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将军周盛又立了个大功,朝廷正式向北蛮宣战的同时,更是再度对这次有功的所有人大加封赏。
大将军在军衔上一举跃升为超品上将军,为武官之首,掌天下兵马。在军功最重的建国初期,武将的地位高于文官,所以周盛上将军如今可以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文武百官第一人。
而他的爵位虽然仍然是侯爵,但食邑已从六千户到万户,这已经是公爵的规格了。待他从战场再度建功回来,到时再也没有什么“子不越父”的限制了,一门双公、甚至成为国朝唯一的异姓王都有可能。
从大将军升为上将军、从侯爵升为公爵或王爵,赏无可赏、升无可升之下,皇家若想加恩,就只能把未来国母的大位赐给周家了。
所以皇帝将太子的嫡长子——十五岁的皇孙立为皇太孙,并且以民间的方式向周家提亲,欲聘上将军的嫡幼妹周六姑娘为皇太孙妃。
三媒六礼规规矩矩走过一遍之后,婚事于焉订下,就等上将军自北蛮凯旋归来,再举行盛大的婚礼。
这些,都是属于周门世家的荣耀,而身为周家一员、大难不死的周宜琳自然也得到了许多好处,不仅吃穿用度一下提升到最高规格,各种名贵精致礼物如流水般送进她新搬人的精美绣楼里,她甚至被老国公夫人给接到身边教养,身价一下子水涨船高起来,从一个不起眼的落魄孤女,变成正经的周家贵女,进入了众多贵妇人的眼,都纷纷为自家青年才俊相看起来。可以预见,周宜琳日后定然会高嫁得风风光光。她这际遇不知道妒坏了多少旁枝女眷,恨不得身而代之。
至于秦勉这些上将军麾下的嫡系将领,也都升了官、加了薪、赐了赏;因为开战在即,新朝又奖励成亲与生育,所以所有的年轻军汉们被命令在出征之前,以最快的速度结婚生子去。
放假十天,十天之内务必完成人生大事。之后集结,出发前往边关打北蛮去!
于是帝京霎时一片喜气洋洋,红花红布花生莲子之类喜庆的物品热销到往往店家来不及将货摆上架就被抢购一空;而大街上天天都听得到迎亲队伍欢快吹奏的喜乐声。财大气粗的人家就敲锣打鼓沿街丢糖丢红纸片;保守节省的人家就是新郎官穿着一身红衣、带着几个年轻亲友走到新娘家接人进门,也算是完成了婚礼。
总之,只要有到官府把女方户籍登记进男方家里的,就算结了两姓之好,仪式什么的不重要。
钱香福是务实主义者,把钱花在粮食上是绝不手软,但花在没用的花稍仪式上,她是不太愿意的。
但秦大叔认为应当大办,钱婆子也同意大办。至于秦勉嘛,虽然说过家里的事一切随她,他不干涉,但偏偏他有个对他无比爱重的上司啊!所有成亲该有的仪式不仅不能从简,反而还被要求大办,大大的办!按大户人家的规矩办!
不知道为什么,那位威烈侯上将军、天下兵马大元帅、未来超一品大国公爷等等无数伟大头衔挂在身上的大人物,就是百般看不上钱香福、就是觉得以秦勉的人品与未来无可限量的前途应该要娶高门闺秀才适配。
好吧,就算秦勉不愿意高娶,但也不应该把娶妻标准降得这样低。无论怎么说,一名偏远山村的村姑是万万配不上秦勉的!可是秦勉这个人不愧父母给他取了个“牛哥儿”的小名,那股十匹马都拉不回的执拗劲,简直让人不知该怎么说才好。
给他安排的好姻缘,被不客气地推了!这对周盛上将军来说,实在很打脸。
但谁教秦勉是他的心腹爱将呢?一个好几次奋不顾身救他于危难的忠心手下、一个战场上的猛将、一个总是常胜的福将!所以无论如何,上将军是不可能不重用他、不看顾他的——即使所有的好意都被无情地打回来。
上将军觉得很郁闷,总想把场子找回来。所以,秦勉的婚礼,他坚持一定要大办。
他决定亲自主婚,还派了家里教授各种礼仪规矩的管事仆妇来教导钱香福,不只教导婚礼上的规矩,还要把“如何做好一个贵妇”的教程给塞进钱香福脑子里,要求管事仆妇们务必在最短时间内把村姑教导成一个还算能看的贵妇。
没错,上将军是在为难钱香福,但同时也是为了秦勉着想。秦勉如今是新兴的勋贵,就算几乎所有的新兴勋贵都是泥腿子或盗匪出身,改换门庭也改不了他们身上的土气或匪气,但他们仍然必须有个上得了台面的妻子助他们顺利融进上流阶层里。
富易妻,贵易友,人之常情。除了秦勉这个牛心左性一条路走到黑的傻子,其他跟他一样升官发财的将领,只要家里妻小还活着的,哪个不是休的休、丢的丢或降妻为妾?更有那些狠心的,趁着户籍清册还没清点好,一不做、二不休地直接把家小报病亡,将自己弄成单身,为着的就是能以清白身分顺利攀个高门贵女结亲。
唯一认死理打定“糟糠之妻不可弃”念头的人,别的地方有没有上将军不清楚,但身边确实就只有秦勉这一个傻蛋。这样的人,怎么能不教上将军又爱又恨?!
上将军觉得钱香福这个村妇肯定是烧了八辈子好香,这辈子才能当秦勉的妻子,所以对于这个什么也没干就很好命的妇人,当然不愿意她过得顺心如意,不好好为难一番,怎么对得起自己对秦勉这份拳拳爱护之心?
所以,钱香福与秦勉这场隆重而盛大的婚礼,简直把钱香福给折磨得够呛!如果不是她向来身体健康、意志力坚如钢铁,早就累死在成亲之前,如上将军所愿地给其他高门贵女腾位置了。
朽木不可雕——是众教养仆妇最后给钱香福的评语。不是怎么教都教不会,而是钱香福从头到尾就是不合作!所有的规矩听过一遍之后,说了声“知道了”,不愿意再听第二遍不说,叫她跟着照做也不肯。想拿出戒尺管教一番,人家就能随身抽出一把弯刀(天晓得这弯刀是被她藏在哪里!)抵抗,那阴狠的表情,吓得众教养仆妇惊声尖叫,哪敢再想着教训她。
所以,虽然整个婚礼流程之繁琐全顺了上将军的意,但这个新嫁娘却是众所皆知的不合格,日后不仅很难被贵妇圈接纳不说,更可能被当成丑角笑话嘲弄。
上将军心塞至极,于是在秦勉敬完一轮酒、准备溜进新房之前,把他拎到书房访话——
“秦勉,你知道你那个村妇媳妇的臭名声已经传得人尽皆知了吗?都说她简直比北蛮女人还粗蛮!就这样的货色,你到底为什么坚持要娶?!没才没貌的,你到底是看上她什么了?”
“我对她一见钟情。”秦勉向来坦白,不玩含蓄那一套。
“听你在胡扯!一见钟情那种东西从来就是只看皮相的,一个没有皮相的女人,你钟情个什么!”
“我觉得她很好看。”
“就算你见过的女人少,也不能违心地说你那村妇媳妇是个美人!真要说美人,我之前想作媒给你的那个族侄女才称得上是个美人吧!”上将军虽然没亲自见过周宜琳,但原本周家的人就长得出挑,不可能有丑的。而他夫人也跟他提过一嘴,说是个标致的女子。能被标准严格的贵妇评为标致的,长相绝对很过得去。
“我心中就觉得她比任何人都好看,正是我爱的那种,怎么看都美极了。”
反正就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就是了!上将军真是对秦勉离谱的审美观绝望了!但仍然不甘心地问道:“秦勉,你到底知不知道娶一个合格的当家主母对一个家族的重要性?”
“我当然知道。我这媳妇就是个兴家旺夫的。”秦勉很肯定地说道。
“兴旺个屁!她是个村妇!一个粗鄙的村妇!贵妇圈不会接纳她的!以后你就知道后悔了!”上将军高声道。
秦勉摇头道:“我不会后侮。贵妇圈不肯接纳她的话也无所谓,我们不凑上前自讨没趣就是了。我还没习惯当一个勋贵,我只习惯当个兵,一个随时都可能在战场上丢命的兵。唯一看重的,就是后方家小有人能撑起半边天,这样,如果哪天我这条命非得交代在战场上,那么我至少可以放心地去死。因为家里的婆娘会帮我守好这个家,为我照顾好家里的人,不会被人欺凌。我的阿福就是能让我安心交付一家老小的人。”
上将军承认秦勉这个想法并没有错,四处征战的士兵心中挂念的也就这些了,但是——
“中原大地已经平定,就剩几个占山为王的小贼待剿。如今还算有规模的战事,就剩一个早被赶出中原的北蛮,胜利是必然的事。你必须转换脑袋,不能总把自己当个兵看。你现在是从二品的镇武将军,等这场仗打完,我保你最少会是个伯爵。身为你的伯爵夫人,必须做的事就不仅仅是可以帮你守住家小而已,她要享用你带给她的富贵,就必须学会更多事,那些人情事故、应酬交锋可不是简单的。”
“她会胜任的。她聪明着呢!”秦勉笑着向上将军保证。
而这个充满信心的笑容,在上将军眼中看来真是傻得要命!
啧!明明不是什么天仙绝色,居然就能把秦勉给迷成这样。他这个手下第一大将,真是太好骗了!
上将军心中暗暗决定:有机会的话,一定要让那名村妇下堂,给秦勉换个又美又温柔又能干的贵女——秦勉有着光明的未来,绝对不能被粗鄙的妻子拖累!
“你跟那位大将军在书房说的话,我听到了。”钱香福将赖在身上不肯离开的秦勉给一把推下去,然后趴卧在床铺上找枣子花生桂圆莲子吃,有时还能摸到几个金锞子、银锞子,她就抓来塞在枕头下,省得睡觉磕着。
这些撒帐的物品都是上将军府的人准备的,撒了满床都是,还不许人收拾,说是要伴着夫妻睡才会有好兆头。那时她就想着等没人时就把它们吃光!
此时房间里其他烦人的家伙们早退出新房,夫妻俩也顺利完成洞房最重要的圆房任务,钱香福被婚仪整得七荤八素,一整天下来都没能好好吃上一顿饱饭,被秦勉拉着一番折腾过后,更是饥肠辘辘,所以吃相很是凶猛。
秦勉侧躺着看她,支起一肘帮她搜找床上的食物,摸到了几朵被压扁的鲜花,问道:“花朵吃吗?”
“哎,这是朱槿,很甜的!”她转头一把接过,将花瓣拔掉之后,吃掉中心的部分,清甜的味道让她享受地眯起了眼。
“不吃花瓣了?”以前她是整朵花都吃掉的。
“先放着,如果等一会还饿的话就吃。”现在日子丰足了,所以她允许自己可以挑食一点点。
秦勉帮她将床上的干果给收拢成一堆,好方便她吃,然后才放纵自己的您望,将手轻抚上她白嫩光滑的身子。她身上的黑浆果汁液都洗掉之后,原先雪白的肤色就呈现出来了。
她皮肤天生的白,不仅白,还滑嫩;又因为长年劳动,她的肌肤是很有弹性又充满力道的,而非如一般女子那样软趴趴,像是一碰就会坏。书中形容的那种“吹弹可破”型肌肤,对粗率的军汉来说简直可怕,完全敬谢不敏。所以秦勉就爱这样的手感!果然钱香福正是最适合他的女人。
当然,在享受着身为丈夫的福利时,也不忘趁现在跟老婆好好谈谈心。
“上将军对下属向来很关怀,尤其对我们这些早期就随他一起各处征战的人,都恨不得全给安排出顺遂的一生。他没有坏心,所以就算有时候干涉过头,我会直接拒绝,却不会对他有所埋怨。”
“你放心,我对他没有埋怨,也不会吹你耳边风说他坏话。”毕竟人家没有喜欢她的义务,她也不稀罕被秦勉以外的人喜欢。
“嗯,我知道。你只在意我,不会在意别人。”他笑。
“我让你知道我听到你们在书房的谈话是要告诉你,我就算不会是别人眼中合格的伯爵夫人,可我一定会是你合格的妻子。当然——你得活着回来,才能见证我有多合格!”
“好不容易娶到你了,我当然不愿意死在战场上。”
钱香福将一颗莲子喂进他嘴里,在他企图咬住她手指时,早就退开。
“你家上司一直以为你娶我是为了遵守长辈当年为你订下的亲事,为了守诺而不惜推拒其它好姻缘。真是个有情有义的好汉子啊!”她哼声道。
“我当然是个好汉子。”秦勉很不要脸地同意。
钱香福白了他一眼。
“你第一次见到我时可不知道我是你指腹为婚的未婚妻,你把我弄昏扛走时也不知道我是谁,那时你心中半点没想过什么未婚妻的事吧?”
秦勉挑挑眉,谨慎地没回应。既然怎么回答都不对,那就保持沉默吧。
“我问你啊,”她抓着把干果慢慢吃着,状若漫不经心地问:“如果我不是正好是你未婚妻,你打算怎么办?”
一定要回答?秦勉的目光这么问。
一定要回答!钱香福点头。
“我那时就想过了,最好未婚妻已经不在了,那我就把你抢回家成亲。”
“那如果还在,而且不是我呢?”这个问题足够刁钻。
“事实证明,没有如果。”他无赖地笑,并不愿再继续这个怎么答都显得很讨打的话题。
钱香福瞪他好一会,最后还是被他没脸没皮的笑给打败了。于是只好就此揭过,问别的——
“那时你就没想过我可能是别人的妻子吗?居然敢想着要抢!”
“不,你不是别人的,你是我的。”随时随地不忘宣示主权。
“你怎么知道不是?”总是瞪他,钱香福觉得自己的眼睛肯定瞪大了一倍。
“我第一次见到你,并不是在咱家的山上,而是在梅川镇。”
钱香福一怔,连忙动脑回忆了一番,然后摇头。
“不可能,我没印象,我很确定没在镇上见过你。”她记忆力可好着呢!
秦勉笑了笑,慢悠悠地说道:“南村村长的病痨子侄子,打算以两只兔子、五只鸡崽子找个清白的寡妇给他生个孩子传宗接代……”
钱香福瞪大眼,当然没忘记水姑曾经跟她推销一桩生意的事,就是找她给人生孩子。
“你居然听到了!那时你在哪?”她惊讶问。
“你们站在一处客栈边说话,我就站在客栈楼上的窗口听着。那时我就对你印象深刻了。”当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有了深刻印象,接下来有什么进展不都是顺理成章的吗?“那时我就知道了你是个寡妇,就算曾经是谁的妻子,后来也不是了,挺好的。”当然,在得知这名寡妇正是他家的之后,那个“挺好的”就变成“非常不好”了——老子是当兵的忌讳被说死、老子是秦家最后的独苗不能死、老子还活着没死呢!可最后,万般滋味还是转化为——挺好的。
这是他的女人,本来就是他的!多省事不是?
“虽然我挂在你名下当寡妇,但其实你知道我不是原来那个跟你指腹为婚的人对吧?”
“你是钱香福,是钱奶奶认下的孙女,是大叔认下的侄媳妇,那么你就是我的婆娘。”秦勉一把将她拉进怀里,“当然,最重要的是,我心悦你。你是我的婆娘,真是太好了!不要别人,只能是你!这是老天给我们的缘分!”
钱香福将脸埋在他结实的胸膛,心中某处一直囤着的不安,在这一刻终于冰消瓦解,再没有任何忧虑。所以她也轻声而坚定地回应他的感情:
“我也心悦你。我从来没想过要去倚靠一个男人,也没想过去与一个男人过日子。可是因为心悦你,所有想法都改变了。我希望,可以跟你过一辈子。”
“会的,我们会好好过一辈子的。”他低头亲她,一亲就停不下来。
她搂着他的脖子,在他又将她压进床被中时,在他耳边低喃道:“找个时间我们去把芳囡迎回来吧。”
“芳囡?”秦勉一时没联想到这是什么人。
“钱芳,芳囡,也叫囡囡。祖母给我取名字时,本来叫钱香,后来觉得有福气很重要,才又添了一个福字,让我叫钱香福。”解释了一下自己名字的由来后,才又道:“我跟祖母将芳囡埋在永梅县北边约莫八十里处,那时我还不识字,祖母说那里叫做三石湾,我们有做记号的。”
“好,等战事一了,我们就去迎她。”
钱香福笑。
“祖母知道了一定会很高兴,到时你得让她挂在你名下,当你的元配。”
“成。你不介意我就没问题。但你可别说以后要让她跟我们埋在一个穴,那是不成的。”
她拍他一下。
“你想得美,生前就不给你娶平妻小妾了,死了还敢想左拥右抱?作梦去吧!以前祖母就说好了,百年后要跟芳囡葬在一块儿的。”
“那就好!”杀风景的话题到此为止,在宝贵的、一生只有一次的洞房花烛夜,抓紧时间享受美好时光才是正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