摸他吻过的地方,她的嘴角不禁扬起笑容。
那笑容带着甜蜜,但也苦涩。这是不属于她的幸福,是她偷来的,邬汉文待她越好,越让她羞愧。
卧倒在床上,她抚摸胎动频繁的肚皮,陡地眉头因疼痛拢起,她做了个深呼吸,对躁动的小家伙说不行。
「不可以,再过几天,你太小了,还不能出来。」许是她难得的严厉,吓到了小家伙,胎动渐渐趋于稳定。
她来纽约快半年,邬汉文为她做了很多牺牲,而她什么都不能做,只能乖乖待在医院里待产。
起码,为他生个健康的小孩!
孰料,一周后的某个深夜,她尖叫着夜半醒来,惊醒了睡在沙发床上的邬汉文。
「好痛……」脸色苍白的她,额冒冷汗,痛得她在床上缩成宛如一团虾球。
「好痛……」
邬汉文见状,立刻通知护理站,护理人员紧急处理,面色凝重的告诉他——
「胎盘剥离,必须马上进产房,周小姐一直很虚弱,你要有心理准备,可能只能留一个。」
意识涣散的周俐亚,全身软弱无力,连呼吸都觉得困难,她微张嘴,拚命想将冷空气吸进肺腔里。
感觉自己被五花大绑,这些人弄得她好不舒服,又在她手臂上扎针,痛,很痛!一个、两个、三个,为什么会有这么多护士在她眼前?情况很严重吗?
她想喊,她想问,但开不了口,也没有力气,连呼吸都觉得好累好累。
依稀间听见邬汉文焦虑的声音,急急追问医生她的状况。
「无论如何,一定要保住大人!」
她听错了吧?听错了对不对?他怎么可以不要小孩呢?留住她要做什么?她一点用处都没有,要留住小孩啊!她努力了这么久,除了医院哪里都没去,不能动怒、不能走动,这么辛苦熬了半年,怎么可以说放弃就放弃?
汉文,不行……要小孩……
意识渐渐模糊,视线渐渐黑暗,她看不见了,在被黑暗笼罩之前,唯一看见的是他那张慌乱的脸……
*
邬汉文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四个小时?八个小时?对他来说,那数小时的漫长等待,简直度秒如年。
手术室的门关了又开,开了又关,他担心医生走出来,对他说很遗憾。
离预产期还有一个月,怎么会这么突然呢?到底哪里做错了?
他不相信这世上有奇迹,但这一刻,他希望奇迹真的发生,让她平安,只要她平安,小孩……他可以不要!
「总座,跟盛经理的会议——」
「不去,滚开!」他暴躁的对紧急前来医院寻他的下属咆哮。
冯维辰从来没见过上司如此失控,抬眸瞟了眼手术中的灯,顿时了然于心。
没有过问,只是拍拍他肩膀,告诉邬汉文他会处理公事,便离开了。
邬汉文像是没听见,依旧紧盯着手术室门,连助理走了都没有发现。直到手术中的灯熄灭,他立刻站了起来。
躺在病床上的她,苍白、瘦弱,仿佛随时会碎成千万片,随风飘走。
「抢救成功,小孩很健康,两千六百克,我就说胎儿太大了吧!要是足月,他可能会有三千四百克……」医生告知新手爸爸好消息,却看不出他有任何欣喜之意,叹了口气道:「她很虚弱,但意志力很坚强,剖腹后的伤口要好好照顾,可能要花一点时间,但终究能恢复健康的,恭喜你,邬先生,奇迹真的发生了!」
真的?她没事?太好了!他激动的捣住脸。
这是什么?他的双手竟然在颤抖?这发现让邬汉文不禁失笑。他竟然会感到害怕?
只因为他不想失去她!
「她在哪里?」
得知她被推回病房的消息,邬汉文点了点头,转身朝她病房而去。
「邬先生,你不想看小孩吗?」医生喊住离去的他。
他没有回头,踩着坚定的步伐,走向周俐亚的病房。目前他想见的人,是她。
*
什么东西在她脸上飘移?
软软的,还有温度,从额头滑到眼睫,脸颊也有,嘴唇上也是,是什么东西?
还有声音……
「哇……哇……」宏亮的婴儿哭声,很吵。
「嘘,不许吵。」
带着威严的恐吓喝斥,哇,竟用这样的语气哄啼哭的婴儿!
周俐亚缓缓地眨动眼睫,睁开一条缝,让眼睛慢适应光线。
窗台上的茉莉依旧开得很美丽,金色阳光洒进病房,落在窗前抱着婴儿的男人身上。
是邬汉文,从没看过他笑得这么开心,像是得到了全世界般快乐的哄着怀中的婴儿。
「啊,小坏蛋,你看看你,吵醒妈妈了。」他轻斥甫出生的儿子,但仍难掩笑容。
小孩平安出生了!太好了。
周俐亚躺在病床上,剖腹的伤口未愈,她动弹不得,只能眼巴巴看着邬汉文抱着孩子,看他欣喜的笑容,不停的哄着怀中的小孩。
此刻的他看起来很狼狈,全身衣物没有一处是平整的,下巴新生了胡碴,但抱小孩的架式十足,摇着、晃着、哄着,不断的对孩子说话,父爱展露无遗。
偶尔他会抬眸给她一个微笑,再继续望着怀中的儿子。
一股想哭的冲动,让她红了眼眶。
生了啊,真的生了……这个折磨她八个月,让她吐得死去活来的小家伙,健康的出生了,没有住保温箱,正被他父亲抱在怀里,乖巧的熟睡着,不像在她肚子里时那样躁动让她不舒服。
她的任务结束了,事情到今天一切都要结束了,小孩给他,他会再给她八百万。
两人就再也没有关联了……
对,八百万加八百万,一共一千六百万,她是小富婆了!那些钱够雅焌用到出院和院后的调养,就暂时留在美国观察好了,雅焌很聪明,比她更会念书,可以在美国申请大学,而她……只想离开这里,也许先带妈妈的骨灰回台湾,找间寺庙安置入塔,停留几个月,去看一些朋友——啊,对,她可以去旅行,去以前想去却不能去的地方玩……
随便乱想,想些有的没的,因为若不这么想的话,她会忘记自己和邬汉文之间的约定,忘情的开口要求,让她抱一抱小孩。
她的小孩……会呼吸,会哭闹,会像吹气球一样长大,喊她一声妈咪的小孩,但一出生,她就失去拥抱他的权利,更怕抱了,就不想放手。
「嘘,乖一点,妈妈很累,你不可以造反。」邬汉文对手中熟睡的婴儿耳提面命后,轻手轻脚地走到她床边。「你总算醒了,护士半小时前才把小孩推进来,很健康。」他有些笨手笨脚的把儿子摆到她身边,让她看、让她摸。
周俐亚却迟疑了。她可以吗?她可以抱吗?在他鼓励的笑容下,她伸手触碰新生婴儿薄得近乎透明的脸蛋。
小婴儿咂了咂嘴,打了个哈欠又继续睡。
她的小孩……想哭的冲动,终于让她哭了出来。
邬汉文被她突如其来的眼泪吓到。「怎么了?」
「他没有眉毛……」她又哭又笑,也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的情绪会这么失控。
「刚出生,会长出来的。」他柔声安慰。
「鼻子好扁……」她哭得好委屈。
「才出生一天,现在看不准。」
「好像猴子……」她抽抽噎噎的挑剔着。
「……你对我儿子有什么意见?」
「嗯……」婴儿突然一手抓住她的食指,握得紧紧的。
邬汉文见状,没辙的叹口气。他被打败了,怎么她一醒来就哭了呢?他做错了什么?他有说什么让她难受的话吗?
虽然她在哭,但碰小孩的动作很小心。她仍无法动弹,因此由他帮忙让小孩枕在她臂弯。
「好可爱。」
瞧她又哭又笑,一下说小孩像猴子,一下说小孩很可爱,他不禁暗叹产妇实在很难捉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