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今日这事不过是第一步,之后还会有第二步、第三步……可惜那些人算得再精,也算不到楚豫什么话都同他说,叔侄二人并不似众人看见的那般不亲。
这是楚离歌的要求,他让楚豫在明面上装出对他不咸不淡的模样,不可对他表现得太过亲昵,以免那些言官又吵得他头疼。
因此楚离歌进宫时,楚豫都会屏退众人,除了效忠于他的绣衣卫外,御书房并不会有其他服侍之人,以免人多口杂。
“既然你明白了,打算怎么做?”楚离歌又问。他不可能一辈子待在楚豫身旁,楚豫该学着怎么自己解决事情。
“自是要找出那算计我之人。”楚豫虽说只是个小男孩,可多年的耳濡目染,加之尊贵的身分,在说出这话时,竟十分有气势。
“要如何找?”楚离歌端起一旁的茶盅,伸手揭开了碗盖,看着茶叶舒展着在黄汤中浮浮沉沉,好整以暇的问道。
楚豫知这便是他今日的课题了,于是强振起精神,一一道来,“首先要先找出那唤杏儿的宫女在哪个宫侍候,可这名字有可能是假的,更有可能会是栽赃……”
楚豫绞尽脑汁将楚离歌教导他的知识全用上了,虽然有很多遗漏之处,可他毕竟是头一回遇事,楚离歌也不会太过苛刻。
“很好,就照你的办法去做。”幼鹰迟早要展翅翱翔,处理不好不打紧,只有亲身经历才会牢记自己的疏漏。
望着外头已乌黑一片的天色,楚离歌起身准备离去。
他虽为摄政王,可皇宫内全是他过世兄长的遗孀,若是可以,他不愿逗留太久。
“皇叔!”见他要离去,楚豫再次唤住他。
“还有事?”楚离歌挑眉,这小兔崽子今日事情颇多。
楚豫犹豫了一下,这才开口,“皇叔,你可是真的为了我才不娶妻?”
虽明白是有心人的算计,可他不是没脑子,楚离歌自他记事便陪在他身旁,只消他多咳一声,楚离歌都会连夜赶来皇宫,这样的爱护他岂会不知?正因知晓,他才会有如此想法。
楚离歌似乎早料到他的想法,伸手便又是一记栗爆,“你小子少臭美了!”
“嘶!”楚豫吃疼的一呼,心里的不安与愧疚顿时被敲去大半,小脸委屈的看着他,“难道不是?那你为何不娶妻?”
既不好南风,也不是被他给耽搁了,还能是因为何事?
楚离歌白他一眼,“自然是因为没遇见心仪的女子。”
他不娶妻还能因为什么?他就不明白了,这么浅显易懂的答案为何无人猜到?反倒往他好南风那块歪想。
楚豫愣了愣,“可母后明明替你相看了不少姑娘呀……”
楚豫的母后余太后在后宫中并不特别出色,若不是西南帝多年无子,一直想着雨露均沾,以她的家世与样貌,在这百花齐放的后宫之中实在难以入西南帝的眼。
可余太后好运道,西南帝日夜勤奋耕耘,上天总算是开眼赏了他一个儿子,而这儿子便是托生在她的肚子里。然她的好运不仅于此,她产下麟儿时,西南帝的皇后正巧病逝,这让才刚受封为贵妃不久的余太后母凭子贵,直接升格为皇后。
这运道不知羡煞后宫多少人,只可惜她才刚被册封一年,西南帝便归西,让她从皇后晋升成太后,这速度简直绝了。
余太后感念楚离歌细心指导儿子,加之那些诰命夫人求不到卢太夫人,便将矛头指向她,直言长嫂如母,她这当皇嫂的自然得对楚离歌的婚事多操些心……
这一个一个的,正理歪理全都说遍了,余太后也只能将这棘手之事给接下。
这几年来,余太后几乎将京城里的未婚女子都给相看遍了,其中不乏相貌出众、才气过人、名声远播,既娴良淑德又温柔可人的小姑娘。
楚豫自然也都见过,生在世上美人儿最多的皇宫,他的眼光可不是一般的高,对未来的皇婶挑剔的很,其中最让他中意的便是礼部尚书嫡长女裴明兰、于将军府中的嫡次女于纯慧。
这两个姑娘一个冷艳、一个娇俏,不仅家教甚严,也恪守闺训,不论楚离歌挑哪个都十分合适,然而他依旧一个都不要,这让尚不知男欢女爱的楚豫很是不解。
提到余太后,楚离歌那对好看的眸闪过一抹流光,他沉声道:“豫儿,记得今日皇叔与你说的这番话。所谓妻贤夫祸少,妻子是陪伴你一辈子的人,是能为你持家、替你生儿育女的女子,也是不仅肯与你共享荣华,更愿陪着你共患难的女子。
“相貌、才华、性情固然重要,然而最重要的还能与你共同面对风雨,不退缩、不埋怨、不自怜,就算不在你的羽翼之下,也能保护好自己的女子。”
这番话并不难懂,可对连毛都还没长齐的楚豫来说却是懵懵懂懂。
“皇叔,我不是很明白……”他怎觉得这堂课比往常所学都还要难……
“你不必明白。”楚离歌摸了摸他的头,温声道:“等你到了该娶妻的年纪自然会懂,你只要记得一句话,待你成年之时,你的皇后必定得自己选,且你第一个孩子也只能是正妻所出。”
与一个小屁孩说明何谓妻妾之争纯粹是自找苦吃,倒不如直接将话给挑明,让他往后少走歪路。
然而楚离歌并不知因他这么一句话,多年后,楚豫竟会步他后尘,一直到二十多岁都还未立后,没有孩子,正因他怎么都找不到那能与他共患难的女子……
时至五月,天气愈来愈炎热,家家户户为了迎接瑞阳节,开始于门户上挂上编织而成的艾人以及蒲剑,以祈祷消除毒灾。
今日是楚离歌休沐之日,虽说他这摄政王可说是全年待命,可该休息的时候,他从不会亏待自己。
早在几日前他便定下今日要去听戏,一早就来到皇城中规模最大也最有名的戏楼红梦楼里,包了个好位置等着听戏。
红梦楼的结构十分精致,外观就像一座府邸,里头却十分宽广,戏楼共分上下两层,底层为大门通道,二层为戏台,除了演区、藻井、后场、厢房、左右看楼外,还加了许多的造景,不仅有假山流水、亭台楼阁、卧房书房、厅堂门房,甚至还有一潭小巧的湖水。
最是别出心裁的是,这些看似寻常的建筑竟全是露天,就彷佛一栋屋子让人活生生给削去了屋檐,仅留下内间摆设,那些戏子会随着场景的变化而移步,让观众看得一清二楚。
这么新鲜的方式可以说是前所未见,楚离歌正是冲着新鲜,才会接受好友庄浩卿的邀请前来捧场。
“怎么样?我这戏楼改建得还不错吧?”庄浩卿大手一扬,自豪的道。
“确实不错。”百闻不如一见,这红梦楼的确花了不少心思,“不过你前阵子不还嚷着这戏楼是扶不起的阿斗,打算放弃,为此愁眉不展好些日子,怎么不到几日光景就变了个样儿?这点子你是从何处想来的?”
庄浩卿是楚离歌云游至天山时所认识,那时楚离歌虽然才十五岁,却已游遍大半个西大陆,习得人情世故、地理民情,见识之广让他十分感慨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
他头一回见到庄浩卿时,庄浩卿还只是个出身农庄的小伙子,拿着自身种植的瓜果在市集叫卖,那些瓜果卖相虽好,可让他感兴趣的却是庄浩卿的叫卖方式。
就见一身粗布衣的少年声若洪钟的喊着,买五个瓜他便多送一个,买十个瓜他便送两个,要是将他家里的蔬果都包下,那他就连自己都给送了,但他一不为奴、二不叩首,卖身为期一个月,且卖的只有他的手艺,专门替对方侍候庄稼。他敢打包票,只要是经由他手种出的农作,保证甜美可口、收获满满。
这样的叫卖方式十分特别,让路过的楚离歌停下了脚步,好整以暇的看着他卖瓜。
这一看就将近一个月,庄浩卿仍然没将自己给卖了。
到了最后一日,楚离歌来到他面前,问道:“我不要你的瓜,也不买你的技艺,而是买你追随,愿与你结为莫逆,将来有福共享、有难同当,你可愿意?”
当时庄浩卿一双眼亮得惊人,他虽为农家子弟,却不甘平凡,他有勇有谋、聪颖过人,有着满满的抱负,相信若能读书,将来定能封侯拜相,可惜家中贫穷,供不起他读书,他才会用“卖身”的方式赚取银两以便学习,没想到竟让他遇见了楚离歌。
一个月的观察,恰好让楚离歌看清庄浩卿的品性以及经商天分,他让人从头开始教导,而庄浩卿也不负所望,不过几年的时间便成为他的左右臂膀之一,一路从云州跟随着他来到皇城。
虽说庄浩卿是楚离歌的追随者,可就像当初两人所言,庄浩卿不卖身、不为奴,他卖的是他的头脑、他的能耐,而楚离歌也不缺奴仆,所以他俩的关系并非主仆,而是惺惺相惜的至交好友。
说起这事,庄浩卿兴奋的神情微微一僵,尴尬的咳了声,“这可不是我想出来的……”
这话让楚离歌挑起了眉,“不是你那会是谁?”
他慧眼如炬,从未看错人,庄浩卿的潜力与能耐,他可是最明白的人,这么新奇又极具特色的法子不是出自他还能是谁?
“咳!是我广召戏楼众人,发布重金,打算集思广益,看能不能找出重振红梦楼的方法,这办法就是从一名来打杂的小女工得来的……”
与楚离歌的结识是改变庄浩卿一生的转折点。
那时他还不知眼前这看似一脸真诚无害、实则狡诈如狐的楚离歌竟是离王,更不知对方是个心机深沉的家伙,明知他的抱负是考科举当状元,入朝捞个丞相当当,却时常有意无意的吹捧他极有生意头脑、如何会赚钱等等,甚至还给他寻了个先生教导,给了他本钱做些小生意。
渐渐的,他对经商之道愈来愈有兴趣,尤其是看着凭自己之力赚得盆满钵满的银子时,那股成就感他这辈子都忘不了。
于是他便这么糊里糊涂的着了楚离歌的道,一心扑向替楚离歌赚银子这一条不归路去了,一直到今日。
想他经商多年,西楚国大大小小的店铺,几乎有三分之一都是他替楚离歌给打下,就连这红梦楼,也是因楚离歌一句,要是有自己的戏楼那该有多方便。
那家伙惯来只出一张嘴,偏偏总能让人心甘情愿的替他奔波,有时他深深怀疑,他这莫不是被使唤惯了,有了奴性?
总而言之,待他回过神时,已将红梦楼给盘下。
谁知这戏楼竟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压根就是扶不起的阿斗,就连他这个经商奇才用尽一切办法都无法起死回生,打听之下才知这戏楼前些年竟是死了不少人,据说那些人死后冤魂不散,上门看戏之人回去后都会被冤魂缠身,轻则倒楣、重则招灾。
有这么一件事横在那,就算他装潢得再精美、请来再出名的戏班,也无人愿意上门。
他还打探过了,在他之前,这红梦楼已辗转换了三次手,怪不得这样的装潢与地段,买下来竟是连三万两都不到。
这让在商场上顺风顺水的庄浩卿愁得不知如何是好,尤其是他早在楚离歌面前夸下海口,只需三个月便让红梦楼人满为患,赚得盆满钵满,如今不成,岂不是打自个儿的脸?
这让一向心高气傲的庄浩卿万万不能接受,于是才会想出集思广益这招。
“小女工?”楚离歌挑眉,随意问道:“她给你出了什么主意?”
这红梦楼的情况他自是清楚,要不他如何会诓庄浩卿接下这烂摊子?
他会想盘下一间戏楼,原因无他,只是需要一处能替他打听事情之处。
自古以来,男人多流连温柔乡,青楼妓院这类地方能让男人在酒酣耳热之际,透露出平时打死也不会说出口的机密。
然而除了青楼之外,戏楼也是打探消息十分得利之处。
有些人并非不好女色,而是更喜戏楼里那些千娇百媚的小生、小旦,或是有着特殊的癖好,例如龙阳之癖。
楚豫还小,有些阴私之事尚不能够知晓,因此他只捡些情节轻些之事教导楚豫,其余只能由自己处理,因此他需要打探消息的管道。
人人都说楚离歌高雅,素来不屑流连烟花之地,殊不知他的确不流连,却让庄浩卿在西楚国各地开设不少青楼、戏楼,这些姑娘或戏子打探而来的消息,会透过各种管道传至他跟前,既是如此,他又何必亲至?更何况,他确实不喜那些庸脂俗粉。
红梦楼曾是皇城第一大戏楼,楚离歌犹记,在他离开皇城前往封地之前,它可是一位难求,甚至有些人挤着、站着都要入内听戏。
那时的红梦楼里,不论是哪个角色都是男的俊、女的美,且声调婉转,唱功精湛,虽身为戏子、伶人,却不妨碍那些达官贵族喜欢,平民百姓追捧。
这点放在其他地方或许令人匪夷所思,然在西楚国,这些戏子并不是最末等的下贱之人,而这典故得追溯到前朝了。
云翔国有一位帝王曾纳一名伶人进宫,不顾众人反对封为嫔妃,这事在当时可是引起了轩然大波。
一流帝王相、二流官军将、三流绅贾商……六流医地农、七流巫乞奴、八流盗骗抢、九流耍艺娼……
戏子又称优伶,优非优,有调戏的意味,而伶为乐工,优伶二字已有轻薄之意,优伶处于最底层,被视为贱民,是专门供达官贵人娱乐消遣之用。
他们没有人身自由,如物品牲畜一般贩卖给他人,是主人的私有财产,生杀予夺全凭主人处置,包括婚嫁、生养等。
“娼妓优伶”同为下九流,然而娼妓还有从良的机会,优伶却一辈子无法摆脱。
据说以前在相公风气很盛行的时代,伶人与妓女相见时还得行礼请安,理由是妓女一旦从良,前途还有受诰封的希望,而戏子想要改变阶级和后代命运,基本难如登天。
他们不准参加科举考试,律法甚至明文规定,戏子不得与良人婚配,若是强行婚配,甚至会被杖责一百。
一百杖打下,基本上便是打死的意思。
为何戏子的地位会如此低贱?女伶表面上卖艺,私下里卖身,既对外抛头露面,暗中又与人苟且,从某种层面来说,比娼妓还要低贱,因此受到多重歧视和迫害。
而男戏子舍弃男身,乔扮女装,像女人一样涂抹脂粉,卖俏供人欣赏,还要在床笫中侍候同性,是丢失人格的下等事。
这些男戏子很多并非好南风,只是被命运强迫,他们不惜一切手段抢夺权贵们的青睐,曲意逢迎,八面玲珑。
上层人士对戏子的宠爱永远不是真心的,对他们而言,这些戏子不过是玩玩即可扔的玩物罢了,比牲口还不如。
可又有谁知,那些被视为玩物的优伶,竟有一日能一跃成众人膜拜的一国之后。
云昭帝是云翔国的一代明君,有次微服出巡时,竟对戏楼里一名唱花旦的女子一见倾心,不顾一切将她带回宫中。
然而身分摆在那儿,老祖宗订律法可不是订假的,就算身为皇帝也不可违背,因此起初那女子什么品级也没有,被带回皇宫后,便被安排为照顾云昭帝生活起居的贴身宫女。
皇帝要收女人,什么名目都有,再说了,就是那些朝中重臣,哪个家中没养几个戏子?玩腻了再扔便是,于是一开始众人也没当一回事。
直到有一回云昭帝去祭祖,竟在路上遇见刺客,那姑娘不顾性命舍身相救,这一救便成为正五品的林才人。
好吧,救命之恩用才人之位换,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再说了,后宫中能长久获得盛宠之人何其少,更何况是个下九流的戏子?
于是那些言官惯性哭喊几句先帝有训,吵吵闹闹个几日,这事也就不了了之。
可谁也没料到,这一次的不以为意,竟在之后让众人吓掉了下巴。
那林才人极为好运,才刚晋升不到一个月便被诊出有身孕,云昭帝大喜,又给她提了提位置,成了嫔,待生下儿子后,又提成了妃。
这等晋升速度在后宫前所未有,身为最末等的伶人竟一跃成了妃,这让那些墨守成规的老臣如何能接受?
后知后觉的众人这才迟钝的发觉云昭帝这回是玩真的,竟是真心待那戏子,于是乎便开始了一连串的进言、死谏以及鬼哭狼嚎,甚至直指那人为妖妃。
云昭帝一概不理,只文绉绉的跩了一段文,大意如下——
老子贵为皇帝,这些年来夙兴夜寐、勤勤恳恳,即减税又减租,还省吃减用、开源节流,在位时间风调雨顺、国泰民安,如今不过是封个妃子,是刨了你家祖坟还是睡了你家女人,值得你们这些老不死的寻死觅活?要记得,若不是有她,老子这条命早就没了,你们这群不忠不义的家伙是想早日换上司?
这话一出,众臣哪还敢多说?再多说一句岂不被认定是希望皇帝早死,于是乎整个朝廷前所未有的安静。
再之后,林妃一路过关斩将,当上了贵妃,过了几年,熬到皇后病重去世,彼时她的儿子已长大成人,还十分出色,她最后便被封为皇后。
按照惯例,朝臣对此又是一阵口水战,可那年正好爆发时疫,百姓死伤无数,林皇后不顾自身安危,亲自到疫区与染病之人同吃同住,甚至想出了防疫之法,杜绝疫病的扩散,更别提她之后创立温室、开设女学,甚至提倡废除奴隶制度,讲求男女平等之法,以及允许女户等等。
总之,林皇后的善举与事迹再一次堵住那些朝臣的嘴,加上其子最后成了太子,当上皇帝,如何还有人敢诟病她的出身?
有这么一个女子的存在,如何还有人敢小看戏子?谁知道这人会不会是下一个皇后?更别提因林皇后的关系,这些优伶不再是不能还籍的贱民,有了这层保障,如今谁也不敢小瞧伶人。
历史流传百年,就算如今已改朝换代,云翔成了西楚,可民风依旧,故这些戏子的身分不似其他之地那样低下。
要是云初夏得知此事,肯定会说那个林皇后定是老乡,同她一样是穿来的!
提到小女工的点子,庄浩卿一双眼顿时亮了起来,“说起这办法也是绝了!”
庄浩卿正要述说,外头却正巧传来叩门声。
“公子,戏要开锣了,侍女送了茶点过来。”
朱陆身为楚离歌的贴身侍卫,自是一步也不离,楚离歌在厢房里说事,他便在门外守着。
“赶紧送进来!”庄浩卿正说到兴头上,忙催促道,好让他继续说下去。
话一落,门外便走进一名身姿窈窕的女子。
庄浩卿一见来人,脸上的不耐顿失,笑着道:“阿初你来得正好,我们方才正说起你。”又对楚离歌道:“喏,这就是我说的小女工。”
楚离歌抬头一看,没料到竟望进一双熟悉的眸子。
眼前女子一头乌黑的长发梳成了发辫,皮肤黝黑,眉毛英气,鼻梁挺直,唇儿弯弯,黑是黑了点,却是五官精巧,偏偏双颊上满满的雀斑,几乎要盖去半张脸,让人很难对她的长相做出好的评论。
然而楚离歌却是一眼便认出眼前这换了张面容、改了身气质的女子,正是曾救他一命的救命恩人。
这么巧?
这想法同时也在云初夏心头掠过,好死不死的,从楚离歌的目光中,她一眼便看出他认出了她。
这让她很是纳闷,难不成她的易容术当真退步如斯?
自穿到这朝代开始,云初夏便一直秉持着眼不见心不烦的行事理念,一个陌生且皇权至上的朝代,对于那些有可能造成麻烦又惹不起的人,她向来离得远远的。
初见楚离歌,他虽手无寸铁,看似文弱书生一枚,且为人和善亲切,可随着两人言谈,瞧着他眼中那深不见底的幽潭,云初夏不得不承认自己似乎看走眼了。
敏锐的直觉告诉她,眼前之人并不似表面那般无害,这样的人能不见便不要再见,因为她有预感,她的底细恐会被他摸得一清二楚,因此她才会仅讨一顿饭便将两人之间的牵扯给抹平,自此再不相见是最好不过了,谁知……
楚离歌看见了她眼中的苦闷,俊眸闪过一抹笑意,并未多言,而是问:“阿初姑娘究竟想出了何种法子?”
若说方才仅仅是随口一问,如今却是真有些好奇了。
云初夏秀眉微不可察的挑了挑,这家伙对她的称呼从云姑娘晋升到阿初姑娘的过程会不会太过顺当了些?
她正想着,突地后知后觉想到,这两人在说什么?为何会扯上她?
那满是雀斑的小黑脸蓦地一变,张口便问:“两位公子在谈论何事?”一边问,一边不住的给庄浩卿使眼色。
可惜庄浩卿压根没看见,本就说到兴头上,闻言忍不住接着道:“阿初这脑子也不知是怎么长的,当时她是这么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