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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祸 第7章(1)

  “季家算是医学世家,怎么也信这些?”

  可是这个问题就连他自己也觉得矛盾,除了他本身的特殊背景,他在医学临床上,也遇到不少用科学根本无法解释的现象。

  季元瓅无奈地笑道:“一开始我们家人很气那个算命的乱说话,当然也不相信,可是……后来却不得不信。”

  他轻轻点点头,可以理解,一般而言,医生骄傲自负,普遍不信这些怪力乱神,如果一开始不相信的医生后来却改变态度,就表示这之间必然发生了不少他们不得不信、从科学角度无法合理解释的事。“那算命先生这么灵?”

  季元瓅仿佛没听到他的疑问,自顾自的说:“有一个姓尹的老先生,因为曾欠我爷爷一个恩情,答应每隔十年替我们家卜上一卦,有一次爷爷请他替我卜一卦,对方算完后脸色难看,过了许久才说夏花遇早霜,令孙女注定早殇。”

  “姓尹的老先生?每十年?”这么巧!他爷爷不轻易替人占卜,可他隐约知道他每隔十年会替一个朋友卜上一卦,那位朋友该不会就是她的祖父吧?

  “那位老先生是第二个说二十岁是我的大限的人。”她眼神呆滞的望着前方。

  害怕会伤害到喜欢的家人,她什么都不能说,压抑久了,什么都成了秘密,然后秘密越积越多,每个秘密都像一块石头迭在她的胸口上,压得她快不能呼吸了。

  所以她要趁作梦的时候一吐为快,如果每天都能作这么长的梦该有多好……

  “第一个说我活不过二十的,是一个年轻的算命师,听说他是在婚纱店里摆摊,你不觉得光听就很不专业吗?偏偏真正的专业人士即使在很不专业的地方,也无损于他的专业啊。他说我三岁前有个劫,即使平安度过,身体状况也不再像以往健康,我真的在两岁的最后一天大病一场,后来虽然痊愈了,但从此大病小病不断,后来我才知道,年轻的算命师还替我批了流年,可是二十岁之后就没有任何批示。”

  听她这么说,尹璇墨突然想到外公遇到的那位神算,但依照逻辑推论,他们遇到的应该不会是同一个人。

  “听说我妈知道我可能年纪轻轻就会挂了,她一时间气到忘了她根本不信这些,狠狠骂了对方一顿,末了她还撂下话,要是他真的这么厉害,就把我以后会发生的事情巨细靡遗的说出来,不准的话我妈就要拆了他的招牌,要是准的话,我妈却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算命的干脆替她接话,说要是准的话,我妈就要每天念三遍《地藏菩萨本愿经》回向。”想到这里,季元瓅忽然笑了出来。“我妈只听过阿弥陀佛、南无观世音菩萨,以为《地藏菩萨本愿经》也是佛号,谁知是一本书,噗哈哈……”

  她笑了好一阵子才慢慢冷静下来。

  “我妈后来会认命的每天念三遍地藏经,是因为算命的说我前辈子是个名女子,因缘际会成为当世雕刻名师,所以这一世我能无师自通,你知道吗,我妈看起来虽然呆,但其实她可精明得很,她打的如意算盘是,无论算命的说了什么,她就让我走相反的路,如果算命的说我会成为国学大师,她大概打小就把我送出国,不让我接触中文;算命的如果说我会成为芭蕾舞者,她一定会延请名师让我练举重,将体型练成金钢芭比。”

  尹璇墨忍不住皱眉,如果不想神算的话灵验,成为芭蕾舞者,别让她有机会接触苗蕾就是,为什么要练举重?喝醉的人逻辑果然异于常人。

  “总之,除了我爷爷以外的家人都是科学派的,压根儿就不信算命师的话能灵验,也或许是那个算命师太年轻了,才会让人觉得不可信,反正从那之后,我们全家人的枪口一致向着那个算命先生,要彻底推翻他的预言。

  “既然他说我是天生雕刻木匠,十一岁就能有作品送我爷爷,他们就杜绝我和木雕能扯上边的所有可能,季家所有的摆饰艺品独缺木雕,我所处的环境能不用木头就不用木头,我的桌子是大理石制的,几乎所有小朋友的童年不会或缺的积木我从没玩过,上国中之前,我受的教育是自学方式,所以也没机会用到木制桌椅……”

  现在想来,家人为了保护我还真是用心良苦,只不过,如果命中注定会相遇,又哪是人为可以改变的?

  “家人刻意不让我学木雕,可我却自己胡乱摸索就真的无师自通了,花了一年的时间完成了木雕莲花,这期间我一直小心翼翼又秘密的进行着,在十一岁时把第一件作品送给我爷爷,那天正好爷爷有个好友来访,他看到我的作品时惊叹不已,赞美之余顺口说了一句这莲花雕刻得栩栩如生,让人一见心生自在,好个观自在,观自在就成了这个作品的名字。你应该记得我跟你提过我爷爷那时哭了吧?”

  尹璇墨轻应一声,“嗯。”

  “我起初以为他是太感动,可后来才知道原来是算命先生的话应验了,他是因为担心害怕才哭的,总之,木雕事件就这么过了,日子又回归平静,但又隐隐有一点不同。我是在同一年的年底知道算命师批命的事,当然,家人不会主动告诉我,是我无意间听到的,那时我十分生气,不知道偷偷诅咒了那个算命师多少次,我还去偷看那张流年朱批,我当然看不太懂,但幸好我记性不错,背起来之后重誊了一份,然后拿了我的零用钱去找公园附近一个算命老先生,要他帮我解释。

  “他推了推老花眼镜问我这个流年是不是我的,我当然说不是,他又习惯性的推推眼镜才向我解释,说到二十岁那一年,他忽然咦了一声,然后叹了口气说可惜了,很贵气的命格,只是这人命不长,注定早殇,我听完后也不知道怎么了,也许是年纪太小,抗压性太差,居然哇一声就哭了,一把将东西抢回来,大声骂他什么叫命不长!你才命不长,你们全家都命不长!边骂边跑,钱也没有给人家。”

  想到曾经的莽撞,季元瓅笑了。

  “这件事也是我心中的秘密,家人到现在还不知道我找过算命仙。”

  “你回去之后,你家人都没发现你有什么异状吗?”

  她摆摆手。“你可别小看十一岁的孩子,虽然回去后我又痛哭了一场,可是哭过之后,我的倔强油然而生,既然他们都说我会早死,我就偏不要死,为了我能够长命百岁,我改变了所有的不良习惯,以前我很爱吃蛋糕、冰淇淋、生鱼片、牛排,后来都不吃了,我不爱吃胡萝卜、小麦草、苜宿芽,但为了长命百岁,我可以把自己当只羊,我讨厌运动,可为了长命百岁,我可以每天运动一个小时。那时我的想法很单纯,以为只要身体健康就能活得长久,却忽略意外事故其实更可怕。

  “十一岁到十三岁我的状态很好,那时我还沾沾自喜了一番,但在年轻算命师批的流年里,我十三岁那年会有个车关,就老算命仙的解释,车关其实就是车祸的意思,所以我每天都小心翼翼,能不出门就不出门,我家别墅那么大,外面又有大树林,家人也因为担心我,所以从我十三岁起,自家车也不开入庭院……

  “可是我想,也许老天爷对我的憎恶已经到了一个匪夷所思的地步,那一年的十二月二十号,好不容易天气终于放晴了,又刚好结婚后旅居日本的表姨和表姨丈带着表弟难得回国,来我家拜访。”

  说到这里她口渴了,尹璇墨适时把柠檬水递上。

  喝完水后,季元瓅继续说道:“大人们聚在一起聊天,我觉得无聊,就去逗才一岁多的表弟玩,可后来他玩累了,睡着了,我就到庭院散步,没多久,他们打算离开去拜访另一个亲戚,表姨先抱着熟睡的表弟走下阶梯,表姨丈则抬着婴儿车和我爸在玄关处聊了一下,就在他要步下石阶时被绊了一下,婴儿车脱手朝着正走上阶梯的我砸了过来……”

  他嘴角抽了抽。“婴儿车?”这样也算车祸?

  “我的肋骨断了六根,其中一根倒插入我的肺部,引发气胸,腿骨骨折,加上我是仰着往后倒,还有脑震荡,这种伤重规模,大概仅亚于被卡车撞到吧?后来我被紧急送到医院动手术,醒来后,我看着家人焦虑的样子,老爸满脸胡碴,老妈的双眼肿得像核桃一样,但我却没看到最疼我的爷爷、奶奶,我妈说怕老人家太过担心,没让他们来,但后来我才知道他们担心到都生病了,爷爷甚至有轻微中风。

  “我醒来后眼泪就没断过,我妈以为我难忍疼痛,其实我哪有这么怕痛,我难过的是,为了对抗命运所做的努力,却可笑得让我像个跳梁小丑,我像只努力推土堆想把家园围建得更坚固的蚂蚁,可老天只要一场雨,我所有的努力就都白费了,一切是那么的……那么的不堪一击,老天爷甚至用最直接而残忍的方式告诉我,无论我愿不愿意、做了多少的防范和努力,都逃不过早殇的命运……”

  季元瓅的声音低了下来,眼泪扑簌簌的直落,哭着哭着,就趴在桌上睡着了,连尹璇墨将她背出夜店都不知道。

  尹璇墨背着喝醉的季元瓅,走出越夜越热闹的夜店,他回头看了眼这纸醉金迷的地方,他曾感到疑惑,她为什么会喜欢这种场所,可是听完她刚刚的自白,他终于明白她为什么选择游戏人间,其实她并不是喜欢这样的生活方式,而是在为自己塑造一个不讨喜的形象,好在她短短的人生岁月中,不要有人太喜欢她。

  她和家人疏远,不要太亲近的朋友,即使有心仪的对象也不能喜欢,她一个人吃饭、一个人喝酒、一个人过着青春岁月的每一天,一旦发现对哪个人有多一分喜欢,就要多两分疏远,就怕离别的那一天来临,彼此都会难过。

  她安稳的趴睡在他背上,走在红砖道上,街灯将两人的影子拉得长长的,明明是两个人的影子,为什么他会这么难过?

  把季元瓅安置在副驾驶座,尹璇墨绕过车头坐上驾骏座,都会的夜比白天绚烂,车内的一方小天地将喧闹隔绝在外,他们仿佛分享着这份宁静。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似乎睡得极不安稳,换了个姿态,身子向驾驶座方向倾倒,头刚好靠在他的肩上。

  “尹璇墨……”

  尹璇墨回头看她,就见她双眼紧闭,但眼泪却不断从密长的睫毛缝隙中渗出来。

  “不要、不要喜欢上我,不要……再来找我,我……不要喜欢上你……”

  他疼惜的拭去她的泪水,这一刻他终于明白胡晓棠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我女儿是个很温柔的人,只是她的温柔往往要很久以后才会被发现。

  你要是真的喜欢她,就尊重她的一切选择,不是只有留在身边的才是真的喜欢,有些人虽然离得很远,但只要相信对方的心是在你身上,那就够了。

  如果只是这样你就觉得残忍,那你最好快点收拾好你的心,到此为止吧。

  他不知道其他人有没有办法说喜欢就喜欢、说不喜欢就不喜欢,像水龙头一样开关自如,可是他很清楚自己并不是这样的人,他一旦认定了,就不会轻易放手。

  “季元瓅,我的喜欢可能比你想象的多很多,你可以选择不要喜欢我,但是你一定要记得,有一个人是这么的喜欢你,你并不寂寞。”他眷恋地轻抚着她细嫩的脸庞,扳指上的白金龙纹却在她脸上刮出一道细细的血痕。

  季元瓅低低呻吟了一声,尹璇墨也吓“一跳,连忙把扳指摘下,放进车前的置物箱里。

  又望着她的睡颜好一会儿,他才将她的头扶正,还把副驾驶座的椅背往后,让她可以睡得舒服一点,接着再替她系上安全带,平稳的载着她回家。

  尹璇墨送季元瓅回到家,时间已经有点晚“,将她安置在床上后,他用她的手机打了通电话给胡晓棠报平安。

  胡晓棠在电话彼端沉默了一会儿才道:“麻烦你了。”

  结束通话后,尹璇墨没有在她的房间多逗留,很快下了楼,本想离开,但又觉得不放心,想了一下后,他到她房间找了条薄被,决定在客厅的沙发上将就一夜。

  当他将她家的最后一盏大灯关掉、躺到沙发上后,外头一抹瘦高的人影缓缓由暗处走了出来……

  季元瓅痛苦的扭了扭身子,用手轻敲了敲隐隐泛疼的头,这才勉强张开双眼,望着天花板发呆了一会儿,她才起身下床,口干舌燥的她,缓步下楼找水喝,可一看到睡在沙发上的尹璇墨时,仅剩的几只瞌睡虫全被吓醒了。

  她瞠目结舌的瞪着他老半天,反应过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检查身上的衣物是否穿戴整齐,没办法,殷鉴不远,昨天的绑带内裤事件让她至今回想起,都还有抡墙的冲动。

  但是话又说回来,她昨天去夜店买醉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一觉醒来会在自己家?好吧,在自己家醒来,好过在别人家醒来,可为什么他也是在她家醒来?

  季元瓅努力回想昨天发生的事……不对啊,那应该是在作梦吧?可若是她是在梦中说了很多话,为什么现在喉咙会痛?难道她说梦话吗?

  假设真是如此……她忍不住又看了尹璇墨一眼,该不会她的梦话都被他给听去了吧?她的心瞬间一突,越想脸色越铁青。

  天哪,她昨天到底说了什么?她努力的想、用力的想,边想边看着尹璇墨,想要透过他回忆起什么蛛丝马迹,怎料他突然睁开眼睛,她吓得先是倒抽了口冷空气,随即放声尖叫,“哇啊!你你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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