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接着道:
“你好不容易被触动醒来,不希望从此又被锁入不见天日的宝库里,全然无用武之地吧?姒水说你非常喜欢让她带着出门逛,可见你寂寞太久了,这两天,我带着你四处走动,你虽然影像没出现,但想必是知道的吧?我能走动的地方更多,更精彩有趣,跟着我,你应该不会感到委屈。若有什么不足的地方,你随时可以提出来,我会满足你。”
声音感性而诚恳,加上俊美的容貌、高贵的气质,相信任何人若蒙他如此垂青,一定马上感动得掏心挖肺以报答他的降尊纡贵。不过,那是指明淳国的人——例如姒水,而非生长在镜子另一头的李想。
嗟!一副讲理的样子,其实宣告的内容真够霸道的。这个男人不知退让为何物,他的人生字典里,用得到退让字眼的,当然是他以外的别人。
“姒水呢?”和外星人是没办法沟通的,李想也不想浪费时间在这上头。既然要谈,那当然就谈她想知道的。
“她出门忙活去了。”他沉静的说道。
“你不打算让我见姒水了吗?”
“这是你唯一关心的事?”
李想横了他一眼,随口应道:“当然。除此之外无大事。”不是很有心情应付他,所以终于找到事做,将电脑桌上的作文本子整叠抱过来,放在膝上,接着拿了枝红色自来水笔,开始批阅。
那头静了好一会,也不知道在干嘛。不过李想也乐得清静,一口气改了三本作文之后,那头才又发出声音——
“你长得如此像姒水,是否因为姒水唤醒了你,于是你的灵体便以她为模型,塑成了相似模样?”
“……很有创意的想法。”反正在明淳国人有限的认知中,她不可能是另一个世界的存在,只会是依着某种天命而下凡佐明君贤臣的灵体。
“跟我谈话,令你感到乏味吗?还是我允诺你的种种,不被你相信?”
李想抬头看了镜子里的男人一眼,假假的笑了一下,以很矫作的热络口气道:
“怎么会?很有趣啊。还有,您说的我都信。”就是敷衍你,怎样?
没办法,看到那张“张品曜”脸,还这么高高在上,不酸上一酸,实在全身不舒服。
阳赫似乎努力在适应着她无礼的言语,李想仿佛可以在他力持平静的脸上看到忍耐两个字。真是不容易,好委屈哪。
他的忍耐力真不错,不会被情绪左右了他想处理的事。就见他继续照着他想问的思路道:
“镜仙子,姒水说,你的仙名叫李想,是吗?”
李想又改完一本作文,抬头看他,微微皱着眉问:
“是的,我叫李想。你打算把我对姒水讲过的每一件事,都说出来跟我印证?会不会太无聊了点?姒水不会对你说谎,而你现在这行为,简直是对姒水忠诚的侮辱。你再问下去,会让我为姒水感到不值。”
阳赫被堵得顿了一下,之后,口气仍然平缓有礼,但额头上好像有一条青筋在啵啵啵地跳着,表达着他的抗议。
“这只是谈话的开场白,并无它意,你如此诋毁我的人格,真是太失礼了。”
“我只是说出事实,要是你感到受伤,那真是抱歉了。”李想耸耸肩道。
“虽然你道歉了,但看不出诚意。”淡淡的指控。
“那我收回。”李想膝上的作文本子已经改得剩下五本了。“不过,就算不是为姒水叫屈,我也不耐烦重温曾经与姒水说过的内容,劝你别问那些有的没的了。你干脆点,把真正想问的问出来吧。”她好心的建议。
“我问了,你就肯回答?”不太相信的质疑。
“当然不是。不过你可以试试,若是问到我愿意回答的,你就赚到了。”
那头,又沉默了好一会(也许正在心里对她钉草人),才又说话:
“或许你沉睡得太久,对世间的人情世故种种都已生疏,我原谅你的无礼。”他做出艰难而大度的决定。
李想忍住喷笑的情绪,将手上的作文全部改完,收拢在一起,放回桌子上后,才道:
“真是宽宏大量,那谢谢了。”
显然她的表情与她的道谢,让人听起来很火,所以他再度无言,默默深呼吸,暗自调适好心情后,道:
“好,不谈那些了,我也不再问你对姒水说过的事。可否请你回想一下,你上次被唤醒时,是我阳家哪一代家主在位时?你是如何成为我阳家的传家之宝的?”
“我只是一面镜子,你不会期待我是个无所不能的万事通吧?”
“你这是在暗示我,你没有任何奇特的能力,你最大的能力只是浮现影像,让人能看见?”声音冷了几分。他如此诚恳,却不断的得到敷衍与奚落,这令他再也按捺不下怒意,但仍然尽量保持平静语调。
“哪需要暗示?这不是摆明着的吗?我唯一会的确实就是出现与消失,其它例如飞天遁地、移山倒海等等的特异功能,我完全不具备,请不要将自己的幻想加诸在别人身上,然后指责别人竟然不符合你的期待。说到镜子,我不晓得镜子为何会成为你家的传家宝物,也不知道上回这镜子显灵时,出现的人是谁、看到的人是谁,这是实话。”她说完,将双手手指掰得喀喀作响,不怀好意的望着铜镜:“好了,今天说得太多了,我关了。让你气了这么久,就放你去休息吧。”
“等等!李想——”阳赫不是个能被随便打发的人。
李想的手指顿在铜镜前方一公分处,没点下去,不是因为阳赫的呼喊感动了她,而是在这一刻,她的注意力被转移,因为她听到开门的声音。
“小慧,我买了星野铜锣烧,快点来吃!”
“张品曜!你怎么会有我的钥匙?!”李想跳起来质问。
张品曜晃了晃手中的那把钥匙,“这是你藏在鞋柜最下面那格的备份钥匙,你的老习惯还是没有变。”
“不告而取是为贼!”
“小慧,跟你说一下,我拿了你家的钥匙。”亡羊补牢是一种美德。
“拿了才说有什么用?!我不会原谅你!”她瞪他。
他双手将美食捧在身前,向她走近。“这个是冰淇淋夹心,夏天吃最好,尤其今天这么热。”将纸盒放在桌上,从里头取出一个铜锣烧,撕开包装纸,递到她嘴边。
她一直在瞪他,不过此刻视线已然被美食占满……星野铜锣烧哪,台中这两年超有名的美食,每天一大堆人排队抢买,因为限量发售,所以买不到的人总是占大多数,网上骂声一片。她闻名很久了,但拒绝去当排队的呆瓜,所以待在台中二年以来,始终无缘吃到它……
真的有传说中那么好吃吗?
“咬一口。”他下指令。
她依令行动,大口咬下,闭上眼睛细细品味这个传说中的美食……
张品曜微笑的看着她吃,眼角余光不意瞄到铜镜里有个男人,是那个小慧说和他长得很像的家伙……也就是说,在他不在家的这段时间,他在跟小慧聊天?
两个长相极之相似的男人,此刻四目相对,眼中各自有着谨慎的评量。
身为男人,而且是个正在追求李想的男人,对于任何可能存在的情敌,都是极其敏感的。虽然那个男人的心思藏得极深,但一个如此位高权重的人,没事杵在镜子前讨好一抹镜灵,若不是想要将她收为己用,就是对她有着特别在意的情绪。不管出自于哪一个目的,张品曜都很不爽。
所以他空出一只手,揽住李想的腰。
“你做什么动手动脚?”李想睁开眼,就要骂人。
“嘘。今天早上出门忘了吻你了。”他浅浅吮了下她的唇,尝到了冰淇淋的甜香味。“现在补吻回来。”滋味真好,接着深吻下去。
“去你——”哪有这回事!见鬼了!她根本没接受他的告白,他怎敢自任是她的男朋友?而且现在她满口食物耶,他就这样吻下去,恶不恶心啊!但她的骂语没机会说完,就被吻住了。
李想气坏了!当她发现吃了一半的铜锣烧被两人相贴的身体挤压成碎块散落,而且里头的红豆泥与冰淇淋更是一路从衣服沾滑到地上,她再也无法忍受。
亲吻也是需要情境营造的,而现在,她没心情!
所以,拉住他一只手,侧转身,一记过肩摔,将张品曜给摆平在床上。他的闷呼听起来真迷人。李想正想得意的笑一下时,猛然发现张品曜身上的红豆泥沾在她才刚新换的床单上了!气得她撂狠话——
“张品曜!看你干的好事!你要是没把床单洗回白色,你就别想活着走出这里了!还有我这件衣服,你也要洗!”虽然只是沾到一点,但还是很讨厌。
“不可能洗回白色,这是米黄色的。”张品曜不敢马上起身,仍然必须做出一点痛楚的表情,不然李想会很不爽。
“你——反正你要给我洗干净就是了!现在就去!马上去!还有,地板也给我拖干净,黏黏的,恶心死了!如果我这里开始兹生蟑螂老鼠的话,那你就死定了!我不会放过你的!”
“是是是!我的女王陛下,小的马上行动。”张品曜慢吞吞的起身,眼光瞥到铜镜,看到那个男人仍然还杵着没动——也许是吓呆了,一时动不了吧。总之,目光有些木木的,显得有点傻气。
他将李想拉到屋里唯一的一张椅子上坐好,把整盒点心放在她手上。
“这里不脏,你就好好坐着吃点心。我马上拖地、洗床单,洗完之后就接着洗我们这两件衣服,一定做到你满意为止,你就边吃边监工吧。”
“哼!”她当然要边吃边监工。
张品曜安顿好李想,发现李想压根儿忘了还有个她口中“绝品张品曜”版本的男人,还在一边苦苦等她青睬。
真是个没有存在感的男人。切!还贵族呢!
不想再让那男人看到李想,所以他悄悄伸指点向镜面,学李想做过的那样点着,想试试看自己是否也有“关机”的能力。
镜子里的男人像是发现了他的企图,正想发声,可是已经来不及了。张品曜点上镜子中心点之后,原本像个电视萤幕的镜面,霎时变回了一面普通的黄铜镜。
满不错的嘛,原来他也可以关机。
张品曜满意的暗自点点头,觉得这样也合理,毕竟这镜子与他有着渊源。
“喂!快点行动!我们等会还要一起回台北,你不会忘了吧?”这男人慢吞吞的是在孵蛋吗?太阳都快下山了!
“当然不敢忘。等会我洗完,我们就走,我已经买好高铁票了,四点半的车。”
李想很想骂他浪费的,但想了一下,自己没搭过高铁,有机会搭一次也不错,也就不说话了,闷声大口吃着她的铜锣烧。
张品曜充满笑意的看着她乖巧的头顶心。这个女人在面对他时,永远是下巴朝天,从来不肯屈低下她高傲的头,所以有机会站在这个角度俯视她,感觉真新鲜。
“对了,小慧,这镜子我们一齐带着走吧。把它当电视影集看,也挺有意思的。”
李想思索了下,点头。姑且不说它的特殊功能,光是看在这梳妆台是她这屋子里最有价值的家俱的份上,随身带着走总是安心一些。
提到镜子,她才想到刚才好像没有关机的样子,不知道阳太少爷还在不在线上?回头看过去,见铜镜里没有人,也就没怎么放在心上的耸耸肩。
眼下比较令她放在心上的,是今天晚上回到家之后,母亲安排她相亲的事。好烦……
目光跟着张品曜劳动的身影移动,心中默默想着:他知不知道她明天被安排了许多场相亲?她那个凡事都倾倒给张品曜听的老妈,有没有漏说了这一条?
应该不知道吧,如果他知道的话,不应该是这种表现的。
太镇定了。
思及此,对于明天的相亲,她倒是有些期待了。
不知道为什么笑了出来,可就是很想笑,看向张品曜的目光里,带着她自己所没有发现的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