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身烂泥巴的女孩坐在后座,指示阿忠在弯弯曲曲的山路上行驶。车子的行李厢里放着那台被压得变形的脚踏车。
周大钧和女孩隔着一段距离;若非他们理亏,他绝对不愿意和个泥巴人坐在一起。
拍戏时再脏都没关系,因为那是工作;但下了戏,他可是举手投足充满无穷魅力的型男帅哥。
谁见过脏兮兮的大众情人?
“小姐,你贵姓大名?”阿忠与泥巴人套交情。
“我叫任晓曦。”泥巴人从头发上拨下干掉的土块,周大钧尽量不动声色地往旁边挪了挪。
即使心中厌恶,表面上仍要维持风度,这才是得体的公众人物。
“好巧哦!”阿忠的语气明显地太过热情。“你是小,我们是大。小姐,你认识我们家大钧吧?”
周大钧不高兴地瞪了阿忠一眼,看样子阿忠是想藉着他的名气,将赔偿金额压低一点。
唉!这就是身为公众人物的包袱。
“我的‘晓’不是大小的小,是天亮的‘晓’。‘曦’是日光的‘曦’。我的名字里面有两个太阳哦!你说‘你们家的大钧’是什么意思?你们家有一支很大的军队吗?”泥巴人咧开嘴笑,干掉的泥土就从她脸上掉了下来,她不以为意地伸手拍掉。
周大钧侧目。在国内还有人不知道他周大钧的?这泥巴人八成是装的,为了赔偿金,居然连他的面子都不卖,于是他冷冷地道:“奇怪,后羿不是已经射下了九个太阳,怎么还有两个太阳在路上乱逛?两个太阳,为祸人间哪。”
“你这个人很没有礼貌耶。”泥巴人一愣,接着不大高兴地看着他。“第一次见面就批评人家的名字。”
“把人家的名字‘大钧’说成‘很大的军队’,这种人的礼貌也不知道在哪里。”
泥巴人一怔,随即面露歉意。“哦!原来‘大军’是你的名字,我不知道,对不起哦。”
周大钧很火,她的歉意全是作假,摆明了就是要贬低他。
偏偏阿忠还不识相地道:“任小姐,你真的没听过我们家大钧吗?”
“没有听过很奇怪吗?因为我很少离开村子,所以有点孤陋寡闻。”
何止“有点”,简直是无知到极点。
他周大钧十七岁时以少男团体出道,两年发了四张专辑后就去接拍电视剧,从主角的儿子演到一线小生,在电视圈打滚了六年,虽然两年前开始进军电影界,但第四台现在还经常重播他以前演的电视剧,他拍的广告也常在电视上强力放送,想要一天没在电视上看见他,还很难哩。
“真的哦?任小姐。”阿忠仍很认真地在搏感情。“那我跟你说哦!坐在你旁边的这位是现在国内最知名的大明星周大钧。他的‘钧’不是军队的军,是气势万钧的‘钧’。他是现今最红的师奶杀手兼少女的梦中情人;而我是他的宣传吴泰忠,你可以叫我阿忠。”
“我知道什么叫‘梦中情人’,但什么是‘师奶杀手’啊?”任晓曦一脸困惑。
“师奶指的是‘已婚妇女’,少奶奶之类的。‘杀手’是指只要她们一见到大钧,就会被大钧的魅力杀死。”阿忠认真地解说。
“原来你这么有名啊。”任晓曦认真地看了看周大钧,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真的太失礼了。很高兴认识你。”说着伸出手来。
“不用客气。”周大钧保持风度,看着她沾着泥巴的手,说什么也不肯伸出手来。
“阿忠,等下送张我的签名照给任小姐。”没奈何,他只好牺牲一张签名照。
“不用了啦!”任晓曦连忙摇手,将手放了下来。“不用破费。”
周大钧非常不爽地瞪着她。他要送她照片,她居然还不要!真是丢脸丢到家了。
“任小姐,你为什么不要?”阿忠竟然还嫌他不够丢脸,硬是要追问。“我们的照片是高解析度,正面,品质一流,跟坊间卖的那些活动时拍的照片不一样哦!而且上面的签名是大钧亲手签的,一张网拍价可以喊到一千块以上--”
“阿忠!”周大钧上火。阿忠是在暗示泥巴人可以转卖他的相片吗?他当公司的摇钱树还不够,现在竟然要成为泥巴人的生财工具?看样子阿忠是想拿他的照片来抵赔偿金,算盘打得可精哪。
“如果你们一定要送我,我也不好意思拒绝,拒绝人家的好意很没有礼貌。”任晓曦一脸为难。“可是我怕我如果没有保存好,这样也很失礼,所以想说干脆不要拿了。”
周大钧简直要抓狂。莫非她还要他跪下来求她,她才肯收下?她根本不知道她拒绝的是谁!
“两个太阳,我告诉你,阿忠说一张照片喊价到一千块以上,还是说少了。在我的粉丝心中,那根本是无价之宝。”周大钧耐着性子开导她:“何况,照片的价值不能光就价钱来论定,虽然我的照片是目前市面上最值钱的啦,但它对世界的影响绝对不止这个价钱……”
任晓曦疑惑地看着他,只听周大钧又道:“一张偶像的照片,可以让苦读的学子得到喘息,让怀抱星梦的少年受到激励,让失去求生意志的少女找到活下去的理由,让对另一半绝望的师奶感到安慰--”
“说得好!大钧。”阿忠在驾驶座上附和。“下次你可以尝试当编剧,你很有学问耶!出口成章。”
周大钧翻了翻白眼。现在的重点不是这个吧!
任晓曦也捧场地鼓起掌来,鼓掌完毕她发问:“可是我没有在苦读,也不想当明星,我活得好好的,而且还没结婚。我……”她怯怯地道:“要你的照片做什么?”
“你……”周大钧为之气结。“你没听到阿忠说现在一张已经喊价到一千块以上了吗?”
“喊价归喊价,这世上有价无市的东西可多了。像我种的花,真正的成交价都不是外面传的那样。”泥巴人有些感慨。“炒作、哄抬,不都是一种宣传手法?不过就是为了图利某些人。”
周大钧瞪大眼睛,活像看到木乃伊从棺材里爬出来一样惊奇。泥巴人突然成了哲学家,比他一个大明星变成编剧还夸张……这丫头,真令人吃惊。周大钧忍不住又瞥了她几眼。
只听任晓曦又道:“而且别人送东西给我,那是别人的心意,如果我转送或转卖,不就辜负了别人的好意?可是留着那张照片,对我一点用处也没有,与其浪费,不如拿去送给需要它的学子、少年、少女和师奶。”
这话说得在情在理,可是周大钧却觉得很不是滋味。他都已经后退一万步暗示她可以转卖了,她竟然还对他的照片不屑一顾!她根本不知道她拒绝的是什么样的好东西!
“两个太阳,做人有时候不要太死心眼。”周大钧力图说服她:“真正穷到活不下去的时候,当然是有什么就卖什么,能卖什么就卖什么。”
任晓曦连忙摇头。“那可不成。做人还是要有基本的坚持,不然会变成自甘堕落。”
转卖一张明星照片也算自甘堕落?周大钧头痛,可是又不能和她说得太白,不然就太贬低自己了。
“阿忠?”周大钧决定让阿忠来开导开导泥巴人。
“嗯?”阿忠愣了一下。
“跟任小姐谈谈。”阿忠一副状况外的表情,这么没有默契,令周大钧火大。
“喔!任小姐,”阿忠醒悟。“大钧的照片真的很值钱,我今天只带了五款,如果每款送你一张,就值五千块;如果你成套出售,价钱可以卖得更高……”
“阿忠!”真是够了!他的照片竟然沦落到要强迫推销……不,更惨,是强迫中奖。
看到任晓曦犹豫不决,阿忠又加码:“大钧在某部电视剧里穿的T恤,公司有限量贩售,原来的限量一千件已经抢购一空,但我还有两件不同色的,一黑一红,上面都有大钧的亲笔签名,现在一件网路价喊到四、五千块,可以一起送你……”
“T恤啊,”任晓曦终于有点兴趣了。“我倒是有在穿,但不知道是什么材质的,吸不吸汗?”
“百分之百纯棉!”阿忠拍胸脯保证。
“签名会不会很大?”任晓曦又问。
“绝对一目了然。”阿忠强力推荐。
“那不太方便耶!我喜欢衣服干干净净的,而且墨水沾到身上多少还是会有些毒性。”
“这你放心,签名在左下角,在腰部以下,绝对不会碰着皮肤。而且我们使用的是无毒墨水,如果你再不放心,用酒精类的溶剂洗掉也是可以的。”
“一件多少钱?”
“不用钱,送你。”阿忠非常阿沙力。
“这样不行,无功不受禄。”
“那你就象征性地给我一块钱,算是交个朋友。”阿忠呵呵笑。
“这样你太吃亏了。”
“没关系,送礼要送进心坎里嘛……”
听着两人的对话,周大钧忽然觉得头好晕。他明明坐在车里啊,怎么会有中暑的感觉?
对了!他差点忘了,他的旁边正坐着两个太阳,不被晒晕才怪。
“阿忠……”周大钧晕到反胃,想下车走走;但他还没叫停车,阿忠就突然停了车。
难得,阿忠终于找回了与他的默契。
可惜,他的感动没有持续多久--
“大钧,道路中断,这下怎么办?”阿忠哭丧着脸。
天啊!为什么不幸的事一再发生?
“车子开不过去吗?”周大钧勉强振作精神跟着阿忠下车查看。
“一定过不去的。”任晓曦坐在后座大声道:“前几天大雨,山上的土石被冲刷下来,把村子对外的联络道路给堵住了,所以我才会骑脚踏车下山。”
“那你怎么不早说?”周大钧上火。
“你们没问我啊。”任晓曦无辜地道:“而且你们压坏了我的脚踏车,如果不送我回来,我也回不来啊。”
“那我们就送你到这里。”周大钧发狠。“你自己也看到了,是老天不让我们送你回家,我们送你到这里,已经仁至义尽了。”
“这里离我家不远,你们就不能好人做到底吗……”任晓曦嗫嚅着从车上下来,一跛一跛地。“而且我的脚踏车也不能骑了。”
“大钧……”阿忠非常内疚,追根究柢,他是肇事者。
“阿忠你别忘了我们还有自己的事,”周大钧可不想耽误假期。“把她的东西给她。”
“哦……”阿忠从车子的行李箱里拿出任晓曦的脚踏车,又拿出一个包包,从包包中取出一叠相片,抽了十张,装进小袋子。“任小姐,这些照片至少价值一万元,你可以上网卖掉,就当作是我对你的补偿。”
任晓曦连忙摇头。“我不能收。”
“还有那两件T恤,你把家里的地址给我,我回去后寄给你。”又拿出一张名片。“这是我的名片,有什么需要处理的再跟我联络。”
“真的不用了。”任晓曦挥挥手,笑了笑。“其实你们送我到这里,我已经很感谢了。”
“不可以不要!”周大钧一把抢过照片,塞到任晓曦手里。他都已经忍耐了这么久,照片竟还送不出去!这种耻辱没有人能忍受。
“喔!那谢谢了。”任晓曦把照片放进口袋里,推着已经变形的脚踏车一跛一跛地向前走去。阿忠连忙帮她把车扛过小土丘。
“谢谢。”任晓曦对阿忠微笑。“阿忠先生真是个好人。”
“大钧……”阿忠看着周大钧,一脸祈求他动摇的表情。
“你自己看着办。”周大钧双手交叉胸前,不为所动。
阿忠先生是个好人,那他周大钧就是个没有同情心的坏人了?
算了!反正本来就不关他的事,他不在乎。
“那任小姐,你可以告诉我你家的地址吗?回去后我好寄T恤给你。”
“不用了啦!”任晓曦推辞。“我家不好找,犯不着为了这种小事让邮差先生再跑一趟。”
“那你最少要告诉我你家在哪里。”阿忠想或许等到休假的时候自己可以亲自跑一趟。
“我家在千卉村,一个地图上找不到的小地方,阿忠先生如果自己来,一定会迷路的。”任晓曦猜到了他的心意。
“千卉村?”阿忠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他又惊又喜,立刻扯开喉咙大喊--
“周大!你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