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她伤得不浅,但精神却不错,这是个好现象,重要的是她能把疼痛抒发出来,毕竟太过忍耐对身体可不好。
“你帮伤员处理伤口时,一向都这么吵吗?”韦招男脸色微白,终于开始呼吸,严重怀疑他根本是在玩她。
“有些伤员害怕注射,医生有必要帮忙转移注意力。”他泰然自若,哪里肯承认自己的确是有那么一点故意。
医生关怀病患天经地义,却也必须和病患保持适当距离,该说什么话、不该做哪些事都得小心拿捏,若是以前,他绝不可能和病患开玩笑。
但也许是因为她不在乎他是不是更生人,就突然冲下车送他雨伞的善良行为,也许是因为她的逞强让人看不下去,也许是因为她多变的表情很有趣,他就是控制不住想逗逗她。
“我听你在唬烂咧!”韦招男气愤大叫,当然不相信他的鬼话,却忘了张妈妈一直担心的站在门外。
频频听到叫声,张妈妈终于忍不住忧心探头进来。“招男你没事吧?”
“当然。”行大运转身一笑,那笑容说有多惬意优雅就有多惬意优雅,简直就像是春风拂过,百花齐放。
饶是生了两个儿子的张妈妈也不禁脸红心跳。“可是招男她……”
“她没事,待会儿就要进行伤口缝合,请您在外头稍待一下。”
“喔。”医生既然都这么说了,张妈妈哪里还敢多说什么,只好乖乖退场,可离开前又忍不住多看了行大运几眼,表情竟然有些害臊。
韦招男忍不住翻了个白眼,百分之百确定他都用这招迷惑人心。
明明就是个性格恶劣的坏心鬼,却故意笑得这么迷人,虚伪!
“麻醉药应该发挥效用了,接下来我会用生理食盐水清理伤口,再进行缝合。”拿起药台上的生理食盐水之前,他先用棉花棒轻轻按压她的伤口周围,测试麻醉药发挥的程度。“会痛吗?”
“假笑鬼。”她答非所问。
“谢谢你的批评指教。”他好整以暇的耸耸肩,一点也不在乎她的形容,毕竟这也不是她第一次批评他的笑,他的职业笑容向来无往不利,偏偏就她看不顺眼。
“你都是用笑容隐藏你那恶劣的个性吗?”她忍不住讽刺。
“你说呢?”他把问题丢还给她,确定她没有疼痛反应后,才拿起生理食盐水清创伤口。
韦招男本来还想说些什么,偏偏施打麻醉药的阴影让她紧张的咬住下唇,就怕再次感到剧痛,谁知随着他的清洗动作,伤口只传来麻麻刺刺、凉凉痒痒的感觉。
“怎么不说话,吓到了?”察觉到她的安静,他忍不住抬头一笑。
“谁说的!”她恼怒,不禁再次兴起想踹他的冲动。
她从来不是这样心浮气躁的人,偏偏他就是有办法惹毛她。
“其实打麻醉药是最痛的,挨过就好了,不过如果你还是害怕的话,大可以叫出来没关系。”他莞尔道,动作却轻柔小心。
“就说了我不会叫。”她又瞪他。
“是吗?”
韦招男还想回嘴,手机却在这个时候响起,因为职业病使然,顾不得自己还在接受治疗,她立刻将手机接通。
“招男姊你在哪里,我把英文作业拿过去给你?”电话那头传来小慧的声音。
“我现在人在外头不太方便,等我这边处理完了,我再过——”话还没说完,手机竟然被人夺走。
韦招男瞪大眼,简直不敢相信行大运会做出这种土匪行径,但让她更不敢相信的还在后面——
“抱歉,韦小姐现在不方便听电话。”行大运温和接话。
没料到会突然出现男人的声音,小慧愣了整整两秒才呆呆的问:“呃……请问你是谁?”
“行大运。”他客气报名。
“喂,手机还我啦!”她伸手想夺回手机。
他一个侧身,轻松躲过夺机之爪。“抱歉,韦小姐目前不方便接听电话,有事请你稍后再拨。”语毕,立刻断话关机,然后把手机放入自己的口袋。
韦招男气得再次大叫。“你竟然关机!那是我的手机耶!”
“你讲电话会影响我的诊疗,而且医院本来就不该使用手机。”
面对他的指责,韦招男这才注意到自己的失礼,不禁心虚道:“电、电话突然响起我有什么办法,你要是不高兴可以用讲的,那电话是工作上的事,你怎么可以抢走我的手机,还擅自关机?”
“我只是暂时保管,待会儿就会还你。”他理所当然的说着,然后戴上医疗手套,拿起铁盘上的针线开始缝合伤口。
第一针下去,同样是麻麻的感觉,针线穿过皮肉的血腥画面让她头皮发麻,才进行到第四针,她就忍不住把视线别开。
“你对待病人一向都这么强势吗?”虽然知道自己有错在先,她还是不喜欢手机被抢走。她还有好多工作,还必须跟小慧约好拿作业的时间,没有手机真的很不方便。
“如果病患不听话,当然。”其实这只是借口,事实上他只希望她能够多休息。
虽然只有三面之缘,却足以让他知道她有多忙碌,一下子帮人补纱窗,一下子又到府刷油漆,简讯也很多,似乎全是工作上的事,现在明明是连假耶,他真怀疑她哪来这么多事可做。
现在又流了那么多血,站在医生的立场,他只希望她能多照顾自己。
所以她就是那种不听话的病患喽?
他又拐着弯损人了!
韦招男又瞪他一眼,随即又想到自己欠他不少人情,现在明明是假日,她却麻烦了他两次,他不但没有任何不耐,反倒是她一直不懂得感恩——
“等假期结束后,我就把健保卡拿来给你补登。”她有些别扭的放缓语调。
“那倒不急,重要的是记得按时换药,还有千万别让伤口碰到水。”他三两下就替她缝好伤口,并抹药包扎好。
“喔。”她乖乖低应,看着他把纱布贴好。
“好了,你可以躺下来休息了。”他指着她身下的诊疗台。
“什么?”她一愣。
“你流了不少血,又注射了麻醉药,最好休息一下,别马上走动。”他理所当然的说着,然后脱下医疗手套扔进垃圾桶。
“我才不需——”
“你当然需要!”一直留心室内动静的张妈妈,立刻从外头冲了进来。“行医生说得没错,你确实需要好好休息!何况今天太阳那么大,要是你不小心中暑晕倒怎么办?”
“我才没有那么虚弱,而且我还有好多工作——”
“停了!都停了!工作哪里比得上身体重要!”张妈妈大力挥手,也不赞同韦招男立刻下床到处趴趴走。“你若要我瞒着这件事,就乖乖听医生的话,要不然我就不理你!”
韦招男瞪大眼,简直不敢相信向来疼她的张妈妈会站在行大运那边,甚至拿受伤的事要挟她。
“张妈妈,就说了这只是小伤——”
“医生叫你怎么做就怎么做,听医生的话准没错啦。”张妈妈才不让她上诉,一颗心早已被行大运彻底俘虏,还喜孜孜的转移说话对象。“行医生,多谢你出手帮忙啦,假日还麻烦你,真是不好意思捏。”
还“捏”咧,张妈妈该不会是吃错药了吧?
韦招男一脸错愕,就连一旁走进诊疗室的张柏勋也傻眼了。
“这是应该的。”行大运回以一笑,展现彬彬有礼的好风度。
“总是麻烦你,这是挂号费,请医生先收下。”张妈妈将早已准备好的一百五十元拿了出来。
“卫生所不收挂号费。”行大运立刻把钱退还回去。“不过说到帮忙,我这个外地人初来乍到,对大埔乡很不熟,以后还需要乡民们多多帮忙。”
“唉唷哈哈哈哈!医生你好客气喔,应该是我们需要你照顾啦,以前的医生都待不久,现在好不容易等到你来,我们都很感谢你捏!”见行大运如此礼貌,张妈妈笑得花枝乱颤,对他的印象更是满分,话匣子一开就再也停不下来,压根儿忘了儿子和韦招男还在一旁等着。
她的话题从感谢到关心,然后再从关心到八卦,举凡欧巴桑感兴趣的话题全都问了,只差没把行家的祖宗十八代也问候一遍。
韦招男一开始还竖着耳朵仔细听,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血流得太多,她竟然觉得有些昏昏欲睡,注意力也开始涣散。
“医生,听说你是因为未婚妻劈腿,才会离开之前的医院喔?”张妈妈一点也不懂得委婉,八卦魂开始燃烧,竟然大剌剌直接切入主题。
韦招男有些爱困的打了个呵欠,知道一定是雄伯那个大嘴巴到处广播,张妈妈才会知道这件事。不过张妈妈也真是的,问得这么直接,要是惹得那家伙不高兴,那张嘴八成又要耍贱了。
“没错,医院里的流言蜚语太多了,为了不让事情恶化,我只能选择离开。”没料到行大运却是坦然以对,语气中听不出半点不悦。
“可是那也不是你的错啊!你们院长真是可恶耶,明明是自己的女儿劈腿,却让你在医院待不下去,厚!”张妈妈一脸忿忿不平。
“这件事谁都没错,只能怪我们缘分不够。”行大运释然说着。
“唉,都被欺负成这样还帮人说话,你人太好啦!”张妈妈还是忿忿不平,却想到若不是那个院长无情,他们大埔乡又怎么会得到一个好医生。
因为对行大运太过满意,张妈妈深怕他会像之前的医生,不到几个月就申请调离,因此不着痕迹打探他的意思,也乘机拢络他。
迟迟等不到母亲结束话题,张伯勋干脆走到外面用手机联络父亲会晚点回去,韦招男则是呵欠连连的躺了下来。
唉,她还有一大堆工作要做,可张妈妈留在这里,她根本没办法偷溜,要是她把受伤的事告诉妈妈那就麻烦了,看来也只能等张妈妈离开了。
不过话说回来,张妈妈到底要聊到什么时候啊?
也亏行大运耐得住性子,可以这么从容温和的问一句答一句,不但始终和颜悦色,还说免收挂号费,跟对待她的态度完全不一样,真是人前人后两个样的家伙,可恶!
呵~~
捂着小嘴,她忍不住又打了个呵欠,然后有些无聊的转头看向窗外。
唉,今天的天气还真好,太阳虽然大了些,但风却凉凉徐徐的,搭着一群小麻雀的吱吱喳喳声,莫名让人想睡个午觉,难怪她的呵欠始终打不停,甚至连眼皮也越来越沉重……
不行不行,她可不能真的睡着了,只不过是流了点血,她才没有这么虚弱呢,小慧还等着她拿英文作业,谷伯也等着她帮忙采收水果,还有李婶、王妈、阿财,然后……然后……然后……
糟糕,还有谁来着?
徐徐微风中,她顽固地想将眼皮撑起,却怎样也想不出接下来的行程,只是无法自拔的又打了个呵欠,然后缓缓合上眼皮。
算了,反正张妈妈还要讲很久,她就乘机休息一下好了,而且她的手机还在那家伙身上,得想个办法把手机讨回来才行。
韦招男迷迷糊糊、乱七八糟的想着,隐约听到张妈妈提到自己的名字,好像正在和行大运谈她的事,她想竖起耳朵偷听,但强大的睡意却瘫痪了意志,让她无法集中听力。
然后更多睡意排山倒海而来,终于让她毫无招架之力,沉入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