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悔闻言,收回自己的思绪,终于低下头看着杨妍雪。
四目相交的瞬间,杨妍雪心头一阵激动,原以为他会开口说些什么,但最终他却是给她一个极为冷漠的眼神,便越过她离去。
杨妍雪心一惊,连忙出声唤道:「公子——」
「我会进京一趟。」顾悔头也不回地打断她的话,能给她一句话,已经是全了她的颜面。
如今他心中对这对母女的热络已有答案,若他今日并非她们口中所言权贵人家的子弟,她们该是对他不屑一顾,这世上果然少有全然无私的对待,只有叶绵是个例外。
想起叶绵,顾悔心中一柔,突然有股冲动想要见她,他不在乎自己能否找到爹娘,说穿了,他已过了需要爹娘的年纪,但是他知道她一心想要他过得好,她若知道这个消息,肯定会开心。
冲动到底只是一瞬,理智最终阻止了他,去京城是好是坏他全然未知,能寻到亲人也就罢,若是没有,他失望无妨,却不愿见她失望。
反正无论结果如何,他终会依她所愿从军去,他会靠着自己的力量往上爬,直到可以堂堂正正的站在她的面前时再见。
「你无须跑这一趟,方才你在厢房歇息时,我已向京城送消息了。」焦急想留人,杨妍雪脑门一热,脱口而出。
顾悔蓦然停下脚步,眼光森冷地看向她,短短时间便派人送消息,这个姑娘果然如魏少通所言心机深沉。
杨妍雪被看得心虚,嗫嚅的说道:「我是为了你好,我一心盼你早日找到亲生父母。」
顾悔眼神更冷了几分,「他们是谁?」
杨妍雪感受到他眼中的危险信息,虽不情愿,但还是老实的交代,「定远侯府。」
她的话音刚落,一旁始终没说话的魏少通忍不住倒抽了口气。
顾悔却是丝毫不受影响,转身离去。
魏少通连忙跟上,「小伙子你听听,没错吧!老头子就说你出身富贵,你还不信。」
顾悔没理会他,只在心中思索着以他的脚程,他能比驿站的人更快一步进京,搞清楚情况后应该也不担误他前往从军。
只是他的盘算终究有疏失之处,因为待他进京时,他并非只身一人,而是带着三个打死不走的老小。
那一瞬间,顾悔再次深感心软不是好事儿,到头来都是给自己找麻烦……
长安城。
「小姐,你这一声不吭的就要启程离京,若让姑爷知道又要担心。」
「他有何好担心?」孟之玉一脸不在意的看着下人收拾行李,「他这次回京据闻不会再赴边疆,正好可以依了那老虔婆的意与我和离,再娶一门贵女,早生贵子,一家和乐。」
一旁正忙着劝说的魏玥兮闻言,满脸无奈。
想当初老爷和夫人还在世时,小姐可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当年不顾一切看上宫中侍卫,追着人家的后头跑,弄出不少笑话。
两人成亲之后感情甚好,纵使成亲多年无子,姑爷依然深情相待,姑爷也争气,一个小小的侍卫义无反顾的请缨出战边塞,败了突厥,立下不少战功,一路封为定远侯。
可惜姑爷虽有万般好,却有个霸道的娘亲。
老夫人原看在孟家富贵,纵是不喜小姐多年无所出,但至少维持面上和乐,只是随着姑爷屡建战功,名声鹊起,富贵荣华之后,老夫人对小姐便越发不满,直至老爷、夫人接连去世后,对小姐更不待见。
小姐因多年无所出,强忍老夫人言语刁难,未曾让姑爷为难,幸好老天开眼,让小姐有喜,成亲十年才盼来的孩子,辛苦怀胎十月,差点连命都搭进去才艰难的产下一子。
小少爷可爱聪颖,可惜招天妒嫉,在孩子三岁那年的元宵灯会,老夫人将小少爷带出府却发生事故,小少爷走失了。
小姐当时如同失心疯的寻找,可惜再没有小少爷的下落。
一转眼十多年过去,小姐未曾放弃寻找,但身为始作俑者的老夫人在伤心难过一阵子之后,就开始大张旗鼓为姑爷张罗妾室。
姑爷虽一如过往的坚拒,却不妨碍老夫人不停的送人来让小姐添堵,小姐痛失爱子,对老夫人的刁难也不再容忍,在一次次的争执后,最终心灰意冷的回到孟府,姑爷虽曾无数次上门求见,但小姐几乎皆拒而不见。
魏玥兮与孟之玉一起长大,随她出嫁,随她离开侯府,虽为主仆但亲如姊妹,自然知道孟之玉心中所苦。
她这是怨姑爷宽容地对待老夫人,虽说理智上知道那毕竟是姑爷的亲娘,但情感上却是无法再忍受与老夫人共处。
姑爷这些年被派驻边疆,只要返京都会上孟家,但小姐都避而不见,这几年甚至在得知姑爷回京的消息便会离京,两人虽仍是夫妻,却已与陌生人一般。
「小姐,这次无论结果如何,你都得放宽心。」魏玥兮知道孟之玉不喜,便不再提姑爷,只是轻声的劝道。
孟之玉抿了唇,久久才吐出一句。「我明白。」
十多年来,虽说想起她的孩儿心中还是隐隐作痛,但是却也不再如疯了似的夜不能寐。
她看着今日才收到的书信,想起前年那位小姑娘上门那日正值元宵佳节,因为丢失爱子,她已多年无法体会元宵和乐,当时她因受风寒,已卧床多日,小姑娘带来的消息为她干枯的心注入了一泉清水。
「玥兮,这次应当能让我如愿了吧?」
魏玥兮无语,只是目光与孟之玉一样落在她手中的书信上。
孟之玉丢失的孩子身上有胎记,这事儿并不是秘密,只不过这胎记长得特殊,除了亲近之人外,旁人并不知情。
孟之玉眼眶微红,这些年来她对孩子的长相记忆已经模糊,唯一深刻的便是他手臂上的舞蝶,纵使深知天大地大,寻回骨肉的希望渺茫,但只要有一丝线索,天涯海角她都要走一趟。
「明日启程前,让许嬷嬷来一趟。」
魏玥兮听到孟之玉提及自己的娘亲,也没多言,只是发话交代下去。
母亲擅用风水之学,掌管孟家行杠,当年家中生变故,母亲带着她远走,偏在途中遇到抢匪,庆幸遇上了孟夫人经过,派护院出手相救,让她们幸免于难。
她们母女随着孟夫人进京,孟家家大业大,不单有布庄、窑场,甚至还有行杠营生,安排丧葬之事。
在行杠当差,寻常人颇为忌讳,所得相比孟家名下营生也绝非来钱最多,但孟之玉牢记死去父亲的交代,此乃大善之事,所以纵使定远侯老夫人对行杠有所微辞,孟之玉始终未曾有过转卖之想。
孟之玉不懂掌家,虽年长魏玥兮近十岁,但却比不得魏玥兮管事灵活敏锐,这么些年大多是她协助孟之玉掌家,至今云英未嫁。
当年元宵佳节魏玥兮染了风寒,并未随奶娘跟在小少爷身旁照料,虽说论丢失一事与她无关,但她却也跟孟之玉一样内疚多年,一日不找回小少爷她便一日不嫁。
孟之玉痛失爱子,魏家母女花了极多心思陪伴,如今她的身旁就属魏家母女最令孟之玉信任。
许嬷嬷对卜算之术多有钻研,只不过曾对天立誓,不再替人算命卜卦,但因为疼爱孟之玉才破了次戒。
这么些年,孟之玉的身子一直不见好,但也凭着当年许嬷嬷的一句「小少爷终会寻得,只是时候未到」硬是抱着希望到今日。
多年来,孟之玉对此深信不已,只不过一次又一次的寻找未果令她心生动摇,就在去年元宵佳节前,她染了风寒,虚弱无比,眼看人就要没了,许嬷嬷知情后立刻上门,还说很快就能寻到小少爷。
就因为这句话,孟之玉撑了下来,再加上后来上门的小姑娘带来讯息,孟之玉的身体这才好转。
许嬷嬷一直是孟之玉最大的寄托,如今更是如此,此次宣人来见,便是想从许嬷嬷口中得到几句祝福之辞,纵使只有一丝可能,就能给她继续支持下去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