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事。”她乏力地摇了摇头,打量着柳芫。“这些日子十三姑娘都住在侯府吗?”
“是,侯爷让我住在水榭的客房里,用水榭的小厨房做膳。”
“是为了不让你和夫人碰头?”
“不是,我十一姊已经连人带嫁妆被送回府了,听说已经休离了。”
“……是吗?”她难掩措愕。
动作真快呀,男人变心就跟天候转变没两样。不过,她是压根不会同情柳芙的,没跟她计较是看在爹爹的分上。
“听说我十一姊在长公主的汤药里动手脚,还听说跟后院那些小妾有关,侯爷亲自审问,还逮出一个懂武的小妾。”柳芫压低声音分享她近几天听见的小道消息。“听说那个懂武的小妾被侯爷亲自斩断了一只手,送回当初赠人的官员府上。”
“斩断一只手?”她蓦地想起那日她落湖是因为后膝被什么打中,后来她的后膝一直是有敷着药的,想必是他瞧见了,因而推测。
“我没亲眼瞧见,但是长公主那里的春喜听见声响,快把她给吓死了。”
裘化真眉眼不动,毕竟她是见识过他的阴狠的。
“我听秋喜说,侯爷后院的那些小妾全都是朝中要官员送的,侯爷压根不喜欢,全都晾在后院里。”
裘化真缓缓抬眼注视她,见她又继续道“就说了,侯爷跟一般朝中官员不同的,他压根不好色。”
“然后呢?”她笑问着。
“侯爷生得龙章凤姿,俊美无俦,一些姑娘见到他莫不倾心,然而他是个心念极坚定的人,毫不为女色所动,他情深意重,好比当年我九姊走后,他还在这主屋后头种了一大片的芍药,藉此思念,而且呀,侯爷说裘姑娘和我九姊一样都怕水,所以把侯府里的人工湖泊给填平了,裘姑娘要是身子爽利些,就能到外头瞧瞧我所言不假。”
说来也真巧,她跟九姊一样怕水呢,侯爷是因为如此才特别讨好她吗?
虽然颇意外花世泽意将人工湖泊给填平,但这依旧不足以教她软下心肠。裘化真托着腮,凉声问:“侯爷到底给了你多少好处?”
“嗄?”
“嗯?”她笑得阴沉沉的。一开始还不觉得,可现在愈听愈觉得不对劲……到底是谁教她出卖亲姊的?
“……啊,对了,昨儿个裘姑娘要我拿些曼陀罗,你到底是要用在廿么地方?那可是有毒的,得小心啊。”柳芫干笑着转移话题。
“放心,我是大夫,我比你还清楚曼陀曼虽有毒,但也可以拿来治咳,喏,不觉得我都不咳了?倒是你,收了多少好处呀,是不是一整箩的九头鲍?!你不是最喜欢威镇侯府的九头鲍吗?”这个吃货,为了吃食出卖亲姊,她一点都不意外。
柳芫傻眼地看着她,总觉得她的神情好像九姊,而且……怎会提到九头鲍,她怎么知道她最喜欢威镇隹应的九头鲍?
这事,只有九姊才知道。她不禁忖着,目光落在乖顺趴在床踏上的来福。来福向来认生,从不亲近她和九姊以外的人,以往十姊接近九姊院落时,总会被来福的吠声吓得拔腿就跑。
可是,来福却亲近她,不仅如此,侯爷在她掉进湖里后,将侯府里除了水榭之外的所有湖泊都填平,甚至还将自己找来,可以想见他对她的用心,而这些用心向来是只给九姊的。
她……柳芫直睇着她,不禁自问,她,到底是谁?
裘化真读出她的措愕,随即咳了声。“对了,这些汤我喝不完,丢了也可惜,要不盛一些给外头的待卫吧。”
“……碗不够。”柳芫呐呐地道。
“去拿呀。”这傻孩子,怎么还是不长进。
柳芫应了声,边走边狐疑的回头。
待柳芫一出门,裘化真随即从床褥底下取出药粉倒进鱼汤里。
这几日,她每隔一天就要柳芫准备一种药材给她,整整十二天,教她凑足了曼陀罗、番白芷、生草乌、炒南星、全当归和川芎这六种配剂出麻沸散的药材,这六种药材分开要,决计不会教人发觉她的意图,而她下的量,足够让喝下一碗鱼汤的人睡上几个时辰。
几个时辰,够她离开京城了。
一会,待柳芫回来,就见后头还跟着花世泽,她不禁笑眯眼。“侯爷,今儿个怎么这么早?”连老天都帮她,让她可以顺便请他喝麻沸散。
“宫里没什么事,早点回府瞧瞧你现在病况如何。”花世泽取下腰间配剑,坐在她面前的椅上。
裘化真瞧了眼长创,闻见了淡淡的血腥味,强硬地压下内心任何因他而起的情绪,催促着柳完斟汤。
柳芫动作飞快地斟着汤,随即便端了几碗,直接退出房外。
“这鱼汤还不错,侯爷尝尝。”她笑眯眼道。
喝啊喝啊,快点喝吧,她已经不原意继续待下去,找谁当说客都一样!
花世泽轻啜了口。“确实相当鲜甜。”
“是吧。”她笑眯眼道。
“你今儿个看起来精神不错,但怎么有些闷闷不乐?”
裘化真顿了下。她哪里闷闷不乐来着,她很开心,开心得要命,因为她就要离开这里了。
“侯爷瞧错了,身子正复原着,我开心得很。”她端出最招牌且无瑕疵的笑。
“是吗?”
“是是是,这鱼汤鲜甜,趁热多喝点。”瞧他喝了半碗,她把心一横,帮他把碗再斟满,打算让他睡得香甜。
她托着腮,看着他不疑有他地将汤喝个精光,听着他说着京城的繁华,说着长公主的病情稳定,直到他再也按捺不住地在她面前趴下。
看着他疲惫的睡脸,她低喃着,“喏,瞧你近来精神虚乏,让你好好睡一场,就当是我报答你的数命之恩吧。”说着,从被褥里取出早已备好的包只,回头用气音唤着,“来福。”
来福随即起身,黑润润的眼专注地看着她,跟着她走出房外。
裘化真看着四周,所有的待卫全都倒了,她不假思亲地朝主屋的西边走。以往她在威镇侯府时,知晓西侧那边有个下人进出的角门,眼前正是用膳时间,守门的人应该会暂时离开。
天上的半月映照引路,她走得毫不迟疑,连头都没回,寒冽的风刮动她单薄的衫裙,她却没有回头的渴望,她已经厌倦这一切。
一万两,她不要了,横竖她身上还有赖大老爷赏给她的一百两,加上她一手医术,想在京城之外落地生根压根不难。
人生最难的,难在强求,而她,向来不强求。
得之她幸,不得她命,不是她的,她会放手。
她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自己,但脚步却突然停下,目光落在几步之外。
如果她没记错,那里应该是人工湖泊的南岸,湖泊上还有一座白玉跨桥衔接东西两侧……可是,她放眼望去,不见跨桥,更不见湖泊。
真如柳芫所说,他将湖填平了?
为什么?威镇侯府里引溪进府,人工湖泊幅员广大,到处穿溪而过,如里要将人工湖泊给填平,那得要费上多久的时间。
他又是为了什么将那给填平……她眼色迷离地驻留不动,压根没察觉脚边的来福像是听见什么,蓦然回头望去,不住地摇着尾巴。
“去哪呢?”
身后传来似幽魅般的叹息声,教她转头望去。
怎么可能?
“来福都带着了,怎么没将我捎上?”
狐裘轻轻地往她肩上一搭,她瞪着前方,感觉他将自己卷进怀里。“天冷,怎么没多搭件衣?”
她没吭声,不懂他明明喝了鱼汤为何还能如此清醒。
花世泽贴着她的脸颊,哑声问:“为何哭了?”
“我叫你走开你听见了没有!”她回头用力推着他,却被他紧拥入怀。埋在他的胸瞠上,她的泪水在衣料上晕开。“不要用你抱过其他女人的手抱我!滚开!”
花世泽一愣,没料到她在意的竟是“我没有。”他的心在狂颤着,喜悦凌驾在她意图离开的愤怒之上。
“那你休掉的是谁?!”人不提便罢,可这事每想一回,她就觉得自己快疯了!“花世泽,你利用人也利用得太彻底了些,让我去卖命,等我死后再迎娶我的嫡妹……你眼睛瞎了吗?那种蛇蝎女人你也敢要!”
“我没有利用你,你说那是一场交易。”
裘化真喉口梗着,委屈的泪水像初春的雨,绵密不休。“对呀,那是场交易,交易已经结束了,放开我!”
“交易还没结束。”
她难以置信地抽了口气。“你就这么期盼我死吗?非要我真的死去,交易才算结束?”原来瞎眼的是自己,她竟为了这种人流泪!
“你在胡说什么?我要你好好的,我要你……成为我的妻。”
“这种事由着你说么?你真以为每个姑娘都想飞上枝头当凤凰?”以为当他开口施恩,她就要巴着他的腿不走么?她柳艾不是那种人,她要的是、她要的是……这辈子都得不到的奢望。
“你答允我的,凤凰于飞,你要成为我的凰!”
“柳九已死!”
“那就由裘化真履约!”
“你凭什么?!”
“就凭你的眼泪,凭你的悲伤,就凭我的思念,凭我的盼望,没有我的允许,你哪里都去不了!”
裘化真恼火地推开他。“我的眼泪我的悲伤都不是为了你,你的思念你的盼望全都与我无……”她突地倒抽一口气,瞪着他流下的泪。
这个男人为何如此可恶,为何要拿眼泪禁锢她?
眼泪,是这世上最廉价最无用之物,她不哭的,她没有多余的眼泪为了无止境的孤寂和夹缝中求生存的无奈,想活下去就得坚强,有什么好哭的。
可她也懂,再怎么练就铁石心肠,泪水有时是由心不由人。
一如,情爱。
“为我留下来,哪里也不去。”花世泽轻柔地将她拥入怀里。“这一世,我就只要你了,你千万别再让我在茫茫人海中寻找你,别让我……总以为我疯了。”
她不会懂得被留下的他,是如何走过这两年,他痛苦得快要疯了却又必须逼自己清醒,不能忘了身为威镇侯该尽的责任。
他常反复地想,他都如此痛苦了,为何还要管那该死的皇室如何恶争内斗,为何还强迫自己在旁人面前表现若无其事,他快死了,就快痛死了,快被思念给逼死,为何他却还要在乎旁人的死活?
她没吭声,内心天人交战着。现在的她,无法委屈当他的妾,更不能成为他的妻,就算现在留下,他日她还是一样会逃。
可是,逃了之后呢?
下一个被思念折磨的会是谁?
“那时,我一直在想,是谁杀了你,是谁选了你最恐惧的方式杀了你……好几次,我想要闯进后宫,一个个将她们凌迟至死,既然都没人在乎你的生死,我又为何要在乎她们的生死,该死不该死的全去死吧,敢杀一个柳九,我就要她们一起陪葬……”
裘化真骇然地瞪着他似清醒似癫狂的神情。
“可是,最该死的……似乎是我……”他的神色疯狂,深像的黑眸殷红得可怕。
“花世泽……”她低唤着,轻抓着他的手。
“那晚,我就在桥亭上,我听见落水声,可是我没有理睬。为何我没有理睬?因为我在等你,我等着要带你回府,可是我却再也等不到你……你说,我不在乎旁人生死,旁人就不会在乎我的生死,我无所谓,可是你……怎么可以是你,如果那时我去探看,你就不会……所以,杀了你的人,好像是……”
裘化真捂着他的嘴,不让他再往下说,“花世泽,我回来了。”
“……你愿意回来了么?”他吼声问。
她张口欲语,却还是咽下了,选择环抱住他。
这个可恶的男人,怎么可以用这种方式留住她,他允诺的不是自由么,为何却拿情爱囚禁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