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雁菱瞪了她一眼,“你别告诉我你真不知一百万两与五两银子的差距?”
云初夏虽顽劣,却是顶顶聪明,除了不耐烦学习琴棋书画、女红针黹外,她的脑子可是好使的很,自小跟着胡俊习武,武功高强不说,且聪明有才,虽说不到过目不忘的程度,然而只要是她看过的诗词歌赋或书籍,都能记牢八成以上,其中又以算学最为厉害。
她从未见过有人不用算盘、不用纸笔就能算出大帐,云初夏是第一个,她不信对方真算不出这其中的差距。
“所以你们就打算抛下我?”云初夏脸色一变,写着满满的委屈。
沈雁菱见她这模样,顿时心疼了。
她与胡俊并没有生孩子,云初夏身分尊贵,她不敢自认为母,却是真真切切看着云初夏长大的,从只会哇哇大哭的小娃娃,到牙牙学语,再到如今亭亭玉立的模样,她一直没离开过云初夏的身旁,如今说要走,她如何不难受?
胡俊也是如此,他这辈子除了忠心为国外,最在意疼惜的便是云初夏了,见她这模样,头一个忍不住,“阿初,胡叔也是不得已……”
去他的不得已!云初夏在心里暗骂,试图说服他们,“胡叔、菱姨,说句老实话,如今的西楚国也没什么不好的……”
西襄帝在世时她才刚出世,但她从众人口中得知,西襄帝就是个残酷的暴君,这点从他对他们这些前朝之人赶尽杀绝可以看出。
他杀就杀吧,偏偏对活抓之人实施酷行,针刑、凌迟、棍刑……总之怎么残忍怎么来,与满清十大酷刑有得拼,就为了一举抓住他们这些前朝的余孽。
好在西襄帝是个短命鬼,上位没几年就挂了,接着上位的西南帝虽没他老子那般残酷,却也相差不远,不然他那六个兄弟是怎么死的?
有个残暴的君王,一个个只想着怎么坐稳屁股下的龙椅,压根不在乎百姓死活,这样的国家能好到哪去?
而这一切到离王当了摄政王后有了改变。
离王虽不是帝王,却是真真有着帝王之才,且一心为民的好领导者。
有别于前头的西襄帝与西南帝,离王十分洒脱,性情温和,但这不代表他就好欺,相反的,在朝政上他是个雷厉风行的主儿,不仅赏罚分明,且十分有效率,辅佐小皇帝的这几年更是颁布了许多利民之策,例如宽舒政策、提倡节俭、减轻赋税、释放奴婢、整顿吏治等等。
多年战事,许多人家府上的男丁几乎死绝,离王为免那些老弱妇孺无法生存,特地免去这些佃农的租金,给了他们一口饭吃。
虽说没见过离王,但云初夏心中对他有着很高的评价。在皇权至上的万恶古代,有这么一位真正为国为民的领导者,着实是件幸事,唯一可惜的就是他并非真正的统治者,只是个代班的。
而说到政治清明,云初夏就不得不提起自家政权,她一点也不觉得云翔国被篡位有什么不对。
一个国家的覆灭定有原因,据说她的祖父以及祖辈都长年不理政事,一个沉迷女色,一个痴迷道术,另一个更离谱,竟学起纣王的酒池肉林……
这样的云翔国不亡才怪,就是没有西襄帝起义造反,也会有南襄帝、东襄帝……如今的西楚国好不容易平定下来,若是离王真出了事,百姓们岂不又要过苦日子?
她相信这些道理胡俊并不是不懂。
胡俊自然懂,理智上他也知道再起战事,苦的便是百姓,可情感上,他是云翔国的人,他的父母兄弟、至交好友全死在西襄帝手中,这个仇他如何能不报?
所以听完云初夏所言,他没有吭声,而是沉默不语。
沈雁菱也是如此,这些年来,云初夏不止一次说过,他们夫妻俩从一开始的愤慨恼怒,一直到如今的闷不吭声。
他们都知道云翔气数已尽,就是……迈不过那个坎儿。
云初夏这都洗脑几年了,自然知道革命不可能一次就成功,晓以大义不成那就动之以情。
她眨了眨那双漂亮的眼,眼眸瞬时水光乍现,“胡叔、菱姨,你们虽老是以属下自居,可在我心里你们就和我的亲生父母没两样,我自小就是你俩带大,胡叔教我武功、菱姨教我识字,不论你们谁出了事,我都会痛苦一辈子,我不要你们冒险。”
胡俊看着眼前真情流露的女孩,心头一阵感动,忍不住脱口而出,“阿初快别哭了,胡叔不去就是了……”
以他的性子,如何肯让其他人去送死,自己却躲着藏着?但眼前的女孩不愿他们离开,他自然放不下。
虽然不敬,但他心中的确是将云初夏当成自己的孩子一般疼爱,别说是掉眼泪了,就是眉头一皱,他都心疼半天。
比起憨直的丈夫,沈雁菱更了解这一手带大的孩子,瞪了她一眼后道:“死丫头,让你别去戏楼,你偏去,净学些不三不四的东西。”
她相信云初夏说的是真话,心里不是不感动,但她也知云初夏从不是这煽情的性子,通常是有所求的时候才会使出这种苦肉计。
胡俊身子一僵,立马用控诉的眼神看向云初夏。
他这都被骗几回了,还中招,真没用!
云初夏的泪水瞬间消失,笑着抱住沈雁菱的臂膀,像只小猫儿般撒娇说:“我不管,你们就是不许去,这是命令!”
动之以情也没用,那就只能来硬的了,谁让她落魄归落魄,在他们心中仍是那尊贵的公主。
最后一招果然有用,就见胡俊身子一僵,最后叹了口气,不甘愿的说:“臣……遵命。”
沈雁菱见丈夫如此,有些不忍,却暗暗的松了口气。
胡俊个性憨直木讷,对她却是极好,夫妻俩成亲多年至今还未红过脸,她一直知道自家丈夫有些愚忠,这辈子最大的心愿便是复国,他坚持要去刺杀离王,她阻止不了,也只能跟着去,至少两人就是死也能死在一块。
云初夏与沈雁菱一样,都十分了解胡俊,见他郁郁寡欢,知道他定会因这事食不下咽、夜不成眠,于是道:“其实要刺杀离王也不是没有办法……”
“什么办法?”胡俊那郁郁脸色倏地一亮。
“筹钱。”她幽声道。
沈雁菱闻言,差点没往她脑袋瓜敲下去,“筹钱?上哪筹去?一百万两就是把我们几个都卖了也筹不出来!”
就是真筹出来,黄花菜都凉了,小皇帝如今还小,只有此时杀了离王,他们才有机会复国。
云初夏挑起那弧度优美雅致的弯眉,拿下自小便挂在颈上的玉葫芦,递给了胡俊,“不是说咱们云翔国的先帝藏了一笔钱财在嘀荩俊�
云翔国一共两百余年,皇帝换了几十个去,其中有昏君自然也有明君,而最出名的就数云建帝了。
据说云建帝深知富不过三代的道理,就算他再如何鞭策子孙,可对于曾孙、曾曾孙、曾曾曾孙,他那鞭再长,命也不够长,想管也管不了。
为此,他极有远见的藏了一笔金银,并留下祖训,只有在国破家亡之际才能取用那笔钱财。
至于开宝库的钥匙,正是那玉葫芦。
胡俊闻言非但没半点高兴的表情,看着手心中玉质上佳的玉葫芦,眼中的光亮暗了下去,“那笔宝藏不知是真是假,据太子殿下所言,几代先帝都快将嘀莞戳耍丛趺炊佳安蛔拧�
要是有那笔钱财,他们早就成事了。
云初夏自然知道这事有难度,正是有难度她才会提。
她觉得胡俊就是闲得发慌,只要给他找些事做,他就不会动不动想去送命,于是她更加奋力的说服着,“胡叔,这是最快的方法了,其他人找不到,不代表你也找不到。只要找出这笔钱财,别说是离王了,就是小皇帝的脑袋,你都付得起!”
胡俊一双眉拧得死紧,“你说的很有道理,可……”可他怎么觉得有什么地方怪怪的?偏偏他说不上来。
沈雁菱就聪明多了,瞪了眼满脑袋都是鬼点子的云初夏,说:“这事不必你操心,我们自有想法,赶紧吃饭去!”
听见这话,云初夏便知有戏,忙应好,“今儿个煮了什么菜?我都快饿死了……”
她昨夜劳累的很,至今都还未吃进一粒米呢。
南琴正好探头出来,笑容可掬的道:“清炒萝卜干、三味甘薯、清阳白玉粥,还有你最爱吃的黄金芙蓉蛋。”
听着这一道道菜名,云初夏额角一抽。
取了这么个矫情的名儿,事实上就是萝卜干、烤地瓜、清粥还有那再普通不过的蒸蛋罢了。
云初夏忍不住悲愤,她可是正在发育的少女哪!这吃得比尼姑庵的尼姑们还清淡,是要她长成干扁四季豆?
她突然觉得,改行寻宝似乎也不是件坏事……
兴安城外的一座小村落,两旁田野里的小草争先恐后的露出绿绿的小脑袋,各式各样的野花都开了,红的白的粉的黄的,美丽的蝴蝶和蜜蜂忙碌的穿梭其中,汲取花蜜,柳枝迎风飘扬,好似一个翩翩起舞的小姑娘。
虽然是傍晚,外头的天色却是格外的好,那一轮落日此刻就停在河面的上方,将原本灰蒙蒙的河水照得波光粼粼,正应了那句“一道残阳铺水中,半江瑟瑟半江红”。
云初夏前世虽为杀手,懂的事情却是不少,毕竟要当一名职业杀手,该学的可不只是杀人的技巧,为了潜伏在各式各样的环境之中,她佯装过老师,乔装过医生,更当过舞娘,甚至是扮成男人,可以说十八般武艺皆懂。
而在这女子不得随意抛头露面的朝代,她最常干的便是女扮男装,原因无他,就是图方便。
就好似此时,日阳西落,寻常女子早早打道回府,除了一些生活困顿需要维持生计的妇人外,还在大街上游走的女子是少之又少,就是有,身旁也定有人陪伴着,没一个落单。
而云初夏独行惯了,就是南吉、南琴说了不下百次要跟,她都没让,总是偷偷一人溜出来,几次下来,沈雁菱见管不住,索性放弃,告诉她要去哪儿都行,只有一个条件,那就是平安归来。
这一点云初夏一直做得很好,加上自离王上位后,对他们的追捕几乎可以说是停摆,比以往安全的多,以至于现在她要出门,沈雁菱念归念、担心归担心,却不再像以往那般拼了命的阻止。
毕竟论起打架,就连当年的武状元胡俊都不是她的对手,她不欺人,人家便偷笑了,有谁敢欺到她头上?又不是找死。
总而言之,谁都可能有危险,就她不会。
可她没危险,却不代表那些糟心事不会自个儿撞上门。
“公子快!快跑!”
云初夏看着眼前狂奔的马车,以及那快要从马车上坠下的身影,忍不住摇头一叹。
现在的杀手素质还真不是一般差,这村落人烟虽少,可天都还没黑呢,就这么急着下手,难不成是看准了不会有人多管闲事?
确实,在这纯朴之地,周围都是些庄稼人家,这时候早已回家吃饭去了,谁还会在外头逗留?像她这样吃饱撑……不,她还没吃饱呢!该说像她这般闲来无事之人,整片田地也就这么一个,没了。
她本就不是爱多管闲事之人,此情此景,自是少惹事端,双腿一迈,轻巧的便要向一旁移去。
谁知那逃走之人竟是连前头有人都不知,她还来不急躲,就被他突然从马车上跳下来的身子给撞倒。
“有没有搞错……”对于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云初夏忍不住低骂。
这么大一块地,他哪儿不好跳,偏生跳到她身上,她这是什么运道?
男子也没料到自己会撞上人,他是怕发了狂的马车会将他给甩下,这才趁速度不快时跳下,谁知这么恰巧的跳到身下这名瘦弱的少年身上。
当他望进少年那双明亮得过分的眼眸时,先是一愣,随即拧起了眉,“赶紧走!”
说完这话,他缩在袖口之中的右手微微一动,就等着身后那名少年离开。
然而被压得骨头都快散了的云初夏却没走,反倒有些讶异。
她还以为这男人是来抓替死鬼的,如今听来,似乎真是无意撞上,眼看那刀都要朝他劈下来了,他不仅没跑,反倒是护在她身前,最重要的是,她方才观他跳下马车的模样便知道这人压根儿就不会武,这让她忍不住想,这家伙难不成是傻了?
“公子!”
远处与其他黑衣人纠缠的护卫见此脸色大变,拼了命的想来救人,然而那些刺客又不是吃素的,岂会放行?这一来一往,非但没人赶来,护卫反而因慌乱而受到牵制。
男子感觉到身后之人并未离开,脸色更沉,虽不想伤及无辜,但他若是再不动作,自己这条命恐就没了,正要扬手,却突然感觉到后领有股拉力。
云初夏虽不是好人,但也没狠心到会眼睁睁看着护在自己身前的人挨刀,于是伸手一拉,将眼前的男人给拉至一旁,“旁边站着。”
黑衣人见到手的鸭子飞了,目露凶光,反手又是一刀,谁知竟被云初夏一个扫腿,整个人倒了下来。
“该死,滚开!”
黑衣人还想起身,云初夏却一个转手夺了他的刀,手脚俐落的在他的手腕以及双脚四处划了几下,顿时一阵杀猪般的叫声传出。
其他人闻声看来,就见一名瘦弱的少年挡在他们今日的目标之前,而他脚下那发出惨叫之人正是他们的首领。
这一回脸色大变的对象换了边,黑衣人想去救人,护卫岂会相让?自然又是一场厮杀,其中只要来到云初夏身旁的,都是一样的下场,被挑去手脚筋。
空气之中弥漫着血腥味,纷争渐渐平息,黑衣人见救不回自家首领,且牺牲愈来愈多,牙一咬放弃了这一次的刺杀。
朱陆见此,立马派了一半的人马前去追赶,自己则带着剩下的人赶了过来,上上下下将男人给看了一遍,“公子你可有恙?”
“无事。”男子身上虽有些狼狈,却是半点伤痕也无,双眸微闪,他看向身旁瘦弱的身影,“敝姓楚,楚少伤,多谢这位小……公子救命。”
他没报出自己的本名楚离歌,而是报了自己的字。
云初夏这才抬眸看向眼前之人。
此时正是夕阳西下,眼前的楚离歌身材高大,身上衣袍雪白,即便经历一场意外仍是一尘不染。
因背着光,云初夏必须眯着双眸才能将眼前男子的五官看仔细。
他的头发墨黑,衬托出他发髻下珍珠白的颈项格外有光泽;他的背脊挺直,好似那白杨树一样,蕴含着巨大坚韧的力量;他的眼神清澈,就像天山之巅那神圣的池水……更不用说那浓淡适中的眉、长而微卷的睫、比女人还要细致光洁的肌肤,以及那分开来看细致、合起来瞧俊美的脸庞。
在嫣红晚霞的照映下,他就像从画中走出的谪仙一般,炫目得让人挪不开眼。
见了他,云初夏宛若看见一幅充满诗意的画,只觉赏心悦目。
“不客气。”她手一挽,将刀柄递给了他身旁的朱陆。
朱陆看着地上哀嚎不已的几人,眼中满是赞赏,“这位小公子真是身手了得,能否请问是何家的公子?”
方才他离得虽远,却没漏看云初夏那俐落的动作,他看不出她武功的门路,只知她下手就只有快狠准三个字能形容,只一会儿的功夫便挑去了对方的手脚筋,速度之快远超他生平所见,最重要的是,眼前的少年看着不过十五、六岁,这样的年纪能有这般了得的身手,让他起了心思。
“敞姓云,云初,是个孤儿。”云初夏也隐去了最末一个字。
云姓在前朝虽是国姓,如今却什么都不是,西襄帝就是再能杀也无法杀尽天下姓云之人,更何况他都死得不能再死了。
“姓云?”朱陆有些讶异,可见眼前少年目光清澈,丝毫不畏惧,暗骂自己太过小心,这世上又不是所有姓云之人都是前朝余孽,这才直言问道:“既是孤儿,再请问云兄弟家住何方?在哪高就?云兄弟救了我家公子,于我家公子有救命之恩,我们自然得好生报答,待日后上门道谢。”
他对云初夏的功夫十分有兴趣,想招她入府当楚离歌的贴身侍卫,然而该打听的还是得打听,先问得对方的住处、工作之处,若是来历没有问题,才能行下一步。
报答?云初夏双眸一闪,看向一旁的楚离歌,“道谢就不必了,我也不过是自救罢了,谈不上什么救命之恩。”
楚离歌接收到她的目光,显然有些尴尬,毕竟确实是他险些连累了她,“你救了我一条命是事实,报答是应该的,只要是我能力所及之事,定会极力满足你。”
闻言,云初夏看着他的眼神有些变了。
极力满足她?若她今日开口要个几座金山银山,他也肯?
看着眼前男人那真诚却深不见底的眼眸,云初夏下意识要拒绝,却在开口前改变了心意。
转了转黑白分明的双眸,她弯起了唇,“既然楚公子如此大方,那我就不客气了。”
虽不知眼前之人的来历,可她一向不做白工,再说了,买卖一向是银货两讫,恩情也是如此,若是拖拖拉拉何时才能完事?倒不如大方应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