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眼前几个急着要求他同意的医生,急着要他决定让他们取走可用的器官,急着想杀了一个还会呼吸的人来救其他人,这又是什么样的心态?
邬汉文觉得这么现实残酷的景象,好险,是他替俐亚面对。
不理会医生们的叫嚣,他撇下众人,前往病房,就见一名伤患刚醒来。从他身上的伤势来看,这一场车祸撞得不轻。
「邬、邬先生!」香港留学生吓了一跳,没想到华人圈赫赫有名的电信业负责人,会出现在他病房里。
「我问你几件事情,你老老实实的回答。」不怒而威的他,流露出来的压迫感让人下意识地顺从。
他怎样也想不到,江淑美会莫名其妙来到纽约,还莫名其妙签了器官捐赠同意书。
下午发生了一场连环车祸,开车载她的,正是眼前这名大学生,因受到剧烈撞击,江淑美撞上挡风玻璃,大脑受创。
车上两人昏迷了六小时,但男孩醒了,而江淑美却因大脑水肿,抢救无效后,已判定脑死。
对于脑死的病患,在美国,院方通常会向家属建议器官捐赠,但身上拥有器官捐赠卡、发生车祸脑死的病患,就等于是狼群眼中的肥肉。
经过比对,已经出现合适的受赠者,因此各路医生为了得到新鲜的器官,全聚集在这里。
却被邬汉文从中喊停,他介入,只为了想了解一件事。
「她为什么来美国,你知道吗?」
他不问江淑美为何签下器官捐赠同意书,又是否了解同意书上的意思,他并不过问,只想弄清楚她来此的目的。
「她、她说,要来找女儿。」留学生支支吾吾地道:「我只知道,她说要找女儿,我问她为什么身上没有钱,她告诉我在拉斯维加斯花光了,她语言不通,又不知道路,她告诉我地址,我就送她一程。」他是在车程途中闲聊时得知,她是来找女儿拿生活费的。
果然不出他所料,江淑美怎么可能突然莫名其妙来美国。只是她从谁那里拿到他在纽约的地址的?警方便是透过她身上的地址而找上他。
「邬先生,关于器官捐赠卡一事……我……错了,我骗她看不懂英文,但我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她什么都不懂,我……对不起!」
「你说什么?」邬汉文闻言,皱眉。「我什么都没听见。」
留学生正要再次解释,才开口,立刻就被打断。
「我不想说第三次,你说什么我没有听见。」他不想听,也不想追究,反正事实都已经造成,就这样吧。「你已经仔细告诉过江女同意书内容,她也同意签字,这是我所知道的事情。」他语带威胁恐吓,睇着留学生的眼神带着警告意味。「没错吧?」
留学生忙不迭点头,并表示这件事情会随着他进入棺材里。
邬汉文走出病房,向等待的众医生们点了点头,同意他们取走江淑美的器宫。
现在,该怎么办?怎么想个好理由瞒过周俐亚?要是让她知道她母亲来美国找她拿钱,却意外丧生……
「怎会这么巧?」邬汉文回想,离开她病房时,她告诉他她睡不着,因为她想到她母亲。「这下,我该找什么藉口?」这还真是难题啊!
就在他仍在苦恼这件事时,助理冯维辰走了过来。
「总座……」一脸有苦难言的他靠近他耳边,对他小小声说了一件更令他意外的事。
邬汉文很少露出这么震惊的表情,他火速离开这家医院,赶回周氏姊弟所在的教学医院。
凌晨五点,天空渐渐亮了起来。
他不是回到她所在的病房,而是去见周雅焌。
只见他身边许多医护人员围绕,替他做术前准备,而他则是一脸平静。
「你接受?」没头没脑的问了一个问题。
「为什么不?」周雅焌一脸你很蠢的表情。「反正她活腻了,而我还想活。」
经过比对结果,江淑美的心脏排给了等待三年的周雅焌。
原以为以他对江淑美的恨怨,他不会接受,想不到他竟然欣然接受了!
「器官捐赠,要不是现在我不能笑,我肯定会大笑出来,那真是她做过最笨也是最好的一件事,还真是感谢她啊,生给我一颗烂心脏,现在还给我一颗健康的心脏。」心情显然很好的周雅焌,对于母亲的死、换得他健康这事情,感觉不到一丝痛苦挣扎。
「至于姊姊那边,姊夫啊,我想,你可以开始编造故事了,至于我嘛——永远都会是姊姊心中天真、善良,什么都不知道的小弟弟,这样比较好,你说对吧?」
「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邬汉文心中最后一点迟疑,因为他的话而消散。
「我期待你编故事的能力,姊夫。」忍俊不住,周雅焌咯咯笑出声来。
那明显嘲讽的笑脸,让邬汉文浑身不自在,有种心事被看穿的感觉,令他恼火。
但一想到俐亚,当她知道事实后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光想,他的胃就一阵翻绞。
不行!在发现周雅焌被送进手术室之前,他必须编出个完美的故事。
*
手术中的灯,还未熄灭。
在等侯室等待的周俐亚,难掩焦急还有伤心。
握着手中写有母亲姓名的器宫损赠卡,她克制不住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不停落下。
她哭得极为压抑,但抖个不停的身子、哭得红肿的眼睛,表示她真的很伤心。
「她没有太痛苦。」为了安慰她,邬汉文说了一个又一个的谎。「很平静很安详。」
「我好后悔……」周俐亚哭得难以自己。「没有见到妈妈最后一面……」
听她自责,邬汉文不比她好受,酸酸的感觉在心中扩散开来,甚至蔓延至四肢百赅。
想到江淑美来美国的意图,和俐亚现在的懊悔心情,他所知的事实,更不能说出口。
米高梅赌场经理致电给他,江淑美积欠一周饭店房间、客房服务的费用,高达三万美金。
来美国三周,只有散尽家产后才想到找女儿,这种事,邬汉文不愿让她知道,于是他编了一个故事告诉她——
江淑美是来看她的,但不敢直接来见她,于是躲在外头偷看,回程时看见有推广器官捐赠的活动,心念一动,签了名。
昨天傍晚在来医院看她的路上,发生了车祸,在凌晨宣判脑死。
健康的器官给了需要的人,遗爱人间,而心脏经比对结果,给了她弟弟——因捐赠者以及受赠者有直系亲属关系,院方特别告知,但怕雅焌知情会影响情绪,所以她心爱的弟弟并不知道捐赠者正是他们的母亲。
「也许这是她的希望。」邬汉文为了掩盖真相,捏造一个又一个的谎,想将伤害降到最低,以免周俐亚太过伤心动了胎气。
但她仍不断的哭泣,为失去母亲难过,加上弟弟正在动手术的焦虑折磨,她几乎泣不成声。
「妈妈的心脏给雅焌,没想到会是这样,都这么多年了,我一直等,等奇迹出现,好不容易等到了,雅焌有康复的机会,可这奇迹却是妈妈给的……一想到雅焌能获得健康,是拿妈妈的命来换,我就……我该怎么告诉雅焌呢?他一定会很难过、很自责的……」
听不下去了!那巴不得早日康复的臭小鬼,最好会自责!
邬汉文伸手揽住她肩膀,将她揽进怀里。
明明最被亏待的人是她,她却比任何一个人都要愧疚,她是……笨蛋吗?怎么可以蠢到这种地步?
「只准你哭五分钟,声嘶力竭的大哭,你知道你的身体禁不起这种折腾,就五分钟,哭吧,我在这里陪你。」她那种压抑的哭法,只让他更难过。
美化过后的谎言就让她肝肠寸断,如果让她知道真相……他不敢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