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他是魔鬼未免过分。他连一句废话都不多说,总是一针见血、百分百专业。他没叫她做什么,是她自己该做到的没做到。
“卓学长怎么操你的,快从实招来!”芯容老远跑到她的课堂上来拷问。
她苦笑。“他当然是叫我做菜给他看。”
“他有没有示范?亲自下厨?你有没有吃到他做的菜?”
“没有,没有,没有。”
“都没有?”芯容满脸失望,接着眼睛又一壳,“那他给你什么撇步?你不能自己享用,得全部告诉我。”
说起烹赶,芯容才是狂热的那个人,学长是不是挑错人来特P了?原青不禁要如是想。
全社的人才,他偏偏钦点她这个心不甘情不愿的无才。
如果她足够有才,应该不需要人特别指点才能参赛吧?
“他觉得我没有用心。差不多就是这样。”
“就这样?”芯容叹口气。她不会怀疑原青私藏什么,因为原青其实是很直的人,又对卓学长冷感。
“你没有和卓学长杠上吧?”
“没有。不想去就不会去了。”虽然是为了留社才去的。“那你现在有信心了吗?一次搞定?”
“今天晚上还得再去。”
“妈呀!”芯容鬼叫,“晚上?今天晚上?你、你……你真是……”
“倒大霉了。”
“中大奖了!”芯容大力摇她,“为什么不是我?为什么?”
她的坏心情硬是被死党胡闹得好些了,“你变脸代替我去好了。”
“我也想啊!天哪,这消息不能传出去,免得你被打。”
“没这么严重吧?”不知为何,卓学长在她眼中渐渐变成……和其他男人不大一样的生物。她也说不上来,大概是因为他对她不假辞色,基本上只看到她的菜,没看到她的人。
她对男人只有反感,没有压力,但学长给她的全是压力。
忽然想要做好菜,向他证明她不是笨蛋,也没有偷懒。
该上课了,芯容丢下一句就跑。
“你帮我要一张签名,拜托拜托!”
她的好心情在面对那道门时又悄然无踪了,她按下门铃的手指微微发汗。
他立刻打开门,“你迟到了。”
“现在是……六点五十五啊。”她掏出手机察看。
“上课的话,准时就是早到半小时,比赛的话是一小时,进专业餐厅厨房是两小时。”
她硬邦邦地说:“对不起。”这种规矩他为什么不早说?
他没关门,居高临下看她,她被看得心里七上八下,“怎么了?”
“你准备好了吗?”
再怎么准备也没用吧?“好了。”
她意外极了,“要去哪里?”
“去餐厅厨房。”
“不是要在这里特训吗?”
“不是。”
她吓得不轻,“你、你不会真的叫我做菜给客人吃吧?”
“为什么不会?”
“我不行!”她立定脚步,“餐厅烹饪是要执照的,你不知道吗?”
这话简直可笑,他是名厨啊!但他明明就要她违法犯纪!
“实习生多的是。”
她忘了这一点,“可是……”
“闭嘴上车。”
她闷闷地上了他的车,心跳一路加速。
她是在紧张还是害怕?正常人都会紧张的吧?不对,芯容恐怕会惊喜大叫。
想到芯容就想到她的任务,虽然尷尬到不行,她还是硬着头皮问:“学长,你可不可以给我一张签名?”
他转过头来,眼中写着不信,她赶紧说:“看路啊!”
他转回头,她才松口气。
“你对朋友都这么好吗?”
是不是他用膝盖想就知道这不是她自己要的?“也没有啦。可以吗?”
“你有男的朋友吗?”
这下换她转头看他。他说“男的朋友”而不是“男朋友”。他为什么要问这样的问题?
“当然有。”她抿嘴说。
“谁?”
“这是我的私事吧?”
“朋友也当成私事,可见你根本没有。”
“这跟你有关系吗?”她脾气上来了。
“还会生气,那真的是私事了。”他轻声说。
她用力转过头去,又有那种被看透的感觉了!跟他说话她常常有这种感觉。
“你有兄弟姐妹吗?”
“学长,有必要做身家调查吗?”
“你的厨房在家里,我当然不能不问。”
她放在大腿上的手握成拳头,她自己没注意,他却看得一清二楚。
“有。”她闷声说。
“一定是兄弟。”
她干脆不理他,反正她做缩头乌龟越来越熟练了。
“好吧,”他轻声道,“先不管这个。昨天的功课呢?”
她咬住下唇,又完了。“我……还没弄懂。”
“这个你倒是承认得很快。”
“学长,”她转头正视他,“你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要给我特训?真的是为了社团吗?”
“你觉得还有什么原因?”他也转头,稳稳迎上她的目光。
“学长!你先开车,等一下再谈好了!”
他很合作地把注意力重新集中在路况上。
他做什么都这么自信、笃定吗?训练人是这样,泡茶是这样,说话、开车、随便探人隐私……他好像从没有犹豫不决的时候。
这种自信是打哪里来的呢?就因为他成功了?
和向柏语那样霸气逼人的自信不一样,卓因潋的自信是内敛的、深厚的,像一座高山般静默,却难以撼动。
她又为什么要把这两个人拿来相比?她没事想这些做什么?
暗斥了自己一声,她努力着去想别的事,譬如等一下的魔鬼特训,他硬要抓她进什么餐厅厨房——你觉得还有什么原因?
她心中一悸。还能有什么原因呢?她为什么那样问?他又为什么这样反问?
“到了。”
她几乎是害怕地往外看,结果果然是她最害怕的那种——黎筵,本市最知名的法国餐厅之一。
不是最大,却是行家喜欢来的地方。这是向柏语告诉她的。
天!为什么偏偏要是这个地方?她还记得那晚吃得很偷快,那男人说的笑话特别好笑。
但她有什么藉口临场落跑?真正的原因怎么也说不出口。
“我们从后面进去就行了。”
她垂头跟在卓因潋后面,拖着步子,好像这样就能延迟一两秒钟上断头台的那一刻。
好吧,只不过是实习,不是叫她上场主厨,她放壳眼睛跟上就是了。不同于一般餐厅后面的凌乱,这是专业高级的厨房,宽敞的走道非常干净,推门进到主厨房,更有让人眼睛一壳的感觉。
原青从来没有见过真正的餐厅厨房,脚步停了,眼睛睁得老大。
至少有十个人在厨房里工作着,炒炸声、锅与铲相击声、主厨吆喝和下属回应……像是战场,又如同繁复的交响乐,交杂浓重的食物香气,几乎是人五官难以马上承受的。
卓因潋站在门边耐心等待,直到那名中年主厨刚好抬头见到他,卓因潋才举手招呼。
“卓小子!”主厨笑开油油的嘴,好大的声音盖过一切,“就知道你会早到!救兵来得好啊!”
接着他转头向一个瘦小的年轻男子斥喝一声,听起来像是“再给我摸鱼我就炒了你”,双手在围裙上擦了擦,半跑着过来。
他头上没剩几根毛发了,油油壳壳,像他红润的双颊;他身材适中,不然真会给原青圣诞老人的感觉,不过他笑起来虽然如阳光一般,骂人的样子却也吓人。
“这就是你提的那个秘密武器吗?”他伸出厚实的手,原青的小手被整个包进去,“看起来还像国中生嘛!”
“您好,我叫唐原青,我已经大二了。”
主厨仰头笑,“这么小的女生却这么严肃,像老僧一样!”
“他叫田渔新,我的师傅。”卓因潋介绍。
原青明白这主厨一定很有名,只是自己太无知,根本谁都没听过。
“您好!谢谢您让我们进来。”
田渔新又笑,“现在可轮不到我来让这个卓小子了!”
“田师傅,还是不要耽误你吧,有什么工作派给她都行。”
原青头皮发麻,赶快澄清:“田师傅,想先告诉您,我真的什么都不会,只是来学习的。”
“有其师必有其徒,原来卓小子就是看重你那副正经样。”田渔新摇头,“你别怕,我不会像他那样操你的。”
他把她领到一个炉台前,“很简单,我做什么你就做什么,试着跟上就行了,可以吗?”
她感觉得到卓因潋又站在她身后不远处,保镖一样的距离,却是监考官一样的存在。
“至于你,卓小子,能帮什么我都感激不尽啦!”
田渔新又开始忙起来。才三十秒,原青就看得眼花撩乱。这个大主厨不是在做一道菜,而是同时做十道!再加上他还一心二用照看所有下属,满场跑来跑去,她也只好跟着追。
她没时间分心去注意卓因潋,不过自己似乎已经练成自动雷达,清楚感觉到他就在旁边,跟他们两人做着一模一样的事。
三人真要相比的话,高下立分。卓因潋几乎能预测田渔新的下一步,有时甚至超前,有如做过千百遍一样的动作。
他切菜仿佛最高速的钢琴弹奏,炒菜如同在跳轻巧的芭蕾,油炸好比精密的实验,时间和热度都拿捏完美。
才三分钟她就满头大汗,半小时后手腕和手臂都酸疼不已,背上傅来一种压力,好像脊椎载重数公斤。
一小时像十分钟飞速而过,她却怎么也追不上两人的速度,一个不小心切到手指,鲜血立刻沾到切菜板。
“对不起!”她叫道,赶紧要把切菜板拿去冲洗。
卓因潋止住她,执起她的手指查看,“别管那些,跟我来。”
“可是——”沾到血的食材浪费掉了而且不卫生,她不清理怎么可以——
“我说跟我来。”他不容质疑,拉着她便走。
“别担心,小朋友!”田渔新在后面叫,“卓小子以前常干这种事!”
她严重怀疑这话的真实性。卓因潋就像个超人,超人才不会笨到切到自己,田渔新只是想安慰她而已。
卓因潋似乎很熟悉这餐厅的内部,把她拉到一个休息室去。
“我自己可以走。”她抗议,他才放了她的手腕。
被他握住手腕,这是第二次了,那种让人极度不安的烫热感不变,似至少这次她没有反应过度地胡乱挣扎。
他拿来急救箱,这好像快变成惯例了。“我自己来——”
“这伤口很深,我来。”
她又要拒绝,被他犀锐的目光堵住。
他脸色很黑,手劲却很温柔,几乎没施加任何压力,有点像他在做菜时的轻巧。他一手握住她手腕,另一手消毒上药。
因为对他的动作太专注敏感,她几乎没注意到伤口的疼痛。其实这伤并不是她受过最严重的,不过专业厨房的刀也是专业的利,轻轻一划就可以又长又深,她刚好切在左手中指上,可能这几天洗手做菜都会疼了。
被他照顾的感觉实在让人心悸,等他贴好药用胶布,她手都有些发抖了。
他大概以为她是疼痛,“今天这样就可以了。”他站起来。
“不行,我不能因为受伤就抛下没做完的工作。”她也站起来。
他看着她,沉默了半晌,“我还以为你会能逃就逃。”
她是想啊!但她从未逃开家里的厨房,别人的厨房她更不能这么没责任感,不但犯错,还半途落跑。
“我还可以,真的!没关系。”她说得很恳切,怕他不准。
他看着她的眼神有着深思,看了很久,她几乎要招架不住,幸好他终于转身领她回厨房。
田渔新扬着半灰白的眉,“果然是卓小子带出来的没错,还想挺下去。小朋友确定可以吗?不会再血溅沙场?”
原青红着脸说:“我、我会小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