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部分的村民都不知道,二十年前下大雪的那天晚上,有一个婴儿诞生了,来到世界的瞬间,这个娃不吵不闹也不哭,急煞了接生的产婆和娃的爹,却意外地活了下来,反倒是娃的娘因难产而死去,就算娃的爹是出了名的巫人,祈求上天地鬼七七四十九天也无力唤回娃的娘。
那个娃,名唤阮东雪。
生性聪颖淡定,就像她出生时那般的异于常人,而她的身子也异于常人,只要情绪过于波动,心口就会泛疼,更令娃的爹诧异不已的是,这娃天生巫骨,拥有感应天地鬼神之能,这可是身为一名巫人最渴望拥有的神迹呵,这娃却根本不费吹灰之力就得到了。
“这丫头天生下来便有上通下达的本能,带有一些天人命格,在体质上会更为脆弱敏感,喜怒哀乐之于她都不是一件好事,另,把她当男孩养,方可平安长大。”
“那么,她这一生无姻缘了吗?”
“有。她的姻缘来自北方,一生就那么一次,要得到,必见血,还可能临死劫……这样,也成吗?”
成吗?
东雪的爹阮言朗仰首望天,想起东雪出生那天,天界之人托梦予他的一段对话。
就这样,一晃眼过了二十年,近日,那从北方传过来的强大感应让他连着失眠数日,他几乎可以断定,这几日上门来的人,铁定就是天人所谓东雪那一生一次的姻缘了。
天人命格,意思就是东雪具有仙界之人的命格格局,在某种程度上拥有与天界之人相似的特殊能力,所以可以上通下达与天上与地下之神对话,和那些学着巫术巫法与咒语,因为后天学习与天生敏感度而懂得观天象、卜卦来预测未来的巫人大大不同。
而百世国神殿里的神官们,有的是巫人,有的不是,其中真正可以观天象而预知未来者屈指可数,可上通下达与天地沟通者,百年来更可说是绝无仅有,他阮言朗算是其一,却不是天生俱来之能。
阮言朗摇头再摇头,拥有天界之人的本能与命格,却在凡间身为人,终究不算是一件好事吧?天地之间巨大的能量,要区区一个身子来承受感应,让他常常担忧她活不过二十呢。
“爹,有心事吗?”阮东雪拿着书册走出房门,见爹又在观天象,还一边摇头一边叹气,心里也不禁担忧着。
三天有了吧?
阮东雪也跟着望天,只见好大好圆又美丽不已的月亮挂在广阔无云的天空上,让人心情平静不已。
“看到什么了吗?”阮言朗侧头望向依然是女扮男装的女儿东雪,她气质清灵优雅,处世从容淡定,这二十年来,他这个爹几乎没见她真哭过恼过,永远都是个处世淡然,不忧不惧的孩子。
这样的女子,恐是这世间绝无仅有的了。这天底下,真有配得上她的男子吗?或者该说,这天底下,真有可以让她心动的男子吗?
如果真有……他该让她去吗?还是,要她今生今世平安度日就好?一辈子无情无爱无亲人?
唉。难啊。
“看不出什么。只觉得今晚的月亮很美。”阮东雪一笑,看向她爹,阮言朗正一脸诧异地望住她。
“真看不出一点什么?”他疑惑地看着她。
虽然女儿因为天生能感应很多事,所以在后天的很多学习都没有真的深入去接触,观天象的能力自然远不及他,但至少,也该看出一丁点什么的,怎么可能什么都没有,只有又大又圆又美的月亮?还是,因为她……完全无法感应到属于她自己的事?
是了,恐怕是这样的。
从小到大,她所感应到的吉凶祸福,通常都不是她自己的事,而是身旁的人事物。
“是啊。该有什么吗?爹?”她不以为意道。也许是因为有些能力是天生的,所以,她反倒在研究巫法观天象这方面,没有太多的着墨与得失心,凡事甚是随意。
“就是——”阮言朗顿住,突然问:“你已经二十了,想过婚嫁吗?”
阮东雪一愣,又笑。“爹是要儿子娶妻了吗?”
阮言朗瞪大眼,觉得自己快要被她给气疯。“我是认真的,阮东雪,你明明知道爹在问什么!”
真把自己当儿子了吗?这样说,是故意气他的吗?在恼他吗?如果她真的会气他恼他也就罢了,可是,她怎么看都是在跟他这个爹玩呢。虽说她处世永远从容淡定,但小小玩性是有的,他这个爹也是被她玩了好几次才知道自己不小心被她平静的表相所迷惑,被玩了许久。
阮东雪看着爹,摇摇头。“我这样很好,在这村里,人人唤我东雪先生,我这东雪先生是大家的夫子,一辈子都是,除非离开望月村,但,我铁定舍不得这里又大又圆的月亮。”
说着,她再次望向天空那又大又明亮的月,突然有点不想跟爹再聊下去了,预感不太好呵,连天空上又大又明的月可能也没法子让她的心情变得好些,如果她再继续待在这里的话。
“爹,我要进屋去了,好冷。”
她在胡说。明明天气暖得很。
正要转身进屋去,阮言朗连忙道:“如果,爹要你离开呢?”
脚步一顿。“爹要跟我一起吗?那好。”
她的性子本就极温,至少表现在外头的她是这样的,不会对任何事过于坚持,虽然她不喜欢离开望月村,但如果爹想要,她自然是陪着走。
“不是说舍不得这里的月亮?”真容易说话啊。阮言朗在心里轻叹,这样的她如果离开自己,会不会随便一个人就把她吃得死死的?永远不把喜怒哀乐表现出来的她,有人可以懂她惜她怜她吗?
“可我更舍不得爹啊。”
“爹总有一天会离开这世上,如果我走了,你可以帮我一个忙吧?”
阮东雪转过身,清丽的眸定定地落在他脸上。“不要说了,爹,我现在耳朵不太舒服,听不清楚,你知道的吧?我的病总是一阵一阵的,现在刚好犯病了,有话改天再说。”
忍不住,她又抬起头来看了黑暗的天空一眼,这几天,爹烦扰的就是这个吗?他的人间寿命将尽?
不,她看不出来,一丁点都看不出来,人的寿命哪能从天象窥见?除非是天皇。所以,爹在天上所看见的,绝不可能是他的寿命将尽这类的预言,究竟,是什么……她真的不是很想知道。
可,她爹阮言朗根本不理她,继续说他的——
“这两天会有贵客来到,跟他走,看他要做什么都帮他一把吧,就当是帮爹完成在世间最后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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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间很平常的木屋,有前厅后院,还养了鸡鸭牛羊,主屋旁有一间挺宽敞的侧室,门上挂着“东雪书苑”的木牌,凤熙找上门时,书苑里的娃儿们刚好下课,他们嘴里挂着嚷着的“东雪先生”也适巧从里头走出来。
这东雪先生,第一眼就让他惊为天人。
不是特别美,可眉目如画,那英气自然流露之余却又带着一股极温婉迷人的气质,是男子又像女子,身形少了男子的刚硬高大,却有玉树临风之姿,尤其那一身清灵气息,就像是误入凡间的天人。
阮东雪也看见他了,连猜都不必猜,她已笃定眼前这位全身上下都贵气得不得了的男人,就是爹所言的“贵客”。
这男人,美丽得很放肆,衣着高调华丽不说,那睨着人的姿态也很是高傲狂妄,手上的折扇画有最贵气的牡丹,不管是纸质还是画作,甚至是那制作成扇子的木片,都是一等一的好。
不只如此,这男人全身上下还散发出一种浑然天成的皇家傲骨,就算他身穿平民布衣,也是会亮得让人睁不开眼的,更别提他那比女人还美的长相了,她还是头一次看见男人可以生得这般美丽,却又依然是个十足十的男人,高大挺拔,宽肩长腿,那握着扇子的大手很好看也很大……
“看够了吗?”凤熙笑笑地打断东雪的注视,虽然他已经很习惯被人家这样忘神的“欣赏”,但,这男人望得他有点全身不自在呵,好像骨子里的魂都要给那双清明的双眼给看透了,无所遁形。
“嗯。”阮东雪轻应了一声,半点没有不好意思,回答得很自然,回过神把眸子兜上他那张美丽俊颜。“你来找阮言朗?”
凤熙诧异地挑挑眉,对阮东雪从容不迫的神态感到十分兴味,笑得更开了。“是啊。他是住这里吧?”
“嗯。就在主屋里头。请跟我来。”阮东雪转身,提步进了主屋。
凤熙跟了上去,他的随身小厮品安也安静地跟在他后头。
“可否容在下冒昧问一句,东雪先生是大神官的——”
“徒儿。”这是爹之前交代要她这么答的。她没问为什么,爹要她这么做她就做。
“是吗?所以,你的名字就两个字,叫东雪吗?”还真好听。
“……嗯。”她随便应了声,不知道为何,这男人把她的名字含在嘴里叫的那嗓音,竟是又甜又腻,害她有一丁点儿失了神,赶紧快步走,把人带到爹面前。“师父,您的贵客来了,我去泡茶。”
说完,她就闪人,过了好一会儿才端着一壶茶和两个杯子出现。
凤熙狭长美丽的眸子兴味的闪啊闪地,和阮言朗说话的同时,总会不时地把目光瞥向东雪,不然就是很努力地喝茶,茶杯空了,那东雪先生就会过来替他的杯子斟满,让那茶香四溢,也让他心情舒爽。
为何呢?自然是这东雪先生伴那茶香,莫名地入他的眼啊。不过,这东雪先生像是对他不太友善,始终用那清清冷冷的眸子直瞧他。
“皇——”
“咦?”凤熙闻声,眸光转到眼前这个白发苍苍的老人脸上,见到他略微犀利的眸光,这才惊觉刚刚他看那东雪似乎看得有些忘形失礼了。
他洒然一笑,摇着手中的折扇道:“我说大神官,叫我凤熙吧,话说回来,关于替我十三叔招回魂魄一事,大神官可帮得上忙吗?”
“皇……不,是爷,您都亲自跑上这一趟了,又事关洛王爷,这忙铁定是要帮的。”阮言朗说了,看了东雪一眼。“不过,今儿夜已深,又事出突然,爷可否多允一些时间好让老身准备准备?”
凤熙大笑。“那是自然。不急于一时。”
反正十三叔过得好好的,又身怀高超武艺,虽然不知为何进了别人的身体丢了自己的魂,但既然有办法可解,那也就不碍事了,早一日晚一日,也没啥差别,再说,要不是他找到这百世国最厉害的巫人,凭宫里那些平庸至极又胆敢自称神官的巫人们及御医,十三皇叔是铁定再也醒不过来了。
“那我明日午时到村里的客栈与爷会合可好?”
凤熙闻言,摇扇起身。“正合我意,我也累了几天,正想好好休养生息一番,那就明日见吧,大神官。”
“是。”阮言朗躬身送客。
阮东雪也乖乖照做,弯下了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