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一场滂沱大雨刚停,屋檐仍叮叮咚咚的滴着雨声,傅筠用罢早膳,傅老太太的贴身嬷嬷就过来请她去趟惜春堂。
终于来了!傅筠心一凛,在凌凌与另一名新升上来的丫鬟凌兰伺候下,披上大氅,手拿暖炉步出屋外,顺着长廊一路来到傅老太太的院子。
屋内,临窗大炕上依次坐了傅老太太、傅玟仪、徐虹及游氏,但未见刘氏,傅筠再一想就明白了,刘氏身为继母,原本就能掌握她的终身大事,而刘氏能一手遮天,显然傅书宇也是点头的,这件婚事,原本就不是她们这些人能左右的,找刘氏只是给她们找不痛快。
凌凌、凌兰拿走她的大氅及手炉,安静的退到一旁。
「筠筠见过祖母。」傅筠走上前,恭敬行礼。
傅老太太慢条斯理的喝着茶,刻意将人晾在眼前,脑袋里仍在思索着这几日肠枯思竭也找不出的答案,这丫头到底是在什么时候脱离她掌控的?
傅筠的生母是商家女,这对一向自诩为书香门第的傅府来说实在是脸上无光,但人在京中,少不得要出门走动,大家便有来有往,这
一来一去的,府中没落的酸样也落入些有心人眼中,如此境况,书香世家又添了铜臭味,偏偏这铜臭味是闻得到却碰不得的,时日一久,
她就不太愿意外出交际,怕人低看,若遇到一些不得不出席的宴席,就让徐虹带着傅筠去。
反正在她们有心的洗脑下,傅筠一心认死理,读四书五经,重规矩道理,诗书礼教样样精,即使进入勋贵内眷的圈子,刻板的言行举止也不讨喜,在玉杉、玉叶有心的挑拨下,更连一名可以谈心的友人都没有,到底是谁帮她瞒天过海的?刘氏?
傅筠迟迟没有听到喊起的声音,便也只能半弯着腰,只是这动作维持不久两腿就开始直打颤,额冒冷汗,她索性径自站起身来。
「筠筠,你这是跟谁学的?没规矩,母亲让你起来了吗?」傅玟仪早憋了几日怒火,还一连作了好几日恶梦,梦到不少黄金白银都长脚走了。
「祖母让大姑姑说话了?大姑姑不是也没规矩?」傅筠反唇相讥,眼神极冷。
「你!」傅玫仪气得语塞。
其它人还要说话,傅老太太伸手制止,黑眸微眯的沉着脸看着傅筠,口气很冷,「好,很好!翅膀硬了,我问你,你婚事定了?是皇商魏韶霆?」
傅筠一点也没慌乱,她婚事的对象是魏韶霆一事,还是她故意让两个丫鬟散播出去的,因而她大方承认,「是,魏家已送来庚帖,亲事已定了。」
「胡涂!」傅老太太火冒三丈的怒声拍桌,「这等大事怎么可以没跟祖母商量?你知不知道魏韶霆死了妻子,还有个儿子,他大你足足九岁,你还未及笄——」
「孙女知道,一切都清楚后才点头的。」傅筠腰杆打直,没有退却。
「你清楚什么?我看你是被刘氏骗了,刘氏是你的继母啊,怎么会为你的亲事费心尽力!」傅老太太怒指着她,气得浑身颤抖。
屋内其它人也纷纷加入阵容,指称刘氏蛇蝎心肠,要将她这含苞的花儿送给一个老男人,根本是想逼死她,不,是卖女求荣,也不知私下拿了多少好处。
但这些话她们说来很是心虚,魏韶霆是什么人?相貌能力都是一等一的商业巨贾,要什么女人没有,傅筠是美,但听闻皇室中也有不少贵女心仪他,傅筠能跟他成亲,也不知上辈子烧了多少好香。
傅筠冷静的看着这一张开开阖阖充满批判的丑恶嘴脸,始终无言。
傅老太太见她面无表情,大为光火下索性起身,走到她面前,硬的不成,她只好来软的,握着她的手,「筠筠啊,成亲是一辈子的事,你不能胡涂啊!」
她胡涂?傅筠看着雍容华贵的傅老太太,傅老太太的吃穿用度都很讲究,偏偏身边养的都是不学五术的废物,在此情形下,她怎么会容忍自己带着生母丰厚的嫁妆嫁入魏家?瞧她虚伪的忧心,傅筠口气放软,同时抽回自己的手,「祖母不是说了,婚姻大事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筠筠,你莫不是被刘氏冼脑了?还是已经见过魏韶霆,对他有了感情?你别傻啊,那样的男人,说是不近女色,也不知是哪里有问题呢。」徐虹也急着走向她,虽然她也没有见过魏韶霆,但外传他相貌极为出色却待人冷漠,傅筠只是个后宅姑娘,少与外男接触,正值荳蔻年华,难免少女情怀,幻想爱情。
「我在母亲的安排下的确与他见过一面。」傅筠说得坦然,她对魏韶霆并没有爱情,但好感绝对是有的,再加上前世的救命之恩,再怎么说都比她们打算塞给她的渣男好,但这一点她没必要跟她们说。
闻言,众人都明白了,见过了代表被魏韶霆那俊美的外貌迷惑了。
「所以,这婚事,你不打算退了?」傅老太太忍着怒火再问。
「是。」她不在乎一旁女眷个个眼带怒火,如刀似的一刀一刀的剜着她,答得干脆。
「好,祖母看你是脑袋胡涂了,晚上就去祠堂跪着,想想自己到底做错什么。」傅老太太脸色愈来愈黑。
「是。」她恭敬的行礼。
这无所谓的态度让傅老太太胸臆间冒出熊熊大火,气急败坏的怒吼,「你是不是忘了我才是你嫡嫡亲的祖母?刘氏是外人!」
忘的人是谁?她父亲其实也是庶出,而傅老太太的心思从来都在两个亲生女儿上,留给大房的根本没半点亲情,但想是如此想,傅筠开口却是说,「祖母怎么如此说话?母亲听了岂不心寒,她如今管着中馈替祖母分忧解劳却成了外人?祖母胡涂了,怎么会让一个外人来持家?」
她刻意装出一脸忧心的神情。
「哼哼,果真长大了。」傅老太太眸中尽是阴冷之光。
「不敢,是祖母教得好。」她身姿挺直,目光清澈。
傅老太太咬咬牙,用袖大喊,「来人,带大姑娘到祠堂罚跪。」
傅筠没等人进来,直接敛衽行礼,转身就走,两名丫鬟也急急跟上。
天空再度飘下雪花,寒凉的冷空气让她混沌的脑子舒服了些,她伸出手望着落在手上的雪花,终究跟她们还是撕破脸了,不过,她反而觉得轻松,一直戴着假面具虚与委蛇的日子实在太糟心了。
后方帘子甫落下,屋内就传来一阵乒乓声,但她脚步未歇,在纷飞的雪花中径自前往祠堂而去。
屋内,傅老太太气得怒摔一桌的茶壶杯子。
徐虹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傅玫仪更是在室内打转踱步,嘴巴喃喃的念着,「怎么办?煮熟的鸭子竟然飞了!」
傅老太太一肚子火还没完全宣泄,看着脸色发白的徐虹,恶狠狠的道:「人呢?你倒是赶快安排啊!」
「对,对,还有机会,快安排啊!」傅玫仪也回过神来,附和一句。
「是,母亲,太姊,我知道了。」徐虹把头垂得低低的。
她也几乎是被众人催着赶出屋子,连披风都没拿,冷得直打哆嗦,望着天空愈下愈绵密的雪花,更觉烦躁,对那始终拎不清状况的侄子也是极度不满。
徐汶谦正在等候职务安排,确定的消息是会被外放,可能要在外待上三年,届时夫唱妇随,傅筠也会离开京城,嫁妆就会跟着走,没有其它眼睛盯着,她们就能动她的嫁妆了,这桩婚事,两方合谋许久、坏就坏在徐汶谦有个青梅竹马的心上人,不想被安排婚事,竟滞留在外不肯回来,这一拖可不就拖出问题来了。
傅书宇从户部回来,就从刘氏口中得知大闺女被罚跪祠堂,天寒地冻的,他哪啥得?
「爹,你快去救姊姊,我跟母亲去找祖母,但她不见我们。」傅榛难过得都哭肿了眼睛,她已经去了祠堂,但那里又黑又暗,太可怕了,她不敢久待。
「还是我再去跟母亲求情?」刘氏咬着下唇,她也去了一趟祠堂,但傅筠要她离开,还小声的说她不会傻傻的跪整晚,不会虐待自己,但她怎么放心呢。
「不,你做得够多了,母亲那里由我出面较妥当。」他拍拍她的手,再弯身看着泪汪汪的傅榛,「姊姊会没事的,你先留在这里。」
「好。」她一手抱着母亲的手臂,可怜兮兮的向父亲点头。
傅书宇绷着张脸,直接去到惜春堂。
傅老太太对刘氏可以拒见,对这儿子就不能甩脸子,但看看他一进屋说的是什么?
「你要替筠筠求情?这家里你跟刘氏不是最大吗?筠筠的婚事连知会我这老太婆都没有就径自同意了,回京不过多久,就将筠筠教得目中无人,亏我这老太婆这些年将她带在身边宠着爱着。」傅老太太一肚子火,也一肚子委屈,这一席话说下来,连拍桌子几下,手掌都拍红了,杯子也倒了,流了一桌的茶水。
傅书宇见母亲气到眉毛倒竖,仅拱拱手道:「与魏家婚事,儿子的确做得不好,但千错万错是我们做父母的错,筠筠年纪尚小,祠堂寒冷,万一染上风寒——」
「行了,行了,我不想听了。」傅考太太还能不知道儿子耐着性子跟她说话就是要她放过傅筠吗,因她心中另有算盘,还不能真的扯破脸,于是顺势免了傅筠跪祠堂的惩罚。
「多谢母亲。」傅书宇急着去带回傅筠,行个礼就带着小厮往祠堂去。
傅筠是听到祠堂外渐行渐近的脚步声才做做样子的跪在蒲团上。
「姑娘,是大老爷啊!」凌凌跟凌兰也跪在两边,但她们回头一看,见到是傅书宇,开心的叫了出来。
傅筠没想到父亲会来得这么快。
一脸讶异的任由丫鬟将自己搀扶起来,「父亲怎么来了?」
他握着她的手,「我答应你,要替你一肩扛起的,只是,终归是一家人,去跟祖母道声歉,可好?」
她回以一笑,没多说的跟着父亲踏进惜春堂。
傅书宇看着傅老太太,「我带筠筠过来道歉了,希望母亲别气坏身子。」
傅老太太喝了口茶,冷哼道:「都大了,翅膀硬了。」
傅书宇向女儿使个眼色,没想到她仅是行个礼,啥也没说。
傅老太太也不在乎的挥挥手,一旁伺候的老嬷嬷却似微恼的低低开了口,「老太太乏了,昨晚就没睡好,今天又动了气,心有多痛——」
「没规矩,什么身分说什么话!」傅老太太怒斥。
又在演戏了,傅筠还真没心情看,她看向父亲,他明白的点头,,「那母亲好好休息,我们就回去了。」
傅老太太咬咬牙,但还是没说什么,恨恨的看着父女俩退出去。
一离开惜春堂,傅书宇忧心的看着女儿,还没开口,傅筠便说了——
「父亲放心,祖母不会不理我的。」不是她有自信,而是只要她还没嫁出去,傅老太太等人就还有机会,那些人贪婪无情,不会就此放过她。
傅书宇虽然有疑惑,但也不好多说,两人还没到走栖兰院门口,傅榛小小的身影就飞奔向他们,在她身后,刘氏也快步迎上来。
「没事吧?没冻着吧?饿了吧?先回临南院,我炖了锅鸡汤——」
「姊姊冷不冷啊?快到我房里,我让丫头多烧几个暖炉,热得我都冒汗了。」
傅筠看着拉着她的妹妹,一脸关切的刘氏,还有微笑看着自己的父亲,她喉头好似有东西塞住了,眼眶微红,这一世,这一刻,她深深觉得自己好幸福!
另一个院子里,徐虹虽被钉得满头包,但心里很清楚该做的事,派了丫鬟到她私库里拿些东西作为礼物,就坐上马车,去了位于城中的庆伯侯府,见到母亲,见她身边只有两名心腹嬷嬷,就将府中傅老太太的意思说了。
「娘,机会可不等人啊,要再找这一门合众人心意的亲事可不容易,请母亲别再宠着谦哥儿了,赶紧派人去将他带回来,做些准备,不然一旦魏家大张旗鼓的下了聘,事情就复杂了,这里面的利益牵扯,母亲也是明白的啊。」
温暖的堂屋里,两鬓斑白的徐老太太一身茶白色刺绣衣裙端坐在正中的罗汉床,徐虹就挨着她坐着,说得渴了,径自拿起茶杯喝了一口。
徐老太太眉目看似温和,但再细看就可见其眼敛精光,也是个会算计的,但坏就坏在太宠爱孙子,许多事都纵着他,儿子媳妇也说不得。
但也难怪她宠徐汶谦,如今这徐家第三代里也只出了他一个男丁,是唯一的嫡子。
徐虹软声好言的又催促叮咛母亲好一会儿才起身告辞。
她离开后,室内陷入一片静默,两名老嬷嬷目光齐齐看回内堂中央那一座巨幅三彩牡丹屏风,好一会后徐老太太才没好气的哼了一声,「听见了吧,还不出来?」
此时,就见屏风后方走出一名斯文儒雅的华服青年,赫然就是徐虹刚刚提及应该还在访友未归的徐汶谦。
「再躲啊,机会都快被你躲没了!」徐老太太见他往自己身边一坐,忍不住以指轻戳他的额头。
他一把拉下徐老太太的手,撇撇嘴道:「祖母,您明知道我心仪华倩。」
他是满心的不愿意娶那生母是商家女的傅筠,听闻她是个无趣的冰山美人,婚事没了,他真没什么失落感。
庆伯侯府也是百年勋贵,然而一辈辈渐渐没了出息,风光不如往昔,但再怎么样世家勋贵的底蕴还在,徐汶谦的父亲如今仍在翰林院任职,不过只是个闲职罢了。
徐汶谦心里有个人,两人青梅竹马,感情非同一般,但吴华倩家世清贫,徐老太太也不愿他们成亲,除非他答应那个「人财两得」的糟心事儿。
「祖母有不让你娶华倩吗?可眼下更迫切的是你得娶个妻子好为仕途铺路啊。」她这话说得都累了,如今徐家用度俭省,全家手头都紧,还不能让外人看出落魄样。
傅筠拥有价值不菲的嫁妆,全京城大概无人不知,垂涎眼馋的也不少,但要自己卖身娶她……徐汶谦臭着一张俊脸,倔强的不吭声,径自倒茶喝。
徐老太太又叨念了他几句,才挥挥手让他回自己的院子好好想想去。
精致的屋内,一只香炉里燃着淡淡花香,吴华倩正半卧在贵妃椅上看书,见他进来时唇角紧抿,她坐起身,示意丫鬟退出去,这才走向他,环着他的腰靠在他怀里,「怎么了?」
「还不是那件堵心的烂事!」他低头看着深爱的女子,一双黑眸里尽是温柔,再伸手轻抚她白嫩的脸颊,对未曾谋面的傅筠怨气更旺了。
吴华倩乖巧的将脸贴向他的手,其实徐汶谦并不知道,她是愿意他娶傅筠的。
傅筠的婚事,徐、傅两家琢磨已有半年之久,徐老太太视她为自家人,从未隐瞒她,直言只有他娶了傅筠她才能进徐家,而徐老太太看中的也是傅筠身后可观的家妆,而徐府内里如何,她寄居在此,比谁都清楚。
对徐汶谦的心,她是有把握的,在情欲上,她自认无人比她更懂得伺候他,届时,他若分得部分嫁妆,最后还不是会到她手上,但为慎重其事,她特别打听了傅筠这人,也曾远远的偷看她,知道她是个容貌倾城但个性却不讨喜的冰山美人,与温柔婉约的自己南辕北辙,她便半点也不担心。
「谦哥哥,你就听外祖母的话吧。」她眼眶微红的抬头说。
「你说什么?」他脸色大变的一把将她从怀里拉开,双手放在她纤细的肩上用力晃了晃。
她泪水决堤,哽声道:「谦哥哥,如果你真的爱我就答应吧,外祖母以为是我让你为难,可我不在乎名分,只要你爱我,永远只爱我一个,呜呜呜——」她抽泣的哭了起来。
他是最看不得她落泪的,再次将她拥入怀里,心疼的道:「小傻瓜,我当然只爱你,但见你如此委屈,我的心都要碎了。」他低头怜惜的吻上她诱人红唇。
她呻吟出声,小手抚上他的胸膛,拉扯着他衣襟。
两人朝夕相处,毫不避嫌,早有夫妻之实,这也是候府里不能说的秘密,只是为免闹出人命,家丑外扬,完事后,吴华倩总得喝上一碗避子汤。
徐汶谦情欲上涌,迫不及待的抱着心上人上了床榻。
「谦哥哥——」
吴华倩娇喘低吟的嗓音撩起他的态熊欲火,他扯她的衣服,俯身在那白嫰如雪的胴体上爱抚厮磨缠绵,吴华倩温柔小意的讨好,两人欢爱激情一整夜。
翌日,徐汶谦恋恋不舍的又跟她歪腻好一会儿,才去向父母及祖母表达愿意与傅筠成亲。
徐父及徐母已知昨日徐虹回家的事,原本就想着要唤来儿子开导一番,如今倒是省事了。
「你能想清楚便好,一切都还不迟。」徐父如此说。
「没错,是这个理。」徐老太太也舒心不少,随即就派人去给徐虹送消息。
徐汶谦虽然还是有些郁闷,但想到有了钱才能给吴华倩锦衣玉食的生活,又能让她名正言顺的跟自己在一起也不再纠结。
接下来一连几日,徐、傅两家人私下见面数回,紧锣密鼓的商议并计划一些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