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乖乖地趴在男人背上,任他背负自己上楼。空气闷闷的,她感受到他身上泛出的汗意,来前梳理好的发丝垂落,湿答答地黏在他脸边,水泥地上逐渐浮现一滴滴汗水的痕迹。
即便体力再好,背着一个人足足爬了三层楼,多少还是会吃力。杜乐茵想爬下来。“剩下的我自己走……”
“别动。”简础洋遏阻她,重新把她背好。
其实他脚上就像绑了铅块,步履维艰,一步一步都非常吃力,却仍凭借一股坚持,不想令她受到一点苦。杜乐茵明白他的心意,也不挣扎了,把人稳稳抓好,不时喊两句“老公加油”、“老公你好棒”之类的,哄得简础洋越发有力,总算把这七楼给爬完。
两个人一身汗,随便拧一下就会出水,好不容易休息一会儿,互相擦拭,看起来没那么狼狈了,杜乐茵才拿钥匙出来开门。
开到一半,她猛地想起什么。这咚咚咚的声响是——
“础洋,退后!”
“杀——”伴随一声杀气腾腾的呼喊,一只巨大的白色萨摩耶“汪”地一声冲了出来,狠狠地把简础洋扑翻在地,蓬松的白毛蹭了人家一身。
果然……杜乐茵扶额,瞪住正站在门口好整以暇看着这幕的娇小女子,不禁责怪。“姐,你又没把萨萨拴好!”
“我忘了。”杜冯芬一脸无所谓的样子,看萨萨在简础洋身上踩得够痛快了,这才阻止。“杀——喔,我是说,萨萨。”
“汪!”大狗非常听话且优雅地从简础洋身上“走”下来。萨摩耶成犬的平均重量大约有二、三十公斤,他们家这只又吃好睡好养得特别……肥大,简础洋一口气提不上来,几乎要怀疑自己肋骨断了。
“唉呀,你没事吧?”
杜冯芬语气之平板,完全听不出有一丝关切之意。来前简础洋曾想象过这位据说很难搞的大姐长什么样子,按杜乐茵和她弟弟的条件就知道杜家的基因差不到哪儿去,但……
秀秀气气的娃娃脸,刘海盖额,发长及腰,一身梦幻蕾丝洋装,活脱脱就是童话故事里的天真公主,眼神却很巫婆。
“怎一身是汗?喔对,电梯好像坏了,你们爬上来的?”
“我脚扭了,础洋背我上来的。”能有机会给另一半加分,杜乐茵自是不会放过。
杜冯芬“喔”了一声,瞥了眼她贴着药膏的脚,夸张叹息。“唉,想我们杜家好好地养了你二十九年,从小舍不得你疼、舍不得你摔,怎料出去不过一、两年,就被搞了个浑身是伤,真是太教人伤心了。”
看来今天注定是一场逃不过的鸿门宴,简础洋有心理准备了。“是我没照顾好她。”
杜冯芬没多说,只领着一脸笑眯眯的萨萨进了门。
杜乐茵担忧地上前,握了握他的手。“这不是你的责任……”
“我知道。”简础洋一笑,然而不可否认那句“浑身是伤”的确是事实,他曾狠狠伤了人家女儿的心,似乎被怎样对待都不该有怨言。
但预料之外,撇除杜冯芬,杜家二老对他的态度倒是十分温和。杜爸爸是个文人,戴副眼镜,斯斯文文的,杜妈妈显然活跃许多,喳喳呼呼地把场面搞得很热闹,尤其微笑时候的样子和杜乐茵像极了,令简础洋倍感亲切。
“难得今天是个好日子,就给你们尝尝我的厨艺!”杜母很有干劲。
未料一室沉默,就连杜乐茵脸色都不太好看,唯独简础洋一人在状况之外,忍不住悄悄问她。“怎么了?”
杜父咳了一声站起来。“别忙了,这小子哪有运气品尝你的厨艺?这种事我来就行。”
杜母愣住。“啊,是吗?”
简础洋听了,心里多少不大好受。本以为气氛还不错,没想到……
“别多想,我爸这是在救你。”杜乐茵握住他的手,讲得非常非常小声。“我妈煮出来的东西连萨萨都不吃。”
“啊?”果真一听杜母要下厨,狗都不知溜到哪儿去。“但你妈看起来挺有自信……”
杜乐茵叹息。“那是我爸宠的。我妈是味觉白痴,我爸说好吃她就信了,还好她懒,很少动手,要不我家三个小孩哪能长得这么大?”
简础洋这下懂了,也终于体会到杜乐茵先前讲的“我爸妈感情很好”,究竟好到何种地步。生长在这样的家庭里,爱是一种自然而然的信仰,不必怀疑,他想,他会努力获取这个家对他的认同。
“茵茵,你去帮爸爸。”杜大姐蓦地发话,杜乐茵显然不乐意,但杜家重视长幼有序,对于大姐的吩咐,她很少不听从。
她只得给简础洋一记加油的目光,随同父亲走进厨房。
于是客厅里,杜家两个女人搭一只狗与简础洋面对面对峙,杜母与萨萨一脸状况外,唯独杜大姐气势惊人。简础洋坐在那儿,倒也不慌不乱,任她注视打量。
杜冯芬眼神越来越凶恶,只觉这男人实在淡定得教人生气。
她开口。“茵茵从小就是我看大的,她那个傻样子,我一直都很担心哪天在外头不小心就被人骗了,我烦恼又烦恼,害怕加害怕,如今……你不要命了?”
喝!所有人都被她这声高喊给吓住,尤其是狗爪才刚伸到茶几上果盘的萨萨。
它嗷呜了一声,杜母立刻心疼地抱住它。“萨萨,别怕啊,那个姐姐是坏人,乖……”
“妈!就是你太纵容才把这只畜牲养到无法无天——”
杜母抗议了。“无法无天又怎了?你们三个小孩还不是我纵容养大的?人家可是你妹夫,不是你儿子,你有什么权力在那里指手画脚的?茵茵才不傻,她是我最聪明的女儿,从小又乖又巧又听话,她是上天给我们的天使,上辈子的福气这辈子的宝贝,谁伤了她,我拼了老命都要跟那人过不去,诅咒他走路跌死喝水呛死上厕所没纸吃泡面没酱包……”
……这是不是另一种下马威?奇怪明明是帮他,简础洋却不自觉打了个冷颤。
杜冯芬扶额,决定不跟母亲议论下去。“好吧,我们来谈谈,你现在对茵茵是认真的?”
“是。”
在这之前,杜冯芬准备好了各种问法,但瞥见窗外如同焚烧般炙热的天气,便咽了下去。想这个男人一口气背着她妹妹爬上七楼,甚至在她明显刁难的情况下,一点脾气都没露。
确实,茵茵不傻,她从小就是他们三姐弟里最明白自己要什么的人,而眼前这是她妹妹选择的男人,被伤害过了依然义无反顾,她又有什么理由去干涉?
“之前那样的事,我不希望有第二次。”
“不会的。”简础洋叹息道:“我现在巴不得宠她宠到天上去,她摔一下我都疼,何况掉下来。”
无论如何,这答案让杜大姐很满意。“口说无凭。”
“那要立契约?”这倒是他专长。
杜冯芬笑了。“不必那么麻烦,只要你做一件事就行。”
杜乐茵从厨房里出来,没看到自家男人的影子,觉得奇怪。
“础洋呢?”
“喔,你来得正好。”杜冯芬拉着妹妹就到阳台,往下一瞧是一片热闹的马路,行人不算多也不算少。只见没一会儿,简础洋就从公寓里走了出来,往上一瞥,杜冯芬一笑,指了指前头一处贴满传单的电线杆。
杜乐茵一头雾水,这是怎了?
但下一秒,她的下巴就掉下来了。
“我的病有救了——”简础洋抱着电线杆大喊,其声音之大,连他们在七楼阳台都能听见。
这招……狠。
杜乐茵傻眼,对这把戏不陌生,从小杜司爵只要跟大姐打赌输了,就得干一次这种事,导致街坊邻居真以为杜家小儿子身有残疾。杜司爵没脸再待下去,恨恨发誓这辈子绝不住老家,没想到……
那个一向自持稳重的男人,究竟要下多大决心,才能做出这种事?
杜乐茵眼眶发潮,心里酸酸甜甜的,随即她转过身去,恶狠狠地朝杜家众人发飙。“这是谁想出来的主意?姐,是不是你?”
“呃……”杜冯芬吓到了,她好久没看妹子发这么大脾气。
“还有妈,你怎可以没阻止!来之前我再三强调你们不要找他麻烦,统统听到哪儿去了?你们……我太失望了!”
“女、女儿,别这样……”杜妈妈抱着萨萨发抖,她有阻止啊……表面上。
杜冯芬倒是意外地睁大了眼,看着向来恬静的妹妹像头母狮子般凶狠地发火,完成任务回来的简础洋显然也被这一幕吓到。
杜乐茵听见声响,回头指着他。“你也是!平时明明很聪明,这回怎就这么笨?至少拖到我出来啊——”
说话间,杜爸爸从厨房里端菜出来,看了看眼前气氛险恶的三人一狗,平静道:“该做的该谈的弄好了,就来吃饭吧。”
该做的?原来连爸爸都有份……杜乐茵无力死了。
简础洋反而一脸无谓地上前,扶住了她。外头天气正热,他下楼又上楼,额际又添了一层汗水,杜乐茵心疼,揪着他的衬衫就把眼泪抹上去。“笨死了,你笨死了……”
“是。”听到杜冯芬开出来的“要求”时,他也觉得自己若同意就是傻了,可还没来得及多想,他就已经站到了电线杆前,一上楼,更看见她那般极力保护自己的姿态,包含事前为他做的诸多设想。
做了又怎样?他的病确实有救了,因为她……
那名为相思,爱情的病。
如今终于痊愈,彻底圆满了。
婚求过了,女方父母也见过了,又要二度同居了,即便杜乐茵没问,简础洋自觉也该将家底交代清楚。于是有天月黑风高——不对,风和日丽,他便做了一番讲解,为怕杜乐茵搞不懂,他甚至还用Excel做了张家谱,一目了然。
“所以……你跟唐总经理,是兄弟?”
“血缘上。”
“那你跟你爸爸……”
“我们没有联系,我妈不让我跟唐家扯上关系,当初若不是唐夫人要求,我也不会进‘棠人’。”说着,他看见杜乐茵表情奇怪,不由附加一句。“我之前不提,是觉得没什么好讲,并非有什么放不下,你别多想。”
“喔……”杜乐茵悄悄瞥了眼他的表情,见他当真不在乎的样子。无论如何,上一辈的事轮不到她去评断,只要眼前的他觉得好,她就好。“所以唐家现在这一辈是湘,下一辈呢?”
“沐,沐浴的沐。”
“啊,我喜欢这个字……”她下意识反应,随即脸红。
简础洋沉默一会儿,问道:“你希望我改姓唐吗?”好歹唐家确实是个名门。
“为什么?”杜乐茵一愣,这才想到自己刚才那句话可能使他误会了。“我只是觉得沐字不错啊,很适合给小孩取名字……”
简础洋愣后笑了,是啊,她不是会在意这种事的人。“要不我们也给简家弄个家谱?你多生几个,就从我们这一代,开枝散叶……”
然后,生生世世,将爱进行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