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说这些做什么?缘分一场,如今功德圆满,你啊,赶紧进去吧。”
“我会努力烧香火给土地爷爷的,也请土地爷爷继续照看绿珠,她年纪小——啊,我说的这是什么话?她已经是土地婆婆了呢。”她当年无心插柳,想不到柳竟成荫。
不想面对分离的绿珠别过头,绷着脸咬住下唇,什么也没说。
汝鸦俯身再拜,身影变得更淡,她起身后转眼就钻进了门缝,顺利地进入小楼,也看到躺在水晶棺里的自己。
这实在是很奇特的经验,她也没把握自己这具躺了好久的躯体能再接受已经离体的魂魄,但谁知道不等她触碰,一靠近,一股力量就把她往肉体里拖,等她再度有了意识时,只觉得身体乏力沉重。
许久后,她深深地吐出一口气,终于能慢慢张开跟……不赖,眼珠能动了,只是躺了太久的四肢还有身体很不听使唤。
这时候,刚进家门的晁无瑾感觉到了小楼中的波动,不禁怒气腾腾。为了不让不相干的人到处走动,他特意把家里的仆役严格锐减,只留下护卫,而小楼是禁地,他设了层层的保护禁咒,谁好大的胆子敢闯?
况且他去边关之前,已重新把阵法用自己的血喂过,难道是生变了?
他疾步赶到小楼,一瞧门面完好如初,符咒亦无人碰触过,忍不住心生疑惑。
开了锁,推开门……是错觉吗?他好像看见汝鸦的裙摆一角在飘动?
下一瞬,晁无瑾眼臆骤然收缩,正在跟不听使唤的身体奋斗的汝鸦双眼就这样对上了他的瞳眸。
他眼中掠过复杂狂乱又难掩的欣喜,小心翼翼地蹲下。
“不能动是吗?”嗓音微哽,难以言喻、难以承受的,粗嗄如砂砾。
她眨了下眼,浑身上下只有眼珠能动,艰困的想舔舔自个儿的唇瓣也开不了口……这是什么情况?
“鸦儿。”
她望着他,不解他是怎么了?未束的发变成了银雪,曾经美丽的乌瞳也不见了……
他伸手轻轻碰了她的颊,是温的,却猝不及防地沾上了她滚落的泪。
“不哭、不哭,我只是国事太过操劳,好好休养上阵,发色会再回来的。最重要的是……你回来了。”
她什么都没说,他却懂。
晁无瑾像是如获珍宝的慢慢把她抱起来,手中的力道不自觉越来越紧,紧到像要把她嵌入身体里。
她的唇动了动。
“你想说什么?”
“你……受伤了……你的脸……很冷,很……白。”几试不成的嘴终于逼出话来。
他的眼光极柔,如痴如醉的瞧着她。“一点小伤而已。”从战场上回来的人,谁不带伤?
“放我下……来,伤口会……裂开的。”
“不放。”语气很坚定,没得商量的那种。
“不然……赶快上床,让我看。”她急急的说,口舌终于灵活了些,感觉到有股湿意从他腰间渗出来,鼻间甚至闻到了血腥味。
“上床吗?”他深邃的眼底有了点点笑意,是一种令人目眩神驰的光芒。
“快点啦!”
“是。”
晁无瑾果然抱着她用最快的速度回到自己什么都没有,只有一张大床的卧房。
他把她放在床上,让她安稳的躺下。“先告诉我,你的身体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的?”
“好像睡了很久,四肢不太俐落,除此之外……好得很。你别忘了我的身体跟牛一样……欸,别想逃避我的话,你是怎么受的伤?”要不是这笨重的身体不能动,她早就冲上去动手脱他的衣服了。
也就是说,她的魂魄并没有受损……确定了这点后,晁无瑾安下心,开始当着汝鸦的面脱衣服。
他脱得很自然,片刻后即露出光裸的上半身,肌肉带着蜜般的颜色,只是身子很瘦,在腰际的地方有道拦腰而过的伤痕。
伤口原来应该是结疤了,如今却又在狰狞的疤痕处裂开来,鲜血直冒。
汝鸦看得沭目惊心,那叫“一点小伤”?
晁无瑾笑了下,只随意的点了自身几处穴道,随后就撕下布条两三圈包扎了伤口,然后披上长袍。只是束带来绑,露出他一小块的胸肌来。
不曾按时吃饭,没有好好的睡,身上的伤也不肯医……在汝鸦回来之前,这些事他一点都不在意。所以即便受了重伤,对伤口他也毫不费心治疗。
这样伤会好才怪!
他坐上床沿,看着她那消瘦了的小脸,她的眼也没有片刻离开过他。
“我……去了很久吗?”记忆回流,她也想起来一部分火灾前的事情了。
他侧身躺进床铺里,躺得很小心,像是怕碰触到她,但一上床,一条胳臂便又忍不住搂住她的腰。不过他一点力气都不敢施,好像受伤的人不是自己而是她。
“很久,久到我都以为自己快撑不下去了。”他的神情始终温煦如春阳,但是嗓音沙哑。
“以后不要这样了,下次要是……先别瞪我,我的意思是,要是往后我老死了,你就忘了我,去过你另外一段新生活,好吗?”
“要我放开你,那么你得等我先死了再说!”
“好啦、好啦。”反正来日方长,再慢慢劝他。她悄悄的打了个小哈欠道:“这是哪里啊?”放眼所见都很陌生,这地方她没来过呢。
“累了吗?”他不答反问,见她点头,用手掌把她的眼脸往下覆。“那就好好睡吧,睡醒你自然会知道这是哪里。”
她颔首,眼皮渐沉。
“……你睡归睡,不过要记得,不许像上次那种睡法……”
知道啦、知道啦,无瑾大人,别掐我的胳膊……
鹅毛般的小雪连续下了好几天,白雪积在窗棂上、积在墙墩,由隔壁院子探过老干的绿萼梅吐蕊,青玉般的色泽,暗香沁人。
从屋里头一直很努力把小小头颅往外探的汝鸦看着外头又香又白的景致,恨不得能跑出去堆雪球,玩个痛快。
只可惜他们家大人有令,她想出门,得等春暖花开的时候。
“唉!”
“小姐,天寒地冻的,窗口风大,这窗我还是把它关了好。”突然伸过来的双臂也不管她正看得兴致盎然,动作俐落的就关上了窗子。
“啊,桂花,你真扫兴。”她嘀咕道。
“小姐,你都不知道无瑾大人瞪起人来有多可怕!捱他的瞪,倒不如捱你的骂。”桂花是豫园资格很老的丫头,年纪比她小上一两岁,一念起道理来连神仙都要逃。
汝鸦知道这豫园上下没人不对晁无瑾忠心耿耿,但也就那汲男人对她不放心。
有一阵子,他怕她睡了就不醒,只要她多赖一下床,丫头、婆子们就会轮流来叫人,搞得她烦不胜烦。直到近日他见她作息正常,这才不再在她身边放眼线,任她爱睡多久都可以。
窗子被关了起来,躺在炕上的汝鸦看着屋角的四个火盆,把冰冷的手抚上脖子取暖,地下还有铜管传来烧柴的暖气。
她本来就畏寒,只是回魂后这毛病更严重了。
“还会冷吗?”晁无瑾穿着大氅,在外面抖掉寒气才进门,看着只盖薄被的她,又抽来一床毯子往她腿上覆。
“不把我裹成粽子你很不甘愿是吗?大人,要不要我在炕上翻个筋斗给你看?”四个火盆、铜管暖气,连窗户也关了?这种不流通的空气是要烤地瓜吗?烤她这颗可怜的小地瓜!
但为了不让他担心,她终究是没反抗。她再也不要让他担上一点心了。
其实她真的不需要什么休养……好吧,她承认一开始身体是不太灵活,所以他才动不动就把她抓过来,为她按摩一番。就算他有事出门去,也会让手脚强健的婆子来给她按按。
当然一开始,他是一丝不苟、很认真的在为她舒筋活血,只是随着她的健康情况越来越好,他也常常按着按着就会按到别的地方去了……
“好哇。你翻,我想看。”
这人、这人……可恶!带着无双的俊容却净以欺负她为乐,这种恶趣味她一定要让他改掉,一定……咦?什么?“你刚才说什么?”
“我给你带了东西回来,刚刚才从书肆老板手中拿到的。”
“好东西吗?”
“是好东西,你会喜欢的。”晁无瑾朝门帘外的桂花使了个眼色,桂花随即捧进来一个几尺见方的木箱子,箱子打开,里面是一叠薄薄的木刻。
一片片的拿出木刻来,淡淡的桧木香马上弥漫在空气里,镂空的木刻里有人物、有风景,每一片的雕工都精美细致,里头风景栩栩如生。
汝鸦的指腹在上头爱怜地留连,“这是黄山顶,我认得。”
不只有黄山,还有无数阶梯的云梦山天门洞、悬崖峭壁的金沙江虎跳峡、石窟外风吹沙舞的敦煌、浓妆淡抹总相宜的西湖、东西连绵万里的长城……
晁无瑾把他曾经去过的地方,让人用一幅幅木雕刻画出来,不会再像纸张那么容易损坏,只要汝鸦想到,时时可以拿出来赏玩消磨时间。
外头那么冷,他却为了她冒大雪出门;木刻精细,想必他也是费了一番工夫找师傅。
“等你的身子大好,我带你去把这些地方都走一趟。”他微笑着,眼光温柔得像能滴出水来。
“我要去!”
“我们能走多远,就走多远吧。”
她偎过去抱住他的腰,汲取他身上韵温暖,满怀感激地闭上眼,“谢谢你没有不要我,谢谢你……”
这个用了全部力气爱她的男人,谢谢他给了她一份不让自己寂寞的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