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愣。“什么?”
他若有所思地盯视她。“你之所以想称王,是为了那个人吧。”
她震慑,容颜顿时雪凝。“你指谁?”
“还有谁?”他似笑非笑。“曹承佑。”
今日,是曹承佑的忌日。
五年前,他因病辞世,将此生最大的心愿托付予她。五年后,她承袭他的军事才华,在战场上运筹帷握、百战百胜,成为希林百姓心目中另一个保家卫国的象征。
他是她的导师、她的兄长,也是她最爱的男人。
她恋慕他、思念他,却不想让他人看透自己的情慷,于是趁着天蒙蒙亮,独自悄悄出宫祭拜他,谁知无名半路杀出,硬是缠着跟来也就X了,还一语道破她的内心。
真雅默默无言,沿着城郊小径攀爬,登上丘陵顶。这里视野辽阔,恰好能够俯瞰王宫与整个天上城,曹承佑便是葬于此处。
曹家墓园原在另一处,但曹承佑遗愿却是叮嘱家人将他葬身于此,他说,即便自己死了,也盼能于九泉之下,守望这片江山。
“这就曹承佑的坟?”无名左瞧瞧、右看看,颇感惊讶。“挺朴实的嘛,我以为他出身将军世家,坟墓该比一般寻常人华丽不少,看来跟普通小康之家没什么分别。”
“他原就不是贪恋富贵之人。”真雅淡应,将沿路采摘的野花捧成一束,搁在坟前。
某碑上,也只简单地刻了往生者的名字及生卒年月,曹承佑甚至连官衔都不让写。
对他而言,官场上的名利权势皆浮云,他曹承佑空无所有地来,去时亦两袖清风。
走这红尘俗世一遭,多的,只是对这个国家、对黎民百姓的挂念,仅此而已。
真雅献过花,燃起一盏线香,伫立坟前祝祷片刻,这才盈然旋身,无名不打扰她,正盘坐在一块岩石上,兴致勃勃地眺望山下风景。
她望着他自得其乐的背影,心弦一扯。为何这男人好似活得十分快活?他玩世不恭,不屈从于任何人之下,身上蕴着说不出的野性,一双灵透的眼看这世间,像是嘲讽,又仿拂毫无所求。
一年前,他突如其来地出现于她面前,之后儿番来去,犹如一道风,不可捉摸,她控制不住他,只能由得他。
奇怪的是,当她需要的时候,他总会及时现身。
初遇时,他是个病人,却意外替她的军队解围,她命人照料他,将他安顿于某个村落的民宅,原以为只是萍水相逢,两人从此各不相干,孰料又有了第二回巧遇。
在边境的战场上,她派出的探子在回报军情途中,不幸遭敌军杀害,而他截了那封密函,单枪匹马将情报送至她手里。
当他风尘仆仆地到来,她一时认不出他。眼前的男人浓眉俊目,鼻梁如山峻挺,方唇薄透血色,五官分明,神采奕奕,与她记忆中那个因病而脸生斑疮、形容憔悴的男子大不相同,唯有气质,仍是一般的狂野落拓。
当时,他对路上遭逢的危难只是轻描淡写地带过,但她料想得到,该是一场惊心动魄的厮杀。
直到第三回相遇,她才真正亲眼见识了他不凡的身手。
那是她前往襄于州,寻访德芬下落的时候,某日微服出巡,遭遇一群武功高强的刺客,就连曹承熙也难以护住她,是他救了她。
他持一把横刀,刀锋还缺了道口,微钝,可他用那把看似不犀利的刀解决所有刺客。
他杀人,快、狠、准,没一理犹豫,刀刀直取要害,不留余地。
说实在的,他令人心惊胆颤,她在战场上见过最狂暴的战士,都不如他杀得狠、杀得果断,他像野兽,是不世出的奇才。
这种人,绝不能让他成为敌人,必须设法令他为自己所用。
为了留住他,她颇费了一番心思,许他三个承诺。
第一个承诺,特许他不必执臣下之礼。第二个承诺……
“告诉我吧!”他忽地扬声喊道。
她一怔,凛然回神。“你说什么?”
他在岩石上调整坐姿,面对她。“当日你许我的第二个承诺,现下可以实现了。我要你告诉我,你之所以立誓成王,是不是为了曹承佑?”
该来的,终究会来,第二个承诺吗?呵。
真雅悠然叹息,盈盈走到石头前,她是公主,却由下往上望,与他说话。
“为何你会如此猜想?”
“我猜错了吗?”他眨眨眼,墨玉般的脆流动着炯炯光采。
她总觉得他双目很有神。“承佑的事,是承熙告诉你的吗?”
“曹承熙?”他嗤笑。“怎么可能?他平常见到我,打我一顿都来不及了,哪还会跟我说这些知心话?”
“那你怎会听说承佑的事?”
“我在这宫里混,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东家打探、西家凑热闹,总会听说一些有趣的事。”
“你听说了什么?”
“我听说你从小便跟曹承佑相识了,当年他在宫内担任星宿主的时候,好像还负责传授如剑术?”
她征忡,回忆年少岁月,心口隐隐揪疼。“他是易宿。我这身衣裳便是仿他当年的官服缝制的。那时我很不服气,为何王女不能成为星宿主?我也想如他一般威风凛凛地率领一群星徒。”
“原来如此。”无名揉捏下颂。“我就想,你堂堂一个公主干么穿成这样?”
她涩涩地牵唇。
“听说你十六岁那年,主动跟陛下表明欲上战场,指名加入曹承佑魔下,之后也是他领着你东征西讨,宛如师徒,又似兄你的情谊。”
“……”
“曹承佑忧国忧民,以天下苍生为念,你既受他影响至深,于是我猜想,或许便是他劝说你拿下这个国家的王座。”
他果然聪明,太聪明了。
她凝肺他,想看进他眼潭深处,看到的却只是表面微微的波纹,这人真是个谜。
“没错,我是对承佑哥许下了承诺。”
承佑哥。承诺。无名讥消地扯唇。她对曹承佑果真有非比寻常的情慷。
“你瞧瞧周遭。”真雅立于山崖边,衣袂飘飘,扬手指点四方。“有一天,你眼中所看到的都将成为我的江山,希林国内为了苛政而痛一苦的百姓,都将成为我的子民。”
她的江山,她的子民——是她的吗?
他不着痕迹地冷笑。“你就如此有把握能拿到王位?”
“我非拿下不可。”她坦然直视他。
为什么?因为她对曹承佑有承诺,背负着他的期待吗?无名嘲讽地寻思。
他蓦地跃下岩石,双目放肆地打量她。“人人都说公主你冷若冰霜,心中无情无爱,在我看来,你比谁都情热如沸。”
他说什么?她震颤,一时心慌,足下绊上一粒尖锐的石子,身子不稳地踉跄。
他见状,警醒地仲展手臂,一把揽住她细腰。“当心点。”
他这一揽一带,她整个人几乎等于偎在他怀里,姿态亲密得教人困窘,她心韵一凝,不知所措,他却宛如理毫没意识到,一还盯着她。
“为了爱一个人,走上孤独的王者之路,值得吗?”他沙哑地问。“要走这条路,须得付出多少代价、多少牺牲,公主始不会不知晓吧?”
所以?他这是想劝退她?
真雅方寸一凉,冷淡地推开他。“这也是我的选择,不劳费心。”
生气了呢!无名注视她拂袖而去的背影,自嘲地苦笑。
就说了师父这是给他出难题,要他惹恼一个人是易如反掌,要他哄骗一个女子的芳心,可是千难万难。况且,还是这般冰雪灵慧的一颖心。
“真雅——”他沉吟地啥着这个名。
当初若是选择德芬下手,会不会容易些呢?可惜如今德芬身旁已有了黑玄,他俩如胶似漆,情意绵绵,旁人势必难以介入。
他没有别的退路,只能是真雅了,只能是她……
“你还柞在那儿做什么?”她察觉他没跟上,回眸张望,翠眉聚拢。“不随我回宫吗?”
他不动,静静地望着她,她正巧站在一株树下,阳光筛落叶面缝隙,点点映亮她端丽的容颜,交错着阴影,平添几许梦幻朦胧。
她真美,美在不矫揉做作,美在如冰胜雪的气质,美在她待人处事,坚持着某种近乎执拗的义理原则。
“怎么了?你不走吗?”她不懂他为何毫无反应,走过来轻扯他。
他倏地反手握住她的手,她来不及抽回,遭他牢牢箱制。
她凝眉睦他,不言不语,不惊不慌,不似寻常女子,或者口出严厉指责,或作出娇羞姿态。
他微微一笑,不愧是她。
他刻意倾身向她,让温热的呼息吹拂她鼻尖。“不是嫌我烦吗?既然如此,我离你远一点,岂不更好?何必介意我有没跟上?”
她稍稍将脸退后。“我没嫌你烦。”
“可如方才表现出来,像是那样呢!老实说,我这里,受了伤。”他用另一只手,指指左胸口。
“哪里?”她不解。
“看不懂吗?我的心啊!”他哀叹似地强调。
她恍然,终于领悟他话中涵义,但奇特的,她并不觉得他意在轻薄,只是玩笑。“你闹够了吧?快放开我。”
他努嘴。“你总是把我当孩子。”
“那就别老是像个孩子。”她无奈地瞥他一眼。
“我像吗?我一个昂藏七尺的大男人,真的像孩子吗?方才我揽着你的时候,你敢说你的心没乱了一分一毫吗?”他再度靠近她,微哑的嗓音蕴着暖昧。
她确实有过瞬间心韵错乱,但……她摇首,不愿承认。“我没心乱。”
“当真没有?”
“没。”
他松开她,退后两步,作出大受打击的姿态。“呢,我这里又受伤了。”
还在玩?她无可奈何地瞅着他。“别胡说八道了,回宫吧!”
语落,她转身就走。
这回,他跟上了,步履轻快,唇角勾着笑。
收回前言,他不后悔当时没选择德芬,而是选择她。
是她,也挺好的,至少她好玩有趣,而且有某种令他心跳奔腾的能耐。
他扬起双手,在她身后,比出个拉弓射箭的姿势——
女人,我要定你了!
虚拟的箭凌空破出,不知何时,方能射中她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