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奴儿女皇(下) 第11章(2)

  观天楼里,上官羿瞅着眼前人面无惧色,甚至是满面欣喜的表情。

  “国师,我可以麻烦你一件事吗?”舒雪尹笑得很开心,左手一道长长的剑伤快速汩出鲜血,刺眼的红在她脚边形成一小滩血洼。

  “说。”

  “我死后,请你帮我把手镯取下,交还给太上皇吧。”她神色愉悦,不见半点怨怼。“告诉他,请他另寻他人。”

  “取不下吗?”上官羿专注地在凤衔月环上头,他记得手镯的命定传说,一旦戴上,确认是手镯主人,手镯是取不下的。

  原来,就是凤衔月环再现,才会引起太上皇的注意。

  这手镯,他只瞧过图腾,想不到实品竟是如此璀璨生光,套在她的肘腕之间,映衬得她皮肤白更胜雪。

  “取不下。”她闭上眼,长剑=自手中滑落,开始觉得一股恶心涌上心头,头也发晕了,但她的唇角还是勾弯着。

  上官羿看着她迅速苍白的小脸没有一丝怨怼,不禁掀唇冷笑。

  如果她知道,他根本救不了李弼,不知道会有何反应?

  到时候,她在黄泉底下,必定会恨着他吧。但又如何?若能延续皇朝命脉,他压根不介意当个罪人。

  可舒雪尹哪会知道他的心思,只是独自浸淫在想象的快乐中。

  只要他能够醒来,她没有什么不能给的,她什么都没有,就只剩下这一条命,只要他能安好,只要他能快乐,她就可以满心喜悦地献上生命。

  唯一的遗憾,就是没能回御医馆看他一眼,告诉他,她要回家了,要他不要再等她……

  “舒雪尹……你在做什么?”

  身后传来熟悉的粗哑声响,她震了下,张开眼。

  “舒雪尹……给本王过来……”沉嗓虚透无力,还不断喘息。

  她缓慢地回过头,眼中不肯落下的泪,在看见李弼的瞬间,立即溃堤。

  “王爷──”

  上身还包着重重纱巾的李弼,在李劭和公孙燕的搀扶之下,来到观天楼,目睹她手上淌着血,他一把心火烧得正盛,然而就在她回身扑进他怀里时,便彻底地被安抚了。

  离开李劭的搀扶,他将她抱进怀里。

  即使光是这么一个动作就快要耗去他所有体力,几乎教他再跌回黑暗中,但她就在他怀里,他舍不得闭上眼,贪恋着她的拥抱。

  就是这么一个拥抱,勾动他以为不曾拥有过的情。

  然而,这个拥抱却温热得湿透他的胸膛,咸涩地烫进他的心底。

  “雪尹?”他哑唤,气息紊乱。

  “你总算醒了、总算醒了。”舒雪尹哭得几乎说不出话,轻手轻脚地将他微微推开。“疼吗?哪里疼?我扶你回去歇着,好吗?”

  发现她涕泗纵横却又漾笑的慌乱神情,他又怜又不舍地搂近她,触及她腕上的伤口,叹道:“傻丫头。”

  不管挡在她面前的苦难有多少,他都宁可落在他身上,一丝一毫都不愿意让她承受,尽管在昏迷的黑暗中仍不断挣扎着要清醒,可直到一道锥心的痛楚传来,才教他脱离黑暗。

  舒雪尹泪眼蒙眬地看着他,泪水模糊她的视线,她一抺再抺,依旧没办法把他看清楚,多怕眼前只是幻觉。

  李弼连替她抺泪的气力都没有,只敢把些许重量压在她轻薄的肩头,抬眼狠瞪着几步外面无表情的上官羿。

  上官羿仅是轻哼一声,未置一词。

  “雪尹,搀我回憩房,好吗?”收回目光,李弼几乎快失去意识地伏在她肩头上。

  “嗯嗯,我扶你、我扶你,你尽管把重量都压到我身上。”舒雪尹胡乱抺着脸,漾开幸福的笑,完全忘了腕上的伤,将他的手臂横挂过肩,用力将他撑起,纤臂滑过他的背,扶着他缓步走出观天楼。

  公孙燕看了眼国师,立即回身跟上。

  李劭站在原地,黑眸看向落在红毯上的长剑,负手走进主厅,拾起那把剑,蓦地脱手而出,剑刃如虹翎自上官羿身旁滑过,深嵌在高位后头的漆金匾额上,剑刃就斜插在“心如水镜”上的心字,斜挂成“必”字。

  上官羿头也不回,直瞅着他,黑眸沉静得透不出人味。

  “国师,你的心,可真如水镜?”李劭低问。

  这匾额上的字,是上官羿接任国师时他亲手提写赠与的,他们一块长大,他深知上官羿的性子淡如水,才特地提这四个字。

  “皇上,臣的心,没变过。”许久,他才喃道。

  “是吗?”李劭直瞅着他,表情失望。“那么国师为何没有阻止舒姑娘,甚至放任她的伤口淌血?”

  他们赶到时,只见舒姑娘腕上淌着血,而令他难以置信的是,上官羿就站在一旁观看,甚至还冷漠带笑……这不是他记忆中的好友,他不该是如此冷血无情的人。

  “舒姑娘心神溃散,自以为以己身之血让臣施咒救凤凌王,臣来不及阻止,也无法阻止,所以──”

  “国师,朕可以信你吗?”

  上官羿浅浅笑开,心思却已百转。“皇上,臣的心日月可昭,仰不愧天,俯不怍地,一心为皇朝、为皇上,未曾变过。”

  皇上已经知道天女传说一事,还如此护着舒雪尹,难不成皇上……已萌退意?

  怎么可以……他不允许!

  “国师,朕要你的心静如水,必如水镜,望你……好自为之。”叹口气,李劭随即拂袖离去。

  上官羿一震,望着深嵌在匾额上的剑,怅然地笑了。

  这剑就插在心上,要他怎能不痛,要他怎能心静如水?!



  “你饿不饿?渴不渴?还是先喝药?”

  回到御医馆憩房,舒雪尹像陀螺般在李弼榻边转个不停,眼里只有他,只看着他,把杵在一旁的几个御医和公孙燕当空气。

  她的忙劲,教李弼忘了痛楚和气乏,只能笑睇着她。

  这就是占有吧,占仕她的视线,教她只能看着他一人。

  这感觉竟是如此美好,若不是太无力,他真想紧紧将她搂进怀里。

  大手紧扣住她的,瞥见那片微干血迹,他浓眉攒起。

  “替她上药。”他哑道,以眼示意。

  御医见状,连忙上前处理,一位则是走出门外。

  “是。”御医为舒雪尹倒上伤药,然而血还在流。“这伤极深,所幸并没有伤到筋脉,不过,若是可以使用舒姑娘缝伤口的法子,可能比较不会留下痕迹。”

  “……不用了。”她干笑,偷偷朝李弼贴近一点。“小伤、小伤。”

  反正不会痛,放着总是会慢慢好的。

  “可是,下官认为,若是能够学得舒姑娘的技法,说不准往后可以帮上更多的人,就不知道舒姑娘愿不愿意倾囊相授?”御医很不死心地再问。

  春搜那日,他可是亲眼见她拿针线在凤凌王肩上缝合伤口的,先前为王爷换药时,他发现伤口愈合得极快,且伤疤极小。虽说这技法有点像旁门左道,但总是一门医法,若能学得,可造福更多人。

  舒雪尹扁了扁嘴,很是犹豫,原因无他,她就是怕那种尖锐的东西啊!若是要她替人缝,那倒好一点,可要她自己当被实习的工具,那真是要她的命。

  “雪尹,处王一下吧,这伤看起来挺深的,不处理,你要怎么照顾我?”李弼说。

  闻言,只见舒雪尹咬了咬牙,大有壮士断腕的慷慨赴义之情,用力伸出左臂,把手镯推得高高的。

  “大人,你的针线活行不行?”瞧御医二话不说拿出准备多时的针线,她还是倒抽了口气。“你过火消毒了没?这缝线韧不韧?”

  “舒姑娘放心,下官把那日的情景记得一清二楚,每个步骤都使过一遍了。”

  见御医拿起缝针,舒雪尹又深吸口气,右手直抓着李弼的手,然后用力瞇起水眸,眼看着针扎入她的伤口边──

  嗯,错觉吗?怎么一点都不痛?她疑惑地攒起眉,看见御医不断缝着她的伤,她真的一点感觉都没有。

  是体质改变了吗?她好困惑,偏头对上李弼微瞇的眼。“王爷,你很不舒服吗?”

  “……还好。”他勾起虚弱的笑,强忍着左手上针扎的痛楚。

  一会,御医满头大汗的完成缝伤初体验,在舒雪尹腕扎上干净纱巾后,立刻又处理李弼的伤势。

  等一切大功告成,御医随即很识相地退出憩房之外,公孙燕见状,也跟着退到门外守着。

  见人都离开,舒雪尹才爬上榻,握着李弼的手,直冲着他笑。

  “疼吗?”

  “不疼。”他也笑。

  “你每次都说不疼。”刚才换药时,他的伤口整个皮开肉绽,每看一次,她就痛到发抖。

  “本来就不疼。”伤在他身上,总好过落在她身上,然而一想起她的伤──“你为什么要划下那口子?”

  抿了抿唇,她趴近他一点。“你一直昏迷不醒,我想垉你说上官一脉都懂医懂咒,所以我去找国师,看是否有救你的方法,然后国师说,拿我的血可以施咒换你清醒啊。”她眼睛已酸涩得快要张不开,却还是不愿闭上眼,宁愿就这样看着他一生一世。“只要你能醒,我没什么不能给的。”

  “所以,你拿命……换?”他大手动了动,抺去她流水似的泪,却抺不去自己的心痛。

  那么怕痛的人,就连针扎着都会哭的人,竟为他划下那么重的一刀,她被血包围的一幕,几乎让他无法呼吸,不敢想象自己要是迟一步,她会变成什么模样……幸好,他赶上了。

  “你可以拿命保我,我为什么不能拿命保你?”她笑落满眼秋水。

  李弼动容地瞅着她,轻拉过她冰凉的手在唇边亲吻着。“你这傻瓜,我为你落下鸳鸯咒,你要是死了,我怎么活?”

  她怔了下。“鸳鸯咒?那是什么东西?”

  “生死相随的咒。”

  她眨眨眼。“你怎么没跟我说过?”

  “为何要说?”他有些疲惫地阖上眼,突觉有阴影逼近,张开眼,就看见她一脸无法掩饰的担忧。“怎么了?”

  “没。”她摇摇头。

  她怕眼前的他不过是回光反照,很怕他双眼一闭,就这样走了,这一点,李弼也察觉到了。

  “你有没有发现,你受伤时一点都不觉得痛?”他打起精神,与她闲聊。

  舒雪尹愣了下,瞪着自己已上药的手腕。“对耶,我一点感觉都没有,还在想是不是我体质改变了呢。”

  他低哑喃着,“以血相扣,系魂结命,从此而后,汝伤、吾受,汝命、吾魂,汝死、吾亡……咒立。”

  她蓦地张大眼,隐约似乎有些印象,却想不起是何时听过,只当梦一场。

  “所以,你要为我保重自己,知道吗?”

  舒雪尹愣了半晌恍然大悟。“所以,我不痛,是因为你帮我承担了?”

  “嗯。”

  “包括被缝伤口……”傻瓜,为什么要落下鸳鸯咒?甚至为她承担……“王爷,难不成我的气喘──”

  她想起上官羿送她裘帔时,兽毛在她鼻间飞呀飞,她却完全没有发作。

  李弼轻扯唇。“对,所以,你往后绝对不可以轻举妄动,懂吗?至少要为我保重。”

  她用力地点点头,又哭又笑地依偎在他身旁。

  这人怎会爱人爱得这般低调,只求她好,倾注一切地给予……

  “对了,太上皇怎么会让你照顾我?”他突问。

  别说她能留下照顾他,光是自己还能在御医馆醒过来,便已教他震愕的。

  舒雪尹怔了怔,干笑。“因为我拿凤衔月环逼他呀,就像你拿折扇逼他是同等道理嘛。”

  “这么简单?”李弼压根不信。

  听见有人开门而入,她赶紧望去,瞥见是御医端药来,立即转移话题问:“王爷还要再喝药吗?”

  “不,这是你的药。”李弼回答,“我要御医熬的。”

  “我又没怎样,干么吃药?”

  “你的手伤着。”

  “喔……”她扁起嘴,瞪着乌漆抺黑的药汁。

  她当护士,是因为有服务群众的热忱,但她很讨厌中药,因为味道很苦,小时候气喘发作妈妈都逼她吃中药,吃到她都怕了。

  可瞥见李弼的等待,她只好勉为其难地接过药碗,一鼓作气的干了,随即苦得吐舌头。

  “怎么有咒在身,我还是觉得苦?”

  “傻瓜,药不是病也不是伤,岂能转移?”待御医收下药碗离开后,他不舍地轻抚她消瘦的颊。“你都没吃东西吗?”

  “有。”她撒谎。

  “你……唉,去拿点东西,陪我一道吃。”

  “好。”她轻缓下榻,走到桌前,挑了几样容易消化的菜肴,再坐回榻前,一口一口地喂他。

  “……别哭了。”他探手轻抚她的颊。

  她笑瞇水眸,抖落更多泪水。“我是喜极而泣,没关系的。”

  她从不知道自己的眼泪这么多,但只要他能好,就算要她哭瞎只眼,她也没意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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