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此生的天敌,表情不善的夏桐月就像唠叨的老奶奶,不断数落着斜躺在沙发上、跷高脚剔牙的女人。
他一副受害者的嘴脸,很受不了的瞪大深潭般黑眸,希望不请自来的食客懂得自爱,别把他的容忍当成纵容,一个人的忍耐也是有限度的。
她最好别不知分寸的一再得寸进尺,自以为掐着他的命门三寸便为所欲为,要不是看在两人认识快二十年的分上,他早就一脚踹她出大门,哪容得了她无孔不入的侵入他原本平静的世界。
这段剪不断、理还乱的孽缘究竟要纠缠到什么时候,而这位行事乖张、不按牌理出牌的大小姐几时才肯放过他?
“小月月,你很吵耶!都快要跻身婆婆妈妈的行列了,要不要我摇旗呐喊鼓励你变性,还是颁面奖牌奖励你终于得偿所愿,咱们日后可以边修指甲边聊姊妹淘心事。”吃他一顿饭而已,有必要这么激动吗?
剑眉一竖,俊容为之一沉。“不许再喊我小月月,别忘了我大你四岁。”
“有人长个不长智,人的智慧不见得与年龄成正比,别忘了我同年和你拿到毕业证书,夏同学。”同校不同科系,她用两年时间超修完四年学分。
杜希樱是所谓的天才,她对背的科目相当有一套,虽然不到一目十行、过目不忘的程度,可是一本书看个三、五遍便可倒背如流,即便厚重如《六法全书》,她背来亦得心应手,少有出错,哪一页、哪一行皆能精确的指出。
语言天分更是为人所钦羡,不论是听说读写,只要给她那个环境,如放洋、游学……不出半年她便琅琅上口,字正腔圆没有奇怪口音,宛如土生土长的当地人。
不过天才也有羞于启齿的弱点,她最弱的科目是数学,举凡三角函数、四则运算、统计,和数字扯上关系的东西她是一窍不通。
而夏桐月刚好和她相反,他最强的科目是数理,举凡各类算式与程式他一解即开,从不用太花费心思,但一碰上文科就没辙。
两人在这方面算是互补,只是不对盘的次数多过和平相处,除了学生时期偶尔的课业交流外,南辕北辙的个性形同火水,没有一回能平和落幕。
“早慧不代表你比别人聪明,而是你叛逆,受不了台湾的教育,因此逼自己用功,好早点离开枯燥乏味的学校。”她做每一事都有目的。
没有被揭穿的难堪,打了个饱嗝的杜希樱吐吐舌,十足的无赖女作风。“还是你最了解我,难怪我爱你如昔,舍不得丢弃对我掏心掏肺的御用奴隶。”
一听到奴隶两字,他的脸色难看。“都几年前的旧事了,你好意思挂在嘴边,拜托你千万别爱我,本人敬谢不敏。”
他不再是当年的单纯少年,任由她拐骗,搬出一堆令人听得头昏脑胀的法律条文,恫吓他少年犯罪判的刑罚有多重。
“偷柿贼。”
夏桐月横眉一瞪。“拿人手短,吃人嘴软,你吃完这一餐就打算老死不相往来吗?”哼!他求之不得,省得整日被压榨。
“啧!学坏了,居然威胁对你情深义重的老朋友,你这种行为太不可取了,我唾弃你。”她下回偏要再上门蹭饭吃,他还赶她不成。
说赖定是有点过分,不过人与人的缘分就是这么奇怪,明明对世事凉薄的她偏看他顺眼,没来由地,和他保持看似疏离却交心的亲密关系。
常常一个月见不到三、四次面,可一碰面就像是从未分开过,斗嘴斗得不亦乐乎,旁人根本插不进他们自成一个世界的话题里。
究竟是吵架,还是小俩口的打情骂俏?外人看得一头雾水,朋友和情人难以界定。
“动不动就来讨饭吃,不管别人方不方便,这样的朋友不如没有,我随时欢迎你弃我而去。”他不想为了不值得的人犯下杀人罪,然后蹲几十年苦牢。
“呿!什么讨饭?真难听,我又不是乞丐。夏小月,我最近身体有些虚,你弄些参须红枣炖九孔,我待会带回去吃,九孔、鸡腿、老姜的材料我放在冰箱。”再不补一补她都要虚脱了。
看她理所当然的点菜,夏桐月气得想掐死她,但是他伸出的大手却是抚向她一头柔软黑发。“不怕吃撑了,你以为自己有几个胃。”
“没办法,谁教你把我宠坏了,而且外面的食物真的很难吃,不是过咸便是太淡,油腻腻的教人吃不下,你看我腰上的肥油都快不见了。”她捉住他的手摸摸她的小腹,小有怨言。
因为太熟了,熟得没有男女分际,杜希樱自在得彷佛在自个家里,全然没发觉他眼底骤然燃起的焰光,像撒娇的小猫似地任其揉捏腰上软肉。
“这倒是成了我的错,我把你当猪养,你就真适应等人喂食的宠物生涯。”他趁机报复捏了捏她的腰。
杜希樱吃太饱了,没理会他大男人的小心眼,她知道他不会真捏痛她,顶多扯扯皮肉,装出不痛快罢了。“鸡蓉豌豆炒饭配雪菜鱼片汤太单调了,下次煎几颗饺子,我要包虾子的,整尾不剁。”
他冷哼两声,用力掐住她鼻子。“你还敢挑剔,有得吃就该偷笑了,我平常也没吃得这般讲究,自助餐照样打发一餐。”
“所以你该感谢我呀!不时带些好料来慰劳你,瞧瞧你可怜的冰箱多空荡,居然只有两瓶过期的优酪乳,多亏有我来补齐。”冰箱的功能是储存食物,不是摆着好看。
夏桐月冷笑,将她横跨的脚搬开,落坐三人座沙发。“如果不是你,它没有存在的必要性,我本来不打算开伙。”
连厨房也是因她而增设,原本他要做的是吧台,三五好友闲来浅酌两杯,度过不受干扰的悠闲时光。
可这小小愿望却惨遭剥夺,当时她强行干预改变了大半装潢,他的家成了她个人游戏间,三不五时来逛一逛,他屋里的摆饰不是多一件便是少一样,到处可见她的杰作。
包括他们现在坐的枣红色沙发组,当初他买下的明明是宝蓝色的牛皮沙发,家具行送来时却成了她指定的颜色,而且不准退货。
“吃外头的哪有什么营养,我是为了你的健康着想,要感恩,不要满心怨怼,认识我是你的福分,老天怕你一个人孤单到死。”她身体一转,神色娇慵地往他肩上一靠。
杜希樱是大事细心、小事粗枝大叶的人,对人的提防心视等级来分,身侧的男人是她唯一不设防,能安心依靠的对象,换成是别的男人,早把她不经意的小动作当是投怀送抱,恶虎扑羊地一口吃掉,送到嘴边的肥肉哪有不吃的道理。
只是,正值血气方刚的夏桐月真能坐怀不乱,当她是眼不见为净的麻烦?那倒不见得,从他忽地一黯的眼神可知,多少受到影响,软馥丰盈的娇躯,淡淡飘着幽幽体香,以及那饱实丰挺的胸部,都在考验不堪一击的人性。
太危险了,而他不想冒险,因为他深知碰了她的后果是什么。
“你吃饱了,可以回家了吧。”他下逐客令,摆明不欢迎她赖着不走。
她闭上眼,玫瑰色泽的唇瓣滚出咯咯低笑。“太撑了,要休息一下,何况我还有件事要麻烦你,借助你的专业。”
“什么事?”又来了,他就晓得她不可能轻易放过他,非利用殆尽不可。
“嘿!亲爱的隐性男友,口气别这么不耐烦,我保证这一次是有正经事要你帮忙,绝非耍着你玩。”虽然她大概早就信用破产了。
“第一,我不是你的男朋友;第二,你口中的正经事哪里正经了?上次是谁骗我有紧急事件,事关一条命,结果竟然是帮你找猫。”而且还不是她的猫,是委托人走失的短耳猫。
从两人结识的那一天起,她便是灾难的源头,几乎他所有记得的倒楣事都有她一份,而她往往能全身而退,后果留给他担。
抗议无效,闪躲不了,就连他买了新巢从老家搬出来,她也能弄到备钥,长驱直入地霸占他私人空间。
习惯了她的恣意妄为,说实在话,对他的职场历练大有帮助,至少在面对各种大风大浪时得以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冷静沉着的处理。
慵懒的目光蓦地一闪谑笑。“不然我勉为其难接收你当我现任男朋友好了,反正空窗期正好拿你垫档,省得你老嫌弃我占了你正宫娘娘的缺。”
闻言,他动作快得可疑地将她推开。“你又想陷害我什么?我郑重申明不再为你做任何合法掩护非法的勾当。”
夏桐月力气不小,但不致伤到人,力道拿捏恰当,他虽然总是抗拒她的无理差遣,可到最后还是被迫屈从,无法真做到袖手不理。
也许在他心中,她仍是当年那个站在柿树下,仰起粉嫩脸蛋看他的小女孩, 那间的天使形象太鲜明,以致镌刻心版,教人难以忘怀。
拒绝不了是源自幼时的情谊,有一度他们曾经是彼此的慰藉,她是他永远也放不开的羁绊。
“瞧你,得了被害妄想症不成,我这张人见人爱的花样容颜会是匪类吗?我卖了自己也不可能卖了你。”他是她任劳任怨的奴隶,少了他,她左支右绌,施展不开。
杜希樱一张笑咪咪的脸儿直往他凑,他身子越往后倾斜,她靠得越近,几乎整个人爬到他胸膛,双脚还暧昧地勾住他大腿。
两人身高的差距让她显得娇小,可无损他们之间的贴合度,似乎量身打造般的契合,完美得让人感叹造物者的神奇。
有个女人在身上爬行,柔软得不可思议的胸脯擦过腹部,要是不生反应,那真不是男人。
暗抽了口气,夏桐月努力压抑体内的燥热感,一面想着漫天白云的北极,神情极其无奈的握住她的香肩。
“希樱,你不是小孩子,该有成年人表现,别老想着耍赖,以为会吵的孩子就有糖吃。”他是身心健全的男人,禁不起她有意无意的撩拨。
她托着腮,手肘顶住他胸口,眉开眼笑。“可是彼得潘不会长大呀!我要效法他保有赤子之心,以一己之力对抗虎克船长。”
话中有话,暗藏玄机,她所言的虎克船长便是那恶势力的代表,就算是螳螂挡车,她也会高举起镰刀般双臂迎战。
“你……你先坐好,我胃痛。”一想到她专走悬崖上的钢索,他的胃就忍不住抽筋。
一头慵懒的睡狮转为眼神锐利的猎豹有多快,端看杜希樱倏地敛笑的速度就知道。“有人寄了张光碟给我,与我手上的案子有关,我需要里面的资料。”
“你要我解码?”难怪她会找上他,电子科技向来难不倒他。
“必须侵入警方电脑系统。”她预先告知。
“杜希樱你……”他脸色一变,气恼她的胆大妄为。
她没让他把话说完,透着馨香的小手捂住他的嘴。“你没猜错,是有警察涉入案情,但我不确定是帮凶或包庇。”
夏桐月瞪着她,一把扯下她的手。“你想找死,我不奉陪,大门在哪里,想必你十分清楚。”
她居然连警界也敢招惹,小虾米杠上大白鲨,一个小环节出差错,轻则身败名裂,重则小命不保,她有几条命可以拿来赌。
而他,从不成为害死她的凶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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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滚!”
这不是夏桐月第一次将不速之客丢出大门,相信也不会是最后一次,可却莫名有种罪恶感,好像被他拒于门外的是一只可怜兮兮的无助小猫,而非老找他麻烦的女强盗。
心情有点糟,乱烘烘的,理不出头绪,他烦闷地想喝杯酒,藉以平息心底的不安。
拒绝她是为了她好,他不能再纵容她的任性,若是每一回遇到难题,他便出手相救,她只会益发无所忌惮,以为自己无所不能,是法庭上的不败女王。
看她近年来接手的案件,几乎都踩在危险边缘,接到恐吓信已经不是新鲜事,甚至好几次还有人扬言对她不利,危及个人安危。
可是她屡劝不听,以此为自我挑战,还乐在其中,丝毫不把别人的担心当一回事。
是的,他非常担心,即使她是他非常痛恨的女人,因为她,他一直没有结婚的念头,就怕她遇上麻烦再也找不到愿意帮忙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