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西雅图的钱莫愁正窝在一件喀什米尔披肩里,坐在三十七楼的窗边,和姊姊通视讯电话。
“没错,你说得对。你自己也是做创意的人,很难不被冷昊那种有才华的人吸引,加上他又对你另眼相待,谁不喜欢这种感觉呢?”钱莫愁喝了一口热可可,看着姊姊在另一端又叫又跳的样子。
“总之,问清楚许梅梅的事就没错了。”钱莫愁见姊姊点头,她这才放心,闲聊似地问道:“台湾的天气怎么样?”
西雅图的十月虽然还有十度左右,但是体质向来偏寒的她已经冻得像根大冰棍,不过关德雷显然很喜欢为了取暖而钻到他怀里的她。
她到西雅图已经一周,其间除了两天出去吃饭,两天逛了著名的观光景点,代表到此一游之外,其他时间她独自一人都待在家里。因为关德雷近来有几场必须参与的客户会议,没法子经常陪她。
幸好,她是真的很能自得其乐。没事写写稿,没事在他大到不行、高级得像饭店的家里,玩一下电动窗帘的遥控器,没事参观了下他那间搜集了整墙光盘的书房,时间过得颇快。
只是,他至今仍避而不提李尔为什么反对她一事,总让她不自觉地皱眉,没法子真正安心。
“……什么?你问我的快乐提案吗?已经打勾几项了……”一、放开心胸,每天至少和一个陌生人说话。二、每天都要微笑。三、不排斥与人互动……
钱莫愁和姊姊就这么瞎聊着,直到姊姊的眼皮呈现半闭状态为止。
“好了,快点去睡觉吧。睡饱了才能朝冷昊进攻啊,我们改天再聊。”
钱莫愁切断通讯,顺手开了信箱收E-MAIL。
回复了编辑的信,讨论了下一本档期和上本稿子需要修改地方。钱莫愁真是觉得这间出版社和这个编辑,一定是从“善良星球”移民过来的。
否则哪有编辑要作者不用管卖量,只要尽情写她想写的故事,不管有多冷门,出版社都会全力支持她的梦想实践?她真的是上辈子烧了很多好香吧。
钱莫愁关上笔电,嘴馋地漫步进厨房,拉开柜子巡视着关德雷为她准备的泡面。他宠她,什么种类的泡面都替她备来,只给她一句--“别吃到让我担心。”
关德雷上辈子八成欠了她很多钱,这辈子来还债的。
哪天她就露一手厨艺感恩,保证让他惊艳到永生难忘!
“底你的心肝内,是不是还有我的存在。永远拢底等,有时阵嘛会不甘愿。想讲要作伙飞,去一个心中美丽的所在。所有的一切,拢总尬你放作伙。希望你会当了解……”
钱莫愁笑哼着歌,等到她冲完泡面之后,她才怔怔地发现自己正在唱〈无眠〉。以前光是想到这首歌,她的胸口就会抽疼,现在居然不自觉地哼唱着,关德雷真的改变了她。
她再也不会被罪恶感压得喘不过气,再也不是那个连陌生的关德雷一看到就知道她过得愁云惨雾的女人。
“关博文,谢谢你曾经爱过我,我会好好过日子的。无论你现在在哪个世界,我都祝福你,也感谢你让我觉得自己值得人爱。”钱莫愁在心里说。
铃铃铃……
关德雷家里的电话响起,吓了她一跳。
她没去接,因为他说过电话会转接到答录机。
“喂,德雷吗?我是爸爸。刚才李尔打电话给我,他说的是真的吗?你怎么没开手机呢?你在家里吗?总之,你离那个钱莫愁远一点!”电话被重重地挂断。
钱莫愁震惊到说不出话,她皱眉瞪着答录机。
关德雷的爸爸怎么会这么反对她,他连见都没见过她啊。
李尔对关德雷的爸爸说了什么?他当真是因为爱不到关德雷,所以想要阻止他们的幸福?
这些疑问快把她逼疯,她胡乱吞下一碗泡面后,飞扑回电脑边,打开档案,催眠式地把自己沈进故事里。
因此,当关德雷回来时,看到的就是她全心全意地工作的模样。
“写得这么认真?”他笑着把她抱入怀里,亲吻了下她的唇。“又偷吃泡面--肉骨茶口味?”
“是。”她回头在他唇上轻啄了一下,然后捧着他的脸,定定望着他的眼说:“你爸爸在答录机里留言。”
关德雷在瞬间僵直,蓦地抓住她的手,黑眸凛然地逼向她。
“他说了什么?”他问。
“叫你离我远一点。”她说。
关德雷咬紧牙根,额间与颈间的青筋同时暴现。
钱莫愁不知自己怎么有法子在他快要捏碎她手掌的同时,还能冷静地站在原地。或者,她已经惊慌到做不出其他反应了,所以只好故作轻松地抽回手,拍拍他的肩膀说:“我下最后通牒喽,你有没有什么事想跟我说?”
关德雷看着她体谅的眼眸,他霍然转过身,一拳捶向墙壁。
他把额头抵在墙壁上,呼吸沉重且急促地说道:“该死的……”
他的举动让钱莫愁的心顿时沉到谷底,但她没有离开,且从他身后抱住他,将脸庞偎在他的后背。
“你要不要先去洗个澡?我们再聊。”钱莫愁说。
关德雷霍然转身拥她入怀,他将脸庞埋入她的发间,闷声说道:“不要离开我。”
“你如果不放心的话,就把我的护照也带进去洗澡吧。”
钱莫愁玩笑地说道,可脸上却没有一丁点的笑意。她避开他的眼,将他推进主卧,替他关上门。
她强迫自己坐到窗边,花了十分钟做深呼吸,让紧绷的肩颈慢慢放松下来。
“不会有事的。家人反对、门不当户不对这种事,几千年来已经不知道演过多少回了,怕什么呢?”
她走进离她最近的客房,因为那里还有一套卫浴,她想上洗手间。
当她从洗手间走出来时,不自觉地朝房间里多看了一眼。深深浅浅的蓝,看起来就是男生的房间。
她看了一眼书柜,都是摄影及绘画的书本。
她看见一本“GUYBOURDIN”的摄影集,随手取了出来。
她刚开始写作时,曾经拿这位摄影师擅长病态及颓废的作品来帮助自己进入写作情境。之前,还曾经送过一本给关博文。
钱莫愁抽出摄影集,看见几张薄薄的纸从里头掉了出来。
她正打算弯身下去捡时,湿着头发的关德雷走到了门口。
“你在做什么!”他大吼出声。
钱莫愁吓了一跳,不是因为他的突然出现,而是因为他狂乱的眼神。
“谁让你乱动里头的书!”关德雷很快地捡起落在地上的那几张纸,放到身后。
钱莫愁挺直背脊,黑眸直勾勾地看进他的眼里。
“抱歉,是你之前叫我把这里当成自己家的。如果这些东西很珍贵,你应该事先告诉我。”她说。
关德雷僵立在原地,喉结不停地起伏着。好一会儿后,他才嗄声说道:“抱歉,我爸爸的事情让我心情很糟。”
所以,就连我拿本书都会发飙?钱莫愁皱了下眉,第一次开始觉得害怕。因为这事实在不对劲。
“放轻松一点,否则我会以为你是传说中的蓝胡子,而这里是蓝胡子不能打开的秘密房间。”她故意语气轻松地说道,目光朝关德雷拿在手里的纸看去一眼。
关德雷抿了下嘴角,没有笑。
钱莫愁举起手上的摄影集,努力维持笑脸问道:“我可以借这本吗?”
“可以。”
“那我可以看你手中的纸吗?”她问。
他愣了一下,勉强地说:“那只是我年轻时画的一些东西。”
“我要看!”她松了口气,眼睛一亮,立刻扑到他的面前。“你害羞吗?放心,我是绘画白痴,你让我看,只会得到很多赞美。”
“等我做好心理准备之后,我就会让你看。”他依然将画放在身后,脸色依然严峻。
“不然,我们打个商量。你把图画给我看,我就--”她清清喉咙,踮起脚尖尽可能地把脸凑到他面前。“嫁给你。”
关德雷顿时定格,不知做何反应。
钱莫愁没想到她随口一扯,还真唬到他,她见机不可失,立刻倏地抽过他身后那张纸。
“哈,画得不错嘛……”她直觉要称赞,可才看一眼她就说不出任何话了。
这些画,她很熟悉。
画里的人是她--是关博文画的她。
以前关博文追求她时,每天都要画一张图给她的。
钱莫愁面无血色地看着那些图,看着上头关博文的英文姓名缩写。
她缓缓抬头,看见脸色惨白的关德雷,她困难地张开唇,声音干涩地像被刀刮过一样地问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关博文是我的弟弟。”关德雷哑声说道。
钱莫愁的脸庞唰地失去所有血色,血液在瞬间冰冻,画纸从她手里飘离,落到地上。她困难地后退一步,不停地摇头、不停地往后退,直到她的后背贴到墙壁,无法再退为止。
她顺着墙壁滑坐到地上,听见自己用牙齿打颤的声音问道:“所以……你……你早就知道我是谁?”
“是。”关德雷握住她冷如冰的手,急切地想解释一切。“对不起,我应该早就告诉你的……”
她抽回手,打断他的话。
“和我在‘听海’咖啡见面是你的计划?”
她幽幽黑眸若冰,看得他一阵心寒。他上前一步,想握住她的手,她却将手藏到身后,别开脸,不看他。
“我只是想亲眼看你过得好不好。”他哑声说道。
“你派人跟踪过我?”
“对。”
“多久?为什么?”她以为自己的话会咄咄逼人,谁知道说出口的声音却只是啜泣般颤抖的声音。
“我认为关博文仍然惦记着你,所以会定期到他坟前把你的资料念给他听。”
“所以,你派人跟踪了我三年。我经常觉得有人在看我,也不是错觉。”她苦笑地说道。
“抱歉,他们造成了你的困扰。我遇见你之后,就已经让他们停止跟踪你。”他捧住她的脸庞,要她看着他。
她眼也不瞬地看着他,雪白小脸却没有显露出任何神情。事实上,她冷静得让他感到不安。
关德雷将她拽入怀里,紧紧地钳着,嗄声说道:“如果我能不喜欢上你,一切会容易许多。不要推开我,给我们一个机会。”
“我怎么给你机会?我们之间的一切居然是建立在欺骗上。难怪,你那么懂我、难怪你对我那么好、难怪你说过‘你只希望我幸福’……”
钱莫愁听见自己的笑声飘在空中,却笑得好悲凉、笑到她蓦地捂住耳朵,不敢再听。
“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我一开始只是不想你再为了关博文的事而虚度自己的生命,但我后来爱上了你--”
“我不需要你的同情,还有你该死的爱!”钱莫愁突然大叫出声,手脚并用地起身,拚了命地想冲离开他。
“听我说!”关德雷扣住她的腰,不让她离开。
“放开我!”钱莫愁推不开他,发狠似地在他的手臂上又抓又打。
“不放!这辈子都不放!”关德雷语气坚定地说。
“为什么不放?是想代替你弟弟来保护我?还是为了完成他的遗志,无论如何都要得到我?我究竟欠了你们家什么!”她叫到喉咙刺痛,痛苦地低喘了起来。
“我爱你。”他拥着她,心疼地抚着她的后背,无数亲吻落在她的头顶。
“我不相信骗子的话。”她用尽力气死命抗拒着,不给他靠近的机会。
“你以为我想这样吗?我一开始甚至是无法原谅你的!”关德雷捧住她的脸,对着她大吼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