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相亲有一套固定模式。
对象当然是得先过滤,他对平民没兴趣,可是即便千金,也是分成很多种的。
在商言商型,为了跟爸妈交代型,想嫁个金龟婿跟朋友炫耀型,年纪到了怕被做文章型,家道中落求浮木……
他会先投其所好的聊天,让对方放松,忘掉心中的计分版,进入自然的交谈模式。
在最后,他总会接到一通电话,然后他永远会对着电话说出一些固定台词,小班制,住宿学校,艺术课程等等,以观察对方最直接的反应—他对于将来的妻子只有一个要求,要能跟亚茉相处。
纪东佑知道自己女儿的个性不好,大部分的名媛对恶魔型继女都是避之唯恐不及,但是她是他的掌上明珠,要当他的妻子,就要学会爱这个小公主。
试着关心她,试着了解她,而不是只想着多请几个助理省麻烦。
他相亲并不是因为寂寞,是想给亚茉找个后母。
“林彩卿一听到我打算把茉茉送到国外,笑得嘴巴都快要咧到耳朵了,满面红光,高兴得一副快要中风的样子。”
程暄闻言露出嫌恶的表情,“纪东佑,我真的建议你该开诚布公的告诉那些小姐,你能为她们做什么,她们需要付出什么,而不是假意的相谈甚欢,对你产生好感的时候,突然杀得她们措手不及。”
“不这样,我怎么知道她们真正的想法?”
林家现在有难,林彩卿明显是被送来和亲的,如果是秤斤论两式的相亲,他能得到什么真心话?
还不是他说什么,她就马上点头应什么。
一点意思也没有。
他要明确知道这些想成为他妻子的人,有没有当后母的心理准备,能不能站在孩子的立场多想一点—譬如说,听到一个父亲要把幼女送往国外念寄宿学校时,会以正常的思维觉得这样不太好,会觉得孩子很可怜,劝他多考虑一下。
“我花一个下午的时间可不是为了好玩,我要亲自过滤将来可能成为茉茉母亲的人,不是听任何一个人怎么说,而是用我自己的眼睛去确定,对方是不是真的有心理准备,值不值得我为她举行一场婚礼。”
说也奇怪,不过就是个孩子而已,不是养不起,也不需要她们做早餐还是帮忙洗澡换衣服,听到他预备把女儿送往国外念住宿小学,那些知书达礼的名媛们,没人觉得诡异,也没人觉得不妥,每个人都觉得这样太棒了,好像全世界的父母都会在小孩满八岁时就把他送往国外一样。
程暄见他杯子见底,又给他加了半杯威士忌,“你去套人家的话,就不怕哪一天遇到真命天女,你在讲真心话时,别人却觉得你是假意试探?”
纪东佑拿起杯子晃了晃,让里面的冰消融一些,“不会有那一天的。”
“做人不要太嘴硬。”
“不是嘴硬,是直觉。”纪东佑指指自己的脑子,“你知道,我的直觉一向非常准确。”
程暄很顺手的戳了他的脑门一把,“这世界唯一的绝对,就是没有绝对,而根据我的直觉,你的克星就快要出现了,而且是一个你无法捉摸的人,把你整个半死,却一点也不在乎的那种。”
“喂!”
“我是真心的。”
换成是别的女人,纪东佑早发火了,但因为是程暄,所以算了,好男不跟女斗,好佷也不跟姑斗。
没错,眼前这个大他三岁的美女店长,是他的亲姑姑。
纪家的老先生在五十多岁的时候风花雪月了一回,就在可以当爷爷的年纪时又当了爸爸,情妇替他生下一个女儿,那个女儿一直都没有认祖归宗,始终从母姓。
因为不是什么风光的事情,程暄的身分也没让外人知道,就连纪东佑都是十几岁时才知道家中还有这个大自己没多少的姑姑。
说尴尬当然是有的,对于爷爷刻意安排的聚会也总是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结果总是父亲跟这个小自己二十几岁的妹妹说话,东佑跟东河两兄弟说话,爷爷一脸无奈。
他们不亲,直到东河意外身故。
纪家看似家大业大,但是血脉单薄得可怜。
爷爷奶奶已经不在,父亲病后身体大不如前,母亲也已过半百,东河走了,整个家算来算去,真的没有几个人。
纪东佑跟程暄就在这样的氛围中亲近起来。
名义上是姑佷,相处起来像姊弟,外人看他们暧暧昧昧,其实那样的信任跟关心都是血浓于水。
他每隔几日就会来店里跟程暄聊个几句,有时候什么也不做,只是喝点东西就让司机送他回家。
对他来说,这里是少数他可以做自己的地方。
在外面,他是纪氏的执行长,纪家唯一的第二代,是一个孩子的父亲,他有身分,因此言行举止都得符合那样的身分。
只有在这里,他可以做回自己。
做回……最简单的那个纪东佑。
沈妍安已经在纪氏的接待室中枯等了一个多小时,问了接待人员两次,对方都是说执行长临时有事,无法抽身,问她愿意继续等,还是另外安排时间—纪氏执行长的时间比金子还贵,另外安排时间的结果可能是两个月后,来做上架商谈的她没有选择,只能等。
又是一个小时过去,眼见等待时间似乎有往下延长的趋势,她决定先打电话回旅行社跟留守的人说一声。
为了不打扰接待室中其他跟她有相同待遇的人,妍安很识相的拿起手机走到外面的走廊。
真不愧是大公司,寸土寸金的台北,走廊却宽阔明亮,左列一直到尽头都是窗户,而从窗户看出去就是台北市的景色,虽然不是什么湖光山色,但是居高临下俯瞰城市,就心理层面来说,自然浮现一种快意。
旁边有块牌子清楚标示着员工健身房的使用时间,员工餐厅的营业时间,最新的特约娱乐厂商,以及有女性同仁希望开瑜伽课,因此做个调查,有意愿上课的去人事部登记,满二十人就会请老师;还有某厂商送了三十箱尿布,家里有小贝比的同仁凭儿童健康手册自行去仓库取……
一大串福利看得妍安羡慕不已,难怪纪氏连续三年被选为“新职梦工厂”,老板虽然严厉,但是待遇跟环境都没话说,福利这么好,谁想离开。
妍安站立的位置附近有个男人在讲电话,他穿着西装的背影感觉还挺……曼妙的,虽然这形容词有点奇怪,但她暂时想不出更好的了,总之,就是一个好看的背影。
他声音很低,说着什么默默要听话,爸爸今天会早点下班回家,不喜欢伍老师没关系,爸爸再帮你找一个之类的,一听就知道在哄小孩—妍安想,大概跟自己一样吧,等着晋见纪氏执行长,却没想到对方临时有很重要的事情,所以他们这群厂商就这样被耽搁了。
同是天涯沦落人啊。
妍安叹了一口气,从包包拿出手机,按了快速拨号键。
很快的,那头有人接起,一个轻快温柔的女声传出,“欢乐旅游您好,很高兴为您服务。”
“是我啦。”
“喔,是你啊。”同一个声音,但是明显收起了营业用的明朗,变得低低的,有气无力,“结果怎么样?谈得好吗?”
他们这间“欢乐旅行社”被大型旅游网夹杀,业绩已经好几年欢乐不起来了,从六十几人的大型旅行社到现在只剩下两个人,老板女儿兼工友小妹的沈妍安,以及销售客服兼导游领队的汪晓晴,所谓的办公室也就是两张桌子,两台笔电,一部电话跟一部传真机。
而妍安在痛定思痛后,决定走向网络,做最后一搏。
“我还没见到他们的执行长。”
“还没?不是约三点?现在都快五点了耶。”
“没办法,现在是我们希望在纪氏的营销网上架,又不是人家来求我们,好不容易敲定时间,所以我决定继续等。”妍安握紧拳头,“我们这辈子见的王八还会少吗?有钱人的毛病总是比较多,放心吧,就算天荒地老我也会等等等等等。”
汪晓晴唉的一声。这些大公司的头头真是不知道哪根筋不对?不管约早约晚,都一定临时有事,就算没事也会窝在办公室,总之,就是要人家等,以彰显他们的地位,上次她们去购物台,足足等了那个王八经理三小时。
“那我知道了,情况怎么样你再跟我说。”
“好,拜拜。”
那个在打电话的男人刚巧在这时候转过身,四目相对的瞬间,男人明显的呆了一下。
这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