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人群里三圈、外三圈围着的产房,倏地传出产妇撕心裂肺的咒骂声,这不是别人,是正抓着布绳辛苦生产的舒婆娑。因为喝了参汤,她除了惨叫以外,还能匀出一些力气骂那个害她疼了半天却还生不出孩子的男人。
婆子和媳妇们听着只觉得世子夫妻感情融洽,打是情,骂是爱,世子妃还有力气喊叫,表示生孩子的力气足,她们反而不担心。
可屋外的东王妃脸色可就有些不一样了,“生孩子就生孩子,怎么骂起羲儿来了?”东王妃嘟囔了句。
东王爷抚着三绺胡须笑了,“你当初生羲儿时也没少骂我,我进去探你的时候,你还把我的手腕咬出一个大口子,母后可是心疼死了。”
东王妃脸上一红,“八百年前的旧帐,你扯出来做什么?我替我儿子说媳妇两句也不成?”
“羲儿远在凉州回不来,你就让媳妇骂个两句,解解气也不碍事。虽说不是头胎生产,但是这回比上次更加凶险,只要她能平安的把肚子里的孩子生下来就好,要是羲儿在,肯定会说媳妇想骂什么都可以。”
东王妃叹了口气,“她的命也真是的,生斌儿的时候羲儿在打胡人,这会儿生老二,他仍不在她身边守着,难怪她要气得直骂了。”她忽然有些同情自家媳妇,扬着声音给屋里的媳妇喊话,“阿娑,你尽量骂,娘给你靠,看能不能把那个不知道自己又要当爹的人给骂回来!”
屋里的舒婆娑也不晓得听进耳朵没,只是哀叫声更大了。
东王妃看着不担心,可手心都是汗。
“你瞧,这一胎拖了这么久,要不要紧?”
“她肚子里揣着两个,要生出来哪是这么容易的事。”要生两个孩子,可以想见此番产妇有多折腾。
这时,一道身影伴随着王喜的喊叫扑进被当作产房的院子——
“世子爷、将军,王妃说了,女子生产,男人不能靠近的!”
没错,现在边走边丢头盔、宝剑的那正是东伏羲。
王喜抱着东伏羲解下来的那些沉旬旬的东西,几乎被压垮,苦着脸站到一旁去。
这里可没他说话的地方。
婚前的东伏羲在五城兵马司成绩斐然,成亲后第一年就取代了原指挥的位置,第二年胡人骚扰边境,他领兵前往,战功非凡,把胡人打得连退三百里,很快再上升了一大步。
等到与北辽拚搏,他已经是个名符其实的将军,这回完败辽人,一品将军之位对他来讲应该不是问题。
满脸胡碴的他没有心情和自家爹娘请安,一进院子就准备去看舒婆娑,要不是几个壮硕的婆子下了死力拦住他,他早已冲进产房了。
他大手一挥,挥走那些碍事的婆子,并吼道:“阿娑,我回来了,你挺住,哪个混球敢折腾你,我揍他给你解气!”说完,不管不顾地冲进了产房。
所有人为之哗然。
“你们这些没用的,怎么不拦住世子爷?”东王妃开骂了,但是她再横眉竖眼也无济于事。
也不知道舒婆娑是不是听到了东伏羲喊的那一嗓子,身下一用力,一直不肯出来的孩子在这时候呱呱坠地。
产房里的稳婆手忙脚乱,婆子们来来回回的端着血水出来,媳妇们捧着热水进去,谁也没有心思去计较东伏羲闯进产房的事了。
稳婆用襁褓裹着孩子出来,笑得嘴快咧到后脑杓,“恭喜王爷、王妃,是个大胖公子哥。”
接着,另一个稳婆也抱出一个婴儿,“恭喜王爷与王妃,是个金枝玉叶。”
东王妃和东王爷一愣,居然是对龙凤胎!
双生子不常见,龙凤胎更稀罕,他们各自小心翼翼地接过一个,看见红通通的两个小娃儿,目不转睛,笑得阖不拢嘴,“有赏,有赏,今日全都重重有赏!”
双喜临门,不论是主子还是下人,没有不乐呵的,全府上下都洋溢着喜气,连走路都轻盈了起来。
因为姐儿比哥儿慢些爬出舒婆娑的肚子,自然成了妹妹。
两个娃儿偎在大人的怀抱中,下意识地咂巴着小嘴,想找奶吃。
东王妃抱着孩子,不想松手,她的母爱这时候全数从儿子身上转移到了孙子、孙女身上,见他们饿了,赶紧招来乳母。
这些乳母是几个月前就寻好的妥稳人家,舒婆娑生产前便已经住进王府,这会儿只要吩咐一声就行,如今还真没有舒婆娑这当娘的事了。
产房里的舒婆娑因为脱力,早早昏睡过去,中间清醒了一下,得知自己产下龙凤胎,睨了眼激动万分的相公,这才安心地睡去。
之后的移动及清洁,自然随便丫鬟、婆子们摆布。
她这一睡,整整睡了两天一夜,急得东伏羲把已经领了封赏的太医又从宫中拎了回来,还不许人家回去,勒令太医得待到舒婆娑醒过来为止。
太医面对这位从少年时期就在战场上拚杀,立下许多汗马功劳的东王世子,什么都不敢说。
当年这世子的强横他可还记忆犹新,时至今日,当初令人头痛的小霸王已经是三品大将,这些功劳可不是靠体力和武力就能办到的,那需要魄力和手段,更需要智慧与勇气,可见这些年这位世子的蜕变,不过在关于自己妻子的事情上,他还是和少年时期一样霸道。
只能说,这位爷爱妻如宝的性子,在京里也算少见的了。
瞧瞧,大军刚回京驻扎,还来不及面圣呢,便尘满面的急着赶回来探望妻子。
舒婆娑清醒后,自然是客客气气地把太医请回去了。
刚生完孩子的产妇最大,东伏羲谁都敢得罪,就是他亲爱的妻子不能得罪,因此对于她的决定,他并没有反对,只要确定她确实无碍就好。
现在她对谁都笑容可掬,唯独没给东伏羲一个好脸色,无论东伏羲如何说尽好话,她都不理。
谁叫他身为人家丈夫,妻子两次生产都不在身边,说到底,就是那些骚扰边境的小国烦人,三番两次,烦不胜烦,真的惹恼他,全都一锅端了!
东伏羲正恼着,寻思要怎么去哄妻子,哄得她回心转意,丝毫不知老爹心上挂了十五个水桶,大名东人斌,小名叫小虎子的长子迈着小短腿跑了进来。
东人斌现在还是忘性大的年纪,再加上东伏羲这回出门得有点久,因此他只瞧了东伏羲一眼就迳自往舒婆娑那边去了。
“娘,斌儿听乳母说,娘替我生了弟弟和妹妹,他们在哪里?斌儿想瞧瞧他们。”
看见儿子胖嘟嘟的可爱模样,舒婆娑没有心思和身边那个纠缠不休的男人摆脸色了,对着儿子招手,把他招到床边,拎起他的小爪子,一边揉捏着一边问道:“斌儿听谁说的?”
“是乳母告诉我的。”
“哦,弟弟、妹妹正在乳母那边喝奶与睡觉,待会儿娘再让人抱过来给你看。”顿了顿,她拍了拍他的脑袋,并道:“你见到父亲回来,应该说什么呢?”
他嘟着嘴,“他真的是爹?”
“怎么不是?”
“人家这不是不确定嘛。”才三岁的小孩小大人似的趋前了两步,有模有样地跪倒在地,“儿子给爹爹请安。”
伏羲笑道:“过来让爹瞧瞧,多久不见,我们家小虎子又长高了。”他出门的时候,这孩子牙都还没长齐呢,这会儿一口白白的小牙,可爱极了。
血脉相连就是不一样,这孩子和他小时候几乎是一模一样。
“我又长个子,娘也生弟弟妹妹了,爹为什么出门那么久?”这话乍听之下没什么逻辑,可细细品味却是孩子满肚子的疑问。
为什么时间过去好久,他长个子了,娘的肚子也从大变小,可就是没有看见爹?
舒婆娑给小虎子招手,“爹爹去打坏人,打完坏人就回家了,以后可以常常陪着你骑马打过和玩球了。”说完,她吩咐人去让乳母把两个孩子抱进来,她睁眼到现在都还没见到自己那对龙凤胎呢。
她又对东伏羲道:“你也去洗一洗,解解乏吧,路上辛苦了。”看他那邋遢的模样,眼里都是红丝,这两天怕是衣不解带地守着自己。
他容易吗?这些年来刀口上添血还不是为了能保护妻儿,庇荫子孙,上能扶助君主,匡扶社稷,成为顶天立地的大丈夫?见妻子终于肯和自己说话,东伏羲笑得很傻,“你才辛苦,为我生了两个孩子,对不住,不管我怎么赶还是没赶上。”
她心里一软,嘟着嘴道:“以后还出去不?”
“不了不了,爹想从羽林军退下来,让我接手。”出门在外,他最想的就是家里的一切,能待在家里自然是好。
“你先去洗洗吧,免得待会儿呛着了孩子。”
“嗯,这是娘特意让厨房做的百合乌鸡汤,你多少吃点。”他指着几案上的甜白瓷盅,闪身进了净房。
等他洗去尘埃从净房出来,见到的情景就是这个样子——
他的妻靠坐在宽大的床榻上,一旁是两个转着骨碌碌大眼的娃儿,穿青衣的是哥儿,姐儿则穿着雪白衫子,两人都很努力地吃着自己的指头。小虎子也脱了鞋,穿宝蓝衫子的他可忙了,一下摸摸弟弟的脸颊,一下碰碰妹妹的小手,咯咯的笑声,显得无比温馨。
东伏羲的心迅速被一股暖流包围,溢出满满的甜味。
这是他日思夜想的家,是充满娇妻和孩子笑声稚语的地方:是能洗去他一身疲惫,让他安心喝碗汤的地方;是可以让他卸下所有伪装,无忧酣睡的地方。
他亳不考虑地加入由挚爱家人话声笑声交织而成的盛宴。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