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紫芍支吾道:“其实,奴婢想请教夫人……缘何侯爷会如此宠爱夫人?”
“我吗?”冉夫人笑笑,“当初在边关时,不过是侥幸救了侯爷,他为报我的恩,所以纳我为妾。”
“可这么多年来,侯爷只有夫人您一个侧室,想来也不是侥幸。”
“夫人行事跋扈了些,侯爷纵然性子再好,也有不耐烦的一日。”冉夫人道:“从前侯爷与夫人也是真心恩爱的,但日子长了,有些事情就煎熬不住了。我吧……性格还算和顺,男人终归是喜欢和顺的女子。”
是吗?紫芍有种恍然大悟的感觉,若如此,她恐怕学不来,因为她的性子不够和顺。
“不过人与人不同,”冉夫人提点道:“我那儿子的喜好,与他爹爹自然也不同。丫头,你要得到他的心,首先得知道他的喜好。”
紫芍点点头,却又想她瞭解穆子捷吗?好像已经很瞭解了,又好像对他一无所知。
“丫头,凭你的聪明,不用别人教。”冉夫人信任地道:“我相信你自己能找到途径的。”
紫芍听着冉夫人的话,心中有些乱,不,她并不确定,心下犹自忐忑……这似乎比复仇还要艰难,复仇尚有计可施,但情愫如烟缥缈,她捉也捉不住。
仔仔细细,费思量,愁结萦丝,若弓不能张。
穆子捷入得闻遂公主府中,跟随一个引路的婢女,才行至花荫底下,远远的便看到元清在凉亭中饮茶,而凉亭外却跪着一个小丫鬟,正在自己给自己掴掌。
“奴婢该死……奴婢该死……”那小丫鬟泪如雨下,“奴婢不该没试水温便给郡主沏茶,烫了郡主……郡主恕罪,郡主恕罪!”
元清悠闲地拈起一枚糖,细细品尝着,目光追逐着亭外的一只蝴蝶,对小丫鬟的求饶声充声不闻。
“这是怎么了?”穆子捷伫足,问引路的婢女。
“想必是那丫头做错了事,”婢女道:“被郡主责罚了。”
“可好像……不是什么要紧的事。”穆子捷皱眉,不过是被茶水烫了而已。
婢女讳莫如深,“郡主大病初癒,脾气不太好,也可以理解。”
只生了一场病就变了个人似的,这实在让穆子捷不解。在他的印象中,从前元清郡主虽然娇贵,但心地纯善,否则也不会在他受冻罚跪之时,施予援手。然而现在的元清郡主却像换了个人似的,美丽的躯壳里住着魍魉,总是小题大做,无事生非。
听闻自搬到这公主府以后,元清郡主的张扬跋扈之举,令闻遂公主瞠目结舌。
身后传来脚步声,此路的婢女忽然跪下道,“太子妃——”
穆子捷回头望去,只见楚音若朝自己走来,于是立刻施礼道:“微臣给太子妃请安。”
“穆公子,真是巧。”楚音若缓缓踱着步子,微笑道:“今日得闲,来探望闻遂公主,不料却先遇到了穆公子。”
“都说太子妃与闻遂公主自幼要好,”穆子捷道:“看来传闻不虚。”
楚音若往凉亭处扫了一眼,“元清这是怎么了?怎么又责罚下人了?”
“说是沏的茶烫了嘴。”穆子捷答道。
楚音若,疑惑地道:“太子的这个堂妹从小还算和顺,怎么病了这一场,倒比熙淳还要暴躁?”
穆子捷代为解释道:“家中忽遇变故,大概还在伤心。”
“她不是失忆了吗?”楚音若蹙了蹙眉,“平日也没见她多伤心,这会儿竟脾气大得很,动不动就拿下人出气。”
言谈间,看得出太子妃对这位失而复得的小姑颇有不满。
“要平复心情终归需要一些时日。”穆子捷想替元清说一些好话,虽然他也不知该如何说。
“穆公子,但愿不是本宫害了你。”她忽然叹一口气,“本来撮合你与元清的姻缘是想做一件好事,但她若一直如此,绝非良妻。”
“娘娘言重了,”他道:“微臣打小就认识郡主,深知她心性善良,微臣相信一定能与她和睦共处,举案齐眉。”
“她这失心症也该好好治治。”楚音若仿佛忆起了什么,脸色骤然一变,“只怕……没那么容易治好。”
“娘娘不必担心,微臣一定请尽天下名医,替郡主医治。”他答道。
“若她不是失心症呢?”她忽然问了个非常奇怪的问题。
“不是失心症?”穆子捷一怔,“那是何缘故?还请娘娘赐教。”
“比如,换了魂。”楚音若远远地望着元清,眉间涌起一阵担忧的神色。
“换魂?”穆子捷茫然不解,“何谓换魂?”
楚音若似乎陷入了什么回忆之中,低喃道:“比如在山中遇见鬼魅,钻进了她的躯壳,取而代之。”
“鬼魅?”穆子捷微愣,随后笑道,“娘娘多虑了,这世间哪有这样的事?”
“你还真别说,本宫就曾遇过这样的事。”楚音若一脸肃然,她这神态让人不寒而栗。
“娘娘遇过这样的事?”穆子捷吃了一惊。
“曾经有一名女子堕马之后被换了魂。”她回忆着,“本宫亲眼所见,她的心性大变,与从前判若两人。”
“被谁换了魂?”穆子捷越听越错愕,“山中的女妖吗?”
“也许并非女妖,而是人。”楚音若幽幽道:“阴错阳差换了另外一个人的魂。”
“怎么可能发生这样的事……”穆子捷难以置信,“换魂者是谁呢?竟有这样的本领施此妖法。”
“也许是上天的特意安排,并非施了什么妖术。这个人的魂也许来自将来,也许来自过去,就像流云在天空飘浮,忽然遇风,落地成雨。”
穆子捷听糊涂了,他真的不懂。这一番话太过深奥了。
“微臣相信郡主有神明护佑,不会如此的。”穆子捷仍然不信,“想来只是病中性急,一时烦躁罢了。”
“但愿如此吧。”楚音若又凝盯了元清好一阵子,方道:“本宫暂时不过去跟元清妹妹打招呼了,闻遂公主近日身体不太好,本宫要先去探望闻遂公主。”
“是,恭送娘娘。”穆子捷颔首道。
他行了礼,待到楚音若远去之后,才来到凉亭。
刚才那番话,尽管他觉得甚是荒唐,然而也不知为何竟有一丝疑问在心底,不舒服地牵扯着,让他有些彷徨。
换了魂,真的吗?假如元清果真如此,她还是他心心念念的女子吗?
自幼他就暗中恋慕她,渐渐地,她在他脑海里化成一个完美无缺的影子,有时候他会想像她的一颦一笑,一言一行,可那些终归是他的想像,恰如夏日,在冬天的时候不管如何渴慕,真到了烈日流火的时节,却也会感到炎热难耐。
但他不信这些怪力乱神之事,所以就算有千般担忧,还是一笑而过,提醒自己,不要吓唬自己。
“穆二公子——”元清见了他,倒是十分温顺可爱,“你今日怎么有空?”
“给郡主请安。”穆子捷俯首,却不似平常那般急于上前,与元清隔着一段距离。
元清怔了怔,仿佛明白了什么,当即对那罚跪的小丫鬟道:“好了,你下去吧,以后沏茶时当心一点。”
小丫鬟千恩万谢地去了。
穆子捷想,在元清心中,他还算如意郎君的人选吧?否则她不会看他的脸色行事,生怕他不高兴似的。
“公子今日怎么得空?”元清嘘寒问暖,“宫里的差事已忙完了?”
穆子捷道:“近日购得一些胭脂水粉,特来送给郡主。”
“公子对本郡主真是关切得很,”元清笑道:“闻遂公主府上什么没有,亏公子还惦记着。”
“这些胭脂水粉是特制的,”穆子捷呈上一排精致的盒子,“郡主请打开闻上一闻。”
元清不解,挑起其中一只盒子,启了盖儿,嗅了嗅。
“喜欢吗?”他眼里充满期盼之色。
“这是什么味道?”她皱了皱眉。
穆子捷道:“小苍兰。”他本以为她的脸上会绽出欢喜,然而她却全然是一副厌弃的表情。
“小苍兰是什么?”元清有些不以为然,“本郡主喜欢的是牡丹、蔷薇,不是这些连名字都没听过的花草。”
“这难道不是郡主的至爱吗?”穆子捷大为意外,“小苍兰清香无比,如春季旷野里的气息,比起牡丹、蔷薇,味道更难提取,更加珍贵。”
那日他在北松王府觅得那一盒小苍兰的胭脂膏子,如获至宝,这些日子专找了人来炼制,好不容易才得到这些,本想给元清一个惊喜,没料想她却如此嫌弃。
“更加珍贵?”元清有些发呆,“哦……本郡主不知道啊,还以为这是乡下寻常的花儿。许多事情本郡主都忘了,还望公子见谅。”
穆子捷心中的疑惑越来越深,忘了?从前的一切都能忘记,可是脾气与禀性真的会彻底更改吗?
这与他从小认识的元清实在相去太远,不仅为人处事,就连过往的喜好都判若两人……难道真的如太子妃所说,她被换了魂?
不,他不信鬼,也不信神,他从小只坚信眼前看到的实物,只信真真切切的东西。他不该因为与楚音若的一番闲谈,便移了心念。
穆子捷觉得这一刻无比迷茫,如同站在水雾濛濛的河岸边,伸手不见五指,一片迷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