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段日子就安分些,别再去惹事。”贺敬哲绷着一张脸看着躺在床上的三儿子,再看着站在自己身边的穆姨娘,见那张美得让他销魂的脸色难看,他心虚的轻咳一声,“夜深了,我去你那里休息。
“妾身今日身体不方便。”她没好气的怒道,还刻意转开脸不看他。
他摸摸鼻子,“那——我先走了。”
她飞快的回头看着像后头有鬼在追的丈夫,又气又委屈,他竟然没有安抚她?
“娘何必?大哥真发火了,家里谁敢跟他对着干?再说了,儿子找娘吐苦水,娘也让爹去找大哥了,我的目的就达到了,我就是要让大哥知道爹也知道他做了什么,爹又有多疼我,哼,大哥他永远也不能让爹上心。”说来,这也是贺乔书最骄傲的事,太优秀的儿子能干么?只突显老子的无能,爹怎么会疼爱?
“呿!娘倒不知你这心思,让你白白利用了。”说是这么说,穆姨娘艳丽的脸上倒是浮上笑容。
贺乔书很懂得拿捏母亲的心,“还不是娘教的嘛,只不过,娘不去侍候爹,不是把机会让给其它人了?”
她好笑的瞪他一眼,“娘自有手段,你还是担心你自己吧,只是——”她还是感到困惑,“家里及铺子里的事那么多,贺乔殷怎么有闲情管到那贱人那里去? ”
他没好气的撇撇嘴,“哼,也许百合那丫头早就想了法子,让大哥去看过那丫头了。”
“看过又如何?她是长得貌若天仙,但整个人畏畏缩缩的头也不敢抬,小家子胆怯的模样,真的好男人是看不上眼的,就你这没眼光的看上了。”
她恨铁不成钢的轻点了儿子的头一下,“不然,你以为和郡侯府会让她来冲喜?”
他想了想,也是,“算了,女人那么多,我就忍忍,倒是娘,还是把爹的心抓紧一点,我未来可都靠娘呢。”他朝母亲露出谄媚的笑脸。
“这点还要你说!”她撇撇嘴,“只是,究竟谁扮鬼吓你?冯雨璇那丫头是软趴趴的让人扶到这里,许多下人都看到了——”
他突然抡起拳头就往床头用力一槌,咬牙怒道:“还用想吗?肯定是其它妒忌我的兄弟逮到机会整我的,哼,要让我查出来是谁,我一定不会饶过他。”
“你少再惹事,其它人就巴不得我们出事儿,你还满头辫子的让人抓?”她严正制止,“反正,贱丫头那里,我会找人去治她,不必咱们娘俩出手。”
当晚,她就替冯雨璇制造了一名敌人。
于是,接下来的日子,惯会闹事的三少爷安分下来后,贺府表面上看来稍稍平静,事实却不然,向队穆姨娘怂恿翁氏所出的嫡女贺怡秀去夜云轩后,个性骄纵的贺怡秀每天都会去走上一趟,冷嘲热讽,就是要冯雨璇滚出贺府。
“她到底碍着她什么?”
书斋内,贺乔殷抬头看着向他报告的越瓦纳。
“女人天生不喜欢比自己漂亮的女人,而且,再过一阵子,皇城各世家就会开始举办一连串的赏花宴、茶宴,甚至上寺庙焚香祈福。”
何松掰开手指头一个个算起来,“大小姐个性不好,但那张脸还算倾城,偏偏跟冯姑娘一比,可是又差一大截,若没让她滚回庆州去,要是在哪露起一次脸,大小姐就没能出风头了。”
贺乔殷摇摇头,真不知该说是有人吃饱撑着没事,还是冯雨璇那张出色的脸太招摇,他想了一下又道,“她还是继续扮胆小怯懦的小可怜?”
越瓦纳点点头,眼中浮现笑意,“是,昨天在大小姐气得抓狂,要丫头将她从床上抓下来时,她突然抬头,一脸惊恐的看着太小姐喊了一声‘有鬼啊’!就装死昏过去了,大小姐原本还气得想揪人,但可能也觉得害怕,脸色苍白的急急走人了。
他匀起嘴角一笑,“她倒挺会替自己解危的。”
一旁听着的何松点头如捣蒜,“小的觉得她跟爷一样聪明呢。”
跟他一样?贺乔殷眼中笑意更浓,心情也极好,但在接下来的时间,一连接见几名皇城店铺的掌柜,听他们报告帐本营收,还有几个贺家少爷小姐白吃白拿,甚至还索大笔银子花用的行为后,表情越来越凝重。
“大少爷,我们实在管不了,几位少爷小姐都说了这些店是贺家开的,银子赚来就是给他们花用的,他们是主,我们是奴。”两鬓斑白的何掌柜弯腰说着,但说得心酸,也说得愤慨。
“老奴多说了一句,他们就掴了老奴两耳光,质问是否想回家吃自己。”年纪也有半百的叶掌柜难过的低头。
贺乔殷的心情又能好到哪里去?他会这么努力的让这些商铺维持正场营运,也是因为这几家店大多都是他睿智的娘亲一手建立的。
贺家虽是个商业大家,却出了他爹这名没有经商天分的男丁,若没有他娘亲力亲为,贺家早就败了,娘亲明白爹没本事管家经商,在他小时候就嘱咐几名老管事要代替她教导经商管家事务,当时,娘亲的身子在长年劳累下已有状况,而眼前这两名,都是曾经谆谆教导过他的管事。
“这事我会处理,日后,他们要钱,你们就给。”他说得干脆。
两人诧异的抬头看他。
“如此做,是不让两位管事为难受委屈,但这帐,我会找他们算。”
两人感激点头,如此在乎下属的大少爷,莫怪乎,即使他不在皇城,每一家店铺的奴仆尽管被贺府其它人羞辱,气得不想干,但还是忍气吞声,为了大少爷留下来了。
贺乔殷让管事们离开后,沉默不语,浑身散发森冷阴鸷的气息,连在旁侍候的何松也不敢出声,过了好一会儿,贺乔殷才拿起茶杯,喝了一口,再一口,待杯子一空,迳自倒茶,再喝一口,直到缓和心情后,才将帐本拿过来翻开。
何松也是极有眼色的,直到此时才乖乖的上前磨墨。
贺乔殷拿起狼毫笔沾墨,就帐本上记录贺家人从店铺拿的物品及银两打上勾做记号。
主子表情淡淡的,伹何松越看越生气,贺家那几个败家儿女拿这些真的亳不手软,尤其是一家酒铺,花雕酒、陈年女儿红,可都是店铺酿酒老师父珍酿的上等好酒,几乎被拿了一空。
不过,气归气,他在大少爷身边也服侍多年了,从他眸中越来越浓的邪魅笑意,他知道绝对有人要倒大楣了!
“大少爷,秦嬷嬷过来了。”
门口,石杰的声音响起,秦嬷嬷便走进来了,她看着在案桌边侍候的何松一眼,何松像是想到什么,顿时苦了脸,急急低头。
她微微一笑,走上前,向大少爷行个礼才道:“我知道大少爷都有留人在盯着冯姑娘那里,不过,这事儿我瞧着紧急,赶紧过来,看大少爷要不要去一趟?”
她将夜云轩那里就要闹腾的事说了,然后,双眸期待的看着他,“那可是恶意的栽赃啊。”
他莞尔一笑,“我还有事得处理。”
他拍拍桌上那些帐本,一副没法子的模样她瞪大了眼,然后,像是想到什么,又看了何松一眼。
贺乔殷,看着两人迅速交换目光,何松看来有些不自在,但秦嬷嬷瞪了他一眼何松吞咽了口口水,这才尴尬的看着主子,“大少爷不出手吗?”
“英雄救美?”贺乔殷却是看着秦嬷嬷说。
她用力点点头。
“那里有人盯着,不会出事的。”他对自己人很有信心。
她忍不住开口再劝,“大少爷真不去瞧瞧吗?夫人可被大小姐请过去了。”
“那又如何?秦嬷嬷那么关注她的事,实在不像你的作风。”他出声揶揄。
秦嬷嬷大多在独住的佛堂茹素念经,他曾经想接她到南方居住,被她拒绝了,说要在这里当他的另一双眼睛,这贺府有太多他母亲投注的心血,身为其母的贴身丫鬟,她不忍见贺府被这些贪婪争利的人给弄垮了。
她当然也关心他的终身大事,但就后院那几名通房丫头,她也只会念上几句,可不曾如此热衷的去关注。
“那大少爷呢?派人盯着,那么关注她,晚上还像个梁上君子掠身上树偷看姑娘家睡觉,就符合你的做事原则?”她也笑咪咪的调侃去,毫不去看一眼某人因她这一句话,整个人抖了一大下,她没理会,笑笑的行个礼离开。
贺乔殷的表情也很精彩,他摸摸鼻子,有些尴尬,再抬眼看向神情越发显心虚的何松,没想到他还没说话,何松马上就跪下,苦着一张脸自首——“别怪我啊,爷,秦嬷嬷逼问我,大少爷跟冯姑娘有没有碰面?我要不说,她就不煮她的拿手菜给我吃……”
贺乔殷又好气又好笑,挥手要他下去了。
“爷用不着奴才,那奴才就去那个一下喽。”何松露出个大大笑容,三步并作两步的跑出去。
贺乔殷从他脸上兴致勃勃的笑容,不难理解“那个”是要去“看戏”。
只是,他翻看着帐本,却再也看不下去。
他无法不去想冯雨璇,想着前两日,秦剑向他禀报,近日贺怡秀见了冯雨璇出色的外貌,频频前去找她麻烦,冷嘲热讽,就是要她离开,但她总是靠着作死装弱的度过一关又一关,贺怡秀将翁氏都带过去,还准备拿一双丫鬟绣的男鞋要泼她脏水,也难怪秦嬷嬷替她着急了——
思及此,他倐地站起身,往外走去。
夜云轩的院子里,多了四名髙壮小厮,是翁氏院里的奴才。
厅堂后方,小巧的内室里,冯雨璇并没有躺在床上,她坐在椅子上,表情不若过去的胆小害怕,看着翁氏的眼睛意外的明亮。
贺乔殷此时就好整以暇的窝在最佳位置——一株枝叶茂盛可以俯看室内状况的大树上,另一旁则是被赶离位置的越瓦纳越瓦纳还好笑的指了指另一边一个隐藏在厅堂边窗下方的一团黑影,那就是何松。
贺乔殷笑了笑,那位置倒也挺好的。
越瓦纳低声转述方才的状况翁氏过来后,贺怡秀就愤愤的说有看到冯雨璇在偷绣男人的鞋子,翁氏就让丫鬟去搜,还真的从床榻的枕头下找到,只是,冯雨璇从头到尾都没有说话,仅静静的看看贺怡秀撒泼。
此时,百合站在冯雨璇的身后,脸上忧心的神情明显。
贺乔殷好奇的眸光再度落到冯雨璇身上,看来她这次没打算再装胆怯了。
翁氏坐在桌前,冷漠世故的微仰着下颚,一脸难以讨好的样子,事实上,自亲生儿子逝世多月,她双频变得更削痩,整个人看来更阴沉。
贺殷乔对这个继母说不上喜欢或讨厌,她的心思都在她亲生的儿女身上,两人从来都不亲,见面也只是点头。
室内的气氛是紧绷的,那双被指是“冯雨璇不安于室而绣给男人”的鞋子静静躺在桌面上,每个人都在等着冯雨璇开口说话。
“不说就是默认了,娘,你瞧瞧她那一脸狐媚样,住在我们家,还做这下流的肮脏事,这种贱人若继续留在咱们府里,不知道又会勾引了谁呢?”贺怡秀拉着母亲的袖子,一脸鄙夷的看着冯雨璇。
冯雨璇轻叹一声,她真的不明白,吃饱撑着的贺家人怎么那么多?那个像神一样存在的贺乔殷看来也不是神人级的男人,不然,都多久了?没离开也还没时间管到她这里来。
她伸手拿起桌上那双暗色布料的男鞋,上方还有刺操,绣着兰草,绣功真好,她轻轻抚摸花样上的绣线,另一手却是举起,揉揉状似酸疼的纤细臂膀,低声说着,“这可是耗上几个白日、连熬几夜,熬得眼睛都红红的,才完成的。”
此话一出,很多人都懵了。
贺乔殷蹙眉看了越瓦纳一眼。
越瓦纳连忙压低声音,“主子,这几日,我跟秦剑日夜轮流的在这儿看着她,她过得可舒心了,绝没捻着绣针做过鞋子。”
贺乔殷的黑眸闪过笑意,饶富兴味的看着屋内的冯雨璇。
百合也是一脸呆愣,晚上她是偷溜出去与人幽会不错,但白日,她可不曾看过小姐拿绣针啊。
贺秀怡诧异的看了自己的丫鬟一眼,她们很清楚,那双绣鞋根本一开始就是藏在丫鬟的袖子内,在搜床榻时,假装从枕头下找出来的,冯雨璇怎么会说是她做的?!
但戏不能断,她只能硬着头皮朝她大叫,“你终于承认了,哼,你做这要送谁的?把跟你做下流事的男人说出来!”
但冯雨璇像是没听到她说的话,只是再次抚摸鞋子上那细致花纹,像在自言自语般的说:“我其实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我现在又算什么?这里不是我的家,可是,我也回不了原来的地方——”
她哽咽了,眼眶红了,“然后,我想到一句话,‘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我与贺家二少爷虽无缘成为夫妻,伹我为他凤冠霞帔,为他上了花轿,两人合该也有十年以上的缘分,所以,我就想亲手替他做双鞋子,再烧给他,也算全了我们这一生有缘无分的姻缘。”
她的声音虽然低低的,但也因为四同很安静,每个人倒是听得一清二楚。
翁氏想到从小病弱又早逝的亲生儿,不过十五岁啊,她心里怎不疼?再想到冯雨璇上花轿后遭难差点香消玉殒,她也多次过来为难,没想到,她不但没放在心上,反而还念着她无缘的儿子。
这贺府上下,谁还记得她苦命的儿?连亲生女儿——她看向珠翠环绕的女儿,气色极好,亲哥哥死时,也只小哭一会儿,再也没提及。
思及此,翁氏原本阴晦的目光,变得柔和些,“难得你如此有心。”
冯雨璇只是缓缓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