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是冀望夏炽能看到她的手伤之后,跟常嬷嬷打声招呼,让她往后别再跟针线活拼命,岂料他瞧见她人生头一条亲手绣的手绢后,道:「挺细致的,下回绣一条手巾给我。」
易珂无言看着他,心想他眼睛是不是坏了,看不见她指头扎烂了吗?
她不要绣,绝对不要绣!
夏炽被她的神情逗笑,抚了抚她的头,道:「如果你绣一条手巾给我,元宵节时我就带你看花灯。」
易珂双眼发亮着,喜笑颜开地问:「你会待到元宵?」
「嗯,元宵节后先往北边的广通城,再一路往南到平兴城。」
易珂微皱起眉,毕竟她对边境的县城并不清楚,之前会记住顺丰城,是因为她知道他前往的边境就是顺丰城罢了。看来,她有必要找张舆图瞧瞧广通到平兴的距离到底有多远。
夏炽牵起她的小手,边走边问:「听常嬷嬷说,你似乎已经会读写,以往你爹有给你请过夫子?」
「嗯。」她敷衍应着,之所以会写字和读书,为的不过是逃避绣花罢了。
「要不要再给你请个夫子?」
「好。」至少可以减少她学刺绣的时间,这样算来还挺划算的。
「那好,往后就早上学女红,午膳后在园子里走动走动,下午再读书。」
易珂突地停下脚步。
「怎了?」
「……不如,我给你绣两件手巾,然后别再让常嬷嬷教我女红,可好?」可以商量一下吗?求他了,她真的不想学了。
夏炽垂眼瞅着她,想了下,道:「这么不想学女红?」
「我的手好疼。」为了让自己的日子好过一点,她连脸面都不要了,可怜兮兮地举起稍嫌苍白的小手,想借此博得他些许恻隐之心。
夏炽闭了闭眼,道:「也行。」可惜她还来不及欢呼时,他又接着说:「叫声哥哥。」
嗄?她是不是听错什么了?
「我是你义兄,你不叫我哥哥,难不成往后都你呀你地叫人?」夏炽蹲下身,替她拉整身上的皮裘小斗篷。
易珂直睇着他,心想,他说的一点都没错,如今她是他名义上的义妹,叫声哥哥没什么,而且从此不用再学女红,这桩买卖怎么算她都赚了。
可是她过不去心里的坎呀!他明明就是她的弟弟,为什么要叫他哥哥?
「燕翎。」他轻声唤着。
易珂张了张口,硬是将心底的那道坎给踹到天涯海角去。
是啊,她现在是燕翎,并不是易珂,不是他的姊姊了,叫他一声哥哥又如何。
为了不学女红,她豁出去了!
「……哥哥。」说完之后,她莫名地难为情,感觉脸颊都发烫了。
夏炽很满意地笑了,却突见有细雨落在她身上,抬眼瞧见下起雪雨,将她一把抱在胸前,举步往长廊跑去。
她吓得赶紧搂住他的颈项,轻咂了声。「哥哥,能不能别这样抱我?」嗯,好像最羞耻的话说出口后,再说第二回也没那么难为情了。
是说,他到底知不知道他的手环过她的臀了?他俩毫无缝隙地胸贴胸,她的双脚随着他跑动而晃着,很想往他身上勾,可是那画面一想到就觉得羞耻。他这种抱法,害她想起小时候曾在宫里瞧见某个嫔妃扑在父皇怀里,大概就像他现在抱她的姿态,非常羞人。
「为何?」
「要过年了,我十一岁了。」就算是亲兄妹,也不会这么亲近。
「我十八了。」
「……」所以现在要比年纪吗?「哥哥,你能不能放我下来?」
「下雪了,咱们赶紧进屋。」说着,他脚步越跨越大。
不能让她淋到雪,不能再让她的底子更差,他定要让她无忧无虑,无病无痛地悠闲度日。
易珂见雪落得越来越大,也就不抗拒了,毕竟她太弱,天晓得淋一点雪会不会害她前功尽弃,又要窝在床上数日子。
待走近长廊,一瞧见廊檐下的灯,她猛地想起。「对了,你元宵节要带我看花灯,说好了。」
「等你绣好手巾。」
「咦?可是我已经叫你哥哥了,我不用再绣了。」
「那是让你往后不用再学女红,该给我的还是得给我。」
奸商啊!怎么她从来不知道他这般有奸商的潜质来着?
易珂无声哀嚎,干脆把脸埋在他肩上,当什么都没听见。
一顿年夜饭,吃得易珂小肚子都圆起来,整个人瘫在椅子上动也不想动,待药一喝下肚,眼皮子又开始沉了起来。
「姑娘,要不要先歇会?」紫鹃在她耳边低声问着。
易珂努力张大眼。「不用。」刚刚夏炽说要放烟花,还说要陪她一起守岁,再困她都要撑下去。
「可是……」姑娘已经在打盹了,眼睛都快睁不开了。
「让她歇会,一会时间到了再叫醒她。」夏炽说着,将她抱到隔间的软榻上,还亲自烧了火盆。
易珂原本很有心要撑的,可一沾到温暖的被褥,再加上火盆烘着,连撑住的意念都没有,一闭上眼就睡得昏天暗地。
夏炽就坐在榻边,浅呷着酒,看着窗外的雪夜,等时候差不多,让夏炀先去外头准备放烟火,回头再把她唤醒。
「嗯……」床褥间的易珂轻吟了声,面带恼意地扭了扭身子。
「大人,别靠姑娘太近。」紫鹃在一旁小声提醒着。
夏炽正要询问为何,躺在床上的易珂已经一脚踹了过来,还是他眼明手快地按下她的脚,避开一击。见状,他非但不恼,反倒低笑出声,按住了她的手脚后硬是将她唤醒。
「吵什么吵?本宫就不能多睡一会!」
夏炽闻言,浓眉微扬,俯近她一些,正想再听仔细些,就见她张开了眼,苍白的巴掌脸染上淡淡绯红,浮着一层水气的杏眼正狠瞪着他。
易珂本是开口要骂,脑袋瞬间清醒过来,硬是将已经翻到舌尖的话吞了下去,带着几分憨甜,带着几分撒娇。「干么啊?」
夏炽注视她半晌,还未开口,夏炀已经从外头跑了进来,道:「二爷,雪似乎变大了些,如果要放烟花就得快一点,否则引信湿了就点不着了。」
「放吧。」
夏炀领命跑了出去,夏炽干脆把她连人带被抱了起来。
易珂还来不及抗议他的抱法,就听见外头传来烟花的爆炸声,忙看向窗外,只见半空中迸现烟花,耳边听着常嬷嬷念的吉祥话,几个下人互道新年好,夏炽就抱着她站在窗边。
不知道为什么,有种说不出的暖意从心间不断地满溢。
以往在宫中守岁,陪在她身边的至少也有一二十人,尽管她的两个大宫女待她是绝对忠心,但跟紫鹃和常嬷嬷给她的感觉有些不同,最重要的是还有个最熟悉的人在身边。
静谧的雪夜,璀璨的烟花伴着她与身边的人,这是她第一次感受何谓岁月静好。
「……哥哥,能不能打个商量?」
「嗯?」
「可不可以放我下来?我可以自己走。」易珂面露无奈地请求着。
不是她要嫌弃,实在是夏炽抱她的方式真的教她很恼火,老是把她当三岁娃,再者她从来不知道夏炽这么喜欢亲近人,就算体谅她体弱,也没必要不管她上哪都抱着她不放吧?
知不知道今晚元宵夜,大街上的人潮有多汹涌?知不知道有多少人一直盯着她瞧?如果是以往,她会认为是因为她太美,让人目不转睛,如今只觉得丢脸,那些人一定在嘲笑她。
「你走不完。」夏炽一针见血地道。
易珂无奈叹了口气,无法反驳。尽管近来觉得身子好了些,可以在园子里逛上两圈,可是她走走停停,也花了快要一个时辰,城里这条大街可比园子里逛两圈还要长,等她走完,月都西落了。
唉,好不容易赶出一条手巾给他,换来今晚逛花灯,谁知道竟是这种逛法,教人满心无奈。
就在她自哀自叹时,迎面有人走来朝夏炽作揖,夏炽不得不将她放下,朝对方回礼。
这一刻,她不禁感激起对方,抬眼望去,不知怎地觉得这人有点眼熟,只是一时想不起来。
正忖着,右手边也急走来一个人打招呼,没一会左手边又来了一个,像是大伙说好的一样,挑在同个时间全都跑出来,忙得夏炽分别施礼作揖。
哪怕几个人都不识得,光看这举措,聪颖如她怎会看不透?
不提夏家在朝中的影响力,不提夏炽还有个首辅大哥,光是他现在经略使的官职就够地方官员巴结讨好了。
「欸,这位是——」
其中一人看着她这么说时,一伙人的目光都移了过来,她一一看过每一张脸,最终落在那张有些熟悉的脸上,听着夏炽道:「我的义妹燕翎。」
「见过诸位。」易珂回过神,朝几个人微颔首。
这姿态这口吻,教在场几个男人面露异色,只因这泱泱气度和淡定气息,与她的年纪极为不符,再者她这说法和神情实在太过傲慢,不过是个丫头片子,怎会用上位者对下位者的方式说话?
夏炽见状,微扬浓眉,倒也没说什么。
「爹,这妹妹也太不懂礼教,哪有人像她这样说话的?」突地一道娇俏的声音打破了这短暂的沉默。
易珂横眼望去,连招呼都不打又收回目光。
不认识,没兴趣认识。虽然她很清楚自己得改改说话方式,可她真心不耐烦和那些官员打交道,也没兴趣和小丫头一般见识。
夏炽充耳不闻,一把抱起易珂。
易珂本是想自个儿走,想想还是算了,有人自愿当她的肩舆,何乐而不为?大不了半遮着脸还是能赏花灯。
有人眼色好,见夏炽的纵容,认定这丫头片子肯定教夏炽疼入心,开始夸起她的落落大方,有大家闺秀的风范,立马打脸了刚刚开口的小姑娘。
易珂脸上不显,心里却暗暗决定一会得跟夏炽提醒提醒,这几个如此明显讨好的家伙都不是什么好东西,能不往来就别往来。
「可不就是这样?小姑娘初来乍到的也需要玩伴,改日不如到寒舍走动走动?」又有一人如是提议,易珂还来不及恶心,就听另一人又道——
「咱们也别站在这儿,不如先到今朝酒楼坐坐,咱们喝一杯再聊。」
易珂下意识揪住夏炽的衣领,正打算示意他别去,便听他道:「改日吧,今日与义妹有约赏花灯,不打扰诸位酒兴。」话落,长腿一跨,从几个人身边走过,连个眼神都不给。
易珂回头望去,就见几人神色微变,可是眨眼间又将尴尬神色甩得一干二净,彼此谈笑风生,教她不禁佩服这些官了不起。
只是……那个人到底是谁,怎么她觉得眼熟却想不起来?
「瞧什么?」
她侧过脸,他正看着自己,贴得如此近,近到只要她一张嘴就会亲到他,吓得她瞠圆眼,不着痕迹地别开脸道:「没瞧什么,只是在想他们是谁。」
「不用在意。」
她是不在意,纯粹只是瞧见眼熟的人却想不起来,心里不痛快而已。
「你瞧那边。」
易珂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前方是座各式各样的花灯架起的灯塔,最上头的是一只马匹形状的花灯。
「马!」一瞧见马,她双眼都发亮了。「我要那匹马。」
「好。」夏炽想也没想地走上前,看着那只马儿花灯上写的谜题。
元宵赏花灯不外乎猜灯谜,附近的酒楼甚至还办起了猜灯谜的活动,至于什么奖赏,则是取决那家酒楼的安排,其盛况也和京城差不了太多。
不一会,夏炽轻而易举地猜出灯谜,将马儿花灯交到她的手上。
易珂喜孜孜地看着手中的花灯,不禁向往了起来,她不知道多久没有骑马了,要是能让她跑上一圈该有多好。
「不喜欢?」瞧她小嘴微蹶,他不由低声问着。
「喜欢。」她不假思索地道,只是眉目有抹惆怅。「只是,更喜欢真的马。」
「你喜欢马?」
「嗯,我想骑马。」骑着马逃出让她喘不过气的皇宫,就会让她觉得舒服许多,如今她不再受困,却病弱得骑不了马,怎能不曦嘘?
「骑马?」他浓眉微扬,注视着她。
「我很久没有骑马了。」她有些哀伤地道。
「你身子骨这么弱也能骑马?」
易珂顿了下,杏眼眨了两下,神色自若地道:「以前没这么差,那时我爹教我骑马,很好玩的。」
夏炽闻言,没再多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