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妳喜欢我吗?」
「喜欢。」刚开始是这样就能打发掉的。然后,她绣好了「鸳鸯双栖」的枕套。
「妳喜欢我吗?」
「喜欢。」
「有多喜欢?」
孙湉湉闻到了得寸进尺的味道。
「很喜欢,喜欢到差点原谅你了。
很好,也打发了。
接着,她绣好了被褥上的「榴开百子」。
「湉湉,妳喜欢我吗?」
「喜欢。喜欢到如果你再问下去,我会原谅你未来一百年无数次的出轨。」感谢他每天电话的骚扰,让她口才一日千里,刻薄得浑然天成。
「哦,我不需要妳大肆发放赎罪券,用不着的东西,放着也是占空间。」
「那请问您需要什么呢?」
「需要妳很多很多的喜欢。」
「说了很多很多的喜欢,今天就到此为止?」条件交换。
「当然。」保证的口气。
「好吧,我对你,王子齐先生,有很多很多的喜欢。」
他满意了,结束通话了。不过孙湉湉却失眠了。
继续绣着她的嫁妆铺房,她绣好了盖在梳妆镜上的镜套,「齐眉祝寿」的图案是一对绶带鸟双栖于梅树与竹枝之间,以双喻「齐」、以梅喻
「眉」、以竹谐「祝」、以绶谐「寿」,将夫妻恩爱相敬、白头偕老的寓意都呈现出来。
然后,喜欢的游戏没有结束,一天一天又一天。他每个月回来一星期,没有回来就天天在晚上十点打电话给她。话题并不太多,总是从纠缠着问「喜欢」开始,然后天南地北的胡扯……一个月又一个月地,她又绣好了「华封三祝」、「福寿三多」、「喜从天降」、「吹箫引凤」、「白头长春」、「并蒂同心」……然后,婚期突然就近在眼前了。
「湉湉……」
「喜欢。」这两个字已经下意识成了接起电话时取代「你好」的招呼语。
「我要申请兑换。」
「啊?」今天台词改啦?演的是哪出,怎么没人通知一下?
「我要把累积了两百二十三天的喜欢,兑换成一句『我爱你』。」
然后,误会自己近八个月以来,已经被训练出绝佳口才的孙湉湉,再一次轻易哑口无言起来。
我爱你……这三个字让她想到了已经消失很久的向南。
从J国回来之后,她还没想起要宜平上网帮她更换马术老师时,就听到宜平对她说向南突然辞去马术教职,说是有急事要办,已经向她告别过了。这人,像阵风,来时无迹可循,去时无影可追,就这么消失个彻底,连手机号码都换掉了。
于是,这个第一个对她说出「我爱妳」的男人,虽然偶尔还是会因为张华琳的关系被报纸一再报导,但没有再出现在她面前了。
后来有一次,她跟孙月一起上街买绣线,再度巧遇孙月高中同学,那个名叫朱衣的明星;她现在是娱乐新闻的主播,在九个月前的绯闻混战
中意外崛起,找到了最适合自己的演艺之路。那时朱衣已经能够认出孙湉湉的身分,更知道她是那个大名鼎鼎王子齐的未过门夫人,由于实在太好奇了,居然死拉着孙月到一边,对她爆一个不为人知的大八卦,其实主要是想求证。她问:「喂,孙月,那位孙湉湉小姐对她未婚夫家的事熟不熟?」
「那就要看是哪一方面了。」孙月极为保留的说道。
「哎,妳别防我。我很知道分寸的,不该流传出去的事情,我从来没爆过。咱们老同学了,还不了解我。我只是特爱八卦而已,没坏心眼的。」
孙月不予置评。
「孙月,我跟妳说,昨天我在K 国做专访时,遇到了向南。向南妳知道吗?就是前一阵子跟张华琳传绯闻的那个人,也就是四个月前被J国商界誉为茶贤集团秘密武器、高手高手高高手的商场狠角色。据说王子齐的团队不止一次被他设计得栽了,要不是这半年来王子齐这边打得他们落花流水,茶贤集团还不想让他站出来呢!」
「妳要说的,就是这些大家都可以从报章杂志上看到的事吗?」
「哎,妳耐心点,我就要说到重点了!」朱衣连忙抓住打算走人的孙月。「我听K 国一个消息灵通的人说,向南其实是R 、J两国混血儿,他的父亲叫王云楼,正是王子齐的父亲。妳知道这个消息吗?」
孙月愣住了,讶然的瞪着老同学。
朱衣见状,连忙捣住自己的嘴,低喊道:「哇! 如果这是事实,而连妳们贵族圈子都不知道的话,那就表示这是一件惊天大秘密了,我会不会被灭口啊?」
「那妳最好祈祷这件事只是谣传。」孙月只能这样安慰她,并交代道:「不管真假,别再说出去了。」
朱衣连忙点头,只差没指天发毒誓。
当孙月对她说起这件传闻时,孙湉湉才恍然明白向南接近自己的理由。
如果是这样,就说得通了。
「怎么了?」电话那头的男人对她太久的沉默表示不满。「说我爱你,有这么困扰吗?」
「嗯,不是,是想到了别的。」
「哪个别的?」不得不说王子齐实在是个敏锐的男人。「有谁对妳说过我爱妳?对吗?」
「……是有一个。」
「他说过几句?」
「一句。」老实应道。
「哼。」
这是什么意思?
「妳之所以会记住,不是因为妳动心,而是因为只听过一次,所以忘不了。这问题很好解决。」
这是个问题吗?孙湉湉哭笑不得的想。
「说爱我吧,湉湉。」
「为什么?」她哼。
「因为妳所有的一切都是我的,所有的第一次都应该属于我。」
「为什么我要任你索取?」她绝对不要让他知道自己脸红了!
「因为我也是这样做的。亲爱的未婚妻。」这个人……唉……她叹了口气。
「爱这个字,太重了。我愿意纪念它,却没想过拥有它。你应该也是吧,为什么又要执着于我有没有对你说爱?」
「如果我期待这个字被实现,那也是因为我想要以各种方式拥有妳。」
「已经快要是了。记得吗?我们将在十五天后举行婚礼。」
「好吧,那我等着。接着,我要思考的是我必须做些什么,才能在婚礼结束之后,继续在婚姻里得到妳对我说我爱你?」
「我、我刚刚并不是在承诺婚礼那天要说……」不要随便曲解别人的话好吗!
「妳当然是。而我,也是。」
去爱一个人很容易,而说爱却很困难。
即使知道对他已经有太重太重的喜欢,也没想过有一天要对他亲口说出我爱你。对他们这样的家族来说,爱情这种狂烈的字眼,往往最后都会变成苦涩的笑话。明知如此,他为什么还要期待?还要索求?她很喜欢王子齐,也许会喜欢很久很久,久到当两人不再有激情时,还可以因为这份难得的喜欢,而不去向外寻求爱情的慰藉,也不抱怨他又养了多少女人……
贵妇的一生就是这样。以前因为不喜欢,所以一切无所谓;而如今因为喜欢,既定的命运也不会改变,只是会在过程里难受一些罢了。
盛大的婚礼,华丽的会场,被喻为最门当户对、最金童玉女、最梦幻奢华的婚礼开始进行了。
这是他与她的人生大事,她应该记住这一刻,记住这一切。但她却觉得周遭好模糊,每个人对她说了什么,她都记不住。直到父亲将她的手放到王子齐手中,她才有些恍惚的想着:现在是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典礼进行完了吗?她成为已婚妇人了吗?刚才好像看到姊姊就站在妈妈身边……奇怪,家里同意让姊姊回来了吗?还是她看错了?
啊,不应该闪神的,要振作,振作啊……今天是她的婚礼。这不是她一个人的事,也不是王子齐与她两个人的事。他们现在参与的,是两个家族、甚至是整个贵族社会的集体活动,而关注着这桩活动的人,上自皇室,下至普罗大众。这是孙湉湉与王子齐的婚礼,这是世人眼中一场华丽的大戏。这场大戏还非常繁琐。光是婚礼的程序就有十二道,进行的时间就要三天三夜;而如今,才进行到第二道、才第一天而已,怎么她就恍神了呢?这样下去,该怎么办才好?「家婚」之后,还有「主婚」,皇帝陛下会出席的;然后还有「盛婚」,还有「婚宴舞会」、还有……一堆一堆的,想了都头晕,她需要全神贯注,她需要清明的神智,可她,现在就已经晕头转向了……
第一道是「迎亲」。由王子齐领着庞大的迎亲团……六十六对年轻貌美、身世上佳的伴郎伴娘搭着私人专机飞到孙氏岛迎娶。已经简化的古礼仍然有着繁复的步骤。催妆、摆妆、送嫁妆、一整套兜青龙的大礼简直看得人眼花撩乱,摆足了女方嫁女的气派。兜完了青龙,新娘登机,带着一百二十抬的嫁妆飞向婆家。然后是迎妆、安妆、报妆帖、接妆、谢妆……直到放赏,第一道完结。
忙完了整个大白天,现在是傍晚。婚礼的第二道是「家婚」,只由两个家族亲友、以及新人两方的好友参与,没有外人,更没有记者媒体。比
较自在,不必做太多气派给外人看,但却是最重要的,因为这个步骤是在宗祠完成的。「家婚」礼成之后,孙湉湉正式成为王家妇,从此生为王家人、死为王家灵,一生归宿于此。她的一生,就此归宿于此……
「……孙湉湉,妳愿意嫁给王子齐为妻吗?」主婚的大神官在念了一大堆古婚祈福语之后,问道。
「我愿意。」她低垂着头说着今天该说的台词。她看到王子齐紧紧握着她的左手,牢牢交扣(啊!怎么是交扣,这不合礼俗!)
「……王子齐,你愿意娶孙湉湉为妻,一生一世尊重她、爱护她、照顾她,不做出任何一件会使她伤心的事吗?」
哗!
安静肃穆的宗祠会场因为大神官说出这套从来不存在的证婚词,当下哗然成一片,到处都是嗡嗡然的讨论声,无法自抑。
不过王子齐可不管这些,他慎重说出:「我愿意。」
「……我在此宣布王子齐与孙湉湉从今天起,结为夫妻。彼此扶持,百年好合。礼成。」大神官在众喧闹声中,很勇敢的、有些冒冷汗的、又有些顽皮笑意的宣布道。
这时候,应该有响炮应景的,但因为会场突如其来的热闹起来,许多流程都被忘掉了……
王子齐轻轻扶着她转身,两人面对面,他掀开孙湉湉的红纱盖头。
「这是我们的婚礼,可是我却直到现在才能看到妳的脸。」
「这个时候,你怎么可以掀开我的盖头?」她惊呼。
「因为我想早点看到妳。」他低下头,亲吻。他他他,怎么可以……
「我爱妳,湉湉。」
她瞪他。
(四周嗡嗡然。站离他们最近的伴郎们呆成一根根木桩。)
「我知道妳不相信,也不愿意听到。」他笑得很温柔。「这不是告白,是宣告。」
「什么意思?」她发现今天水喝太少了,好沙哑。
「宣告我将用一生来证明这三个字。」
「这种长期支票,你怎么敢开?」他与她,从来都不会天真相信「永远」这两个梦幻字眼。
「因为我想要做到。」他坚定道。然后,催促:「快,趁大家都闹成一团,不会有人听到,妳快点说。」
(轰轰声四响,伴郎们回过神,一边看戏一边尽职的阻挡着外边的人冲进来打搅。)
「说什么?」她在他耳边问。
他扬眉:还能有什么?敢装傻?
「好吧,我爱你。」她觉得自己是被逼的,但说出口的语气却颤抖得不象话。「这、这不是告白,也不是宣告。我不能对这三个字承诺什么。」「什么?说大声点啦……」
「大家安静一点啦!都听不到了……」站得近的人抱怨着,但喧闹声仍然是此刻的主调。
「那妳就花一辈子的时间,将它变成告白,变成承诺。」他认真道。
「……好。」她看着他,心口坪坪跳着,不知道是紧张这周遭失控的环境,希望早点结束,还是,为了他……
「嘿嘿……你们聊够没有?!到底还有没有人记得你们现在还在婚礼上啊?接下来还有十几道仪式要进行,你们有空继续参与下去吗?」眼看是没戏了,开始收拾所有乱状吧……柯立荣很无奈的被一群王子齐的友人推着向前来「唤醒」这对状况外的新婚夫妻。
砰砰砰!
延迟已久的拉炮突然响起来,吓了所有人一跳,清醒过来,并记得现在婚礼还没完的人们,辛苦重整自己的仪态,装作方才的失态都是在作梦,也装作方才新郎新娘就差没坐在一边喝茶嗑瓜子的聊天也只是幻想。
婚礼继续肃穆进行着。
刚才状况外的事情没有发生!没有!大家都眼花了!对!(集体自我催眠中。)这还是一场彷如王子公主般的婚礼。这还是一场标准贵族式的婚礼。只是新娘的盖头没有再放下。
只是新郎的手将新娘扣得太牢,而他们脸上又笑得太真诚,两人的目光总是胶着在一起就移不开。
像是……他们真的相爱。
孙湉湉想,或许,她可以试着期待。
关于爱。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