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头日光明媚,屋里却显得有些昏暗,瞧不清楚是什么情况,只隐约听见后堂传来声响。
男子立即大声斥喝,「住手!」转眼间,他脚步极快地往后堂奔去,没多久,便接连传出桌椅碰撞的闷响声。
窦娥心慌意乱,也跟着奔去,只见婆婆歪躺在椅子上,手捂着颈子,一脸苍白的惊慌喘气,她赶紧迎上前,关心的问道:「娘,您怎么了?」
蔡婆说不出话来,颤抖着手指着敞开的后门,片刻后,她才好不容易顺过气来,咳了几声,惊魂未定的道:「那个卢大夫真不是个好东西,把我骗进后堂,竟拿绳子勒住我的脖子,幸好你及时赶来,要不我这会儿已经去见阎王了!」
这时原本从后门一路追着卢大夫出去的男子又奔回后堂,惋惜的道:「没追上人。老夫人可还好?」
「我没事,这位公子是……」蔡婆困惑的看向媳妇。
「我看到您留的纸条后,便急着赶来医馆,路上不小心撞到了这位公子,又想到万一有事,肯定需要帮手,便商请公子相助。」说完,窦娥感激地朝男子道:「谢谢公子,所幸公子随奴家一道来,若公子不在,奴家真不敢想像后果。」
「小娘子不必客气,路见不平,本就应该拔刀相助。」
「冒昧请问公子贵姓大名。」蔡婆对这看来老实的年轻人十分感激,印象也很好。
「在下姓楚,单名勀。」
「楚公子若是不嫌弃,请随我们婆媳俩回府,我让下人备些酒菜,答谢公子的救命大恩。」
「在下陪老夫人、小娘子回府,路上有个照应,也安全些,叨扰了。」
「哪儿的话,是我们麻烦楚公子了。」蔡婆边笑着说边要站起身,窦娥赶紧上前搀扶。
三人一同打道回蔡府。
回蔡府的路上,窦娥、蔡婆交相与楚勀攀谈,得知他仍未娶妻,双亲也都不在了,此番初到县城,在衙门任职,方才是在想一件棘手的案子,没有留意前方,才会与窦娥撞上。
窦娥想起他在医馆时身手矫健、反应灵敏,猜想他应该是个捕快。
听说新任楚县县官曾任河南知府,是个贪出名号被贬至楚县的官,自他上任以来,送进衙门里的银子只有多没有少,碰上打官司时,有钱人家更是大把大把往衙门里送银两,上至县官、师爷到小小守门的衙役无一不贪,楚勀初来乍到,恐怕还不知情况,瞧他就不像是个贪的,他若不说,看起来甚至像个出身穷苦人家的壮丁,压根不像个在楚县衙门捞油水的。
他们原没什么交情,仅仅在路上碰撞到,可当她贸然开口相求,他便慨然允诺相助,真是个老实又可靠的好人,希望他在衙门里当差久了,别也被污染了。
蔡婆心里打的却是另一拨算盘,她乐想着一定要好好拉拢楚勀,他看起来老实又耳根子软,经过卢大夫这件破事儿,要是往后她跟人讨债讨不成得告上官府,有他愿意帮衬着,兴许可以少送些银两,毕竟楚县衙门里的人有多贪,这县城百姓无人不知。
回府后,蔡婆立刻到灶房交代厨娘,摆出最好的酒菜,要招待贵客,鸡鸭鱼肉不可少,她甚至命人将地窖里珍藏十年的一瓮奶白酒开了,打一斤上来。
楚勀瞧着一桌子好酒好菜,不好意思地笑道:「老夫人、小娘子着实太客气了,楚某不过举手之劳,劳烦府上备这么一大桌好酒菜,实在不敢当。」
「楚公子对娘有救命之恩,娘交代了一定要好好招待公子,这桌酒菜比起娘的一条宝贵性命,算不上什么,况且公子初到楚县任职,一路上定也奔波劳累,还请公子不嫌弃多用些。人要吃饱了、喝足了,才有精神。」窦娥应道,并为他斟了一杯酒。
楚勀谢过后拿起酒杯要喝,却又被她给拦住了。
「别,公子先吃点热食,空着肚子饮酒,伤身的。」
他顿了顿,听话的将酒杯搁下,笑道:「小娘子说的是。」
蔡婆满意地笑,确实是个耳根软的,说什么便听什么,照着做了。
「楚公子别客气,尽量吃。」蔡婆往他碗里夹了一大块鱼、一只肥肥的烤鸡腿。
「在下就不跟老夫人与小娘子客气了。」楚勀张口便吃下一大片鱼肉,接着豪迈的拿起鸡腿啃。
窦娥见他放开来吃,忍不住笑了,却又有几分心怜,没多想便道:「楚公子若是不嫌弃,当差之余或休沐日,就上我们这儿打打牙祭,楚公子在楚县人生地不熟的,身边也没个人照应,想必吃食也没人帮忙张罗吧。」
他不免有些愣住了,这位守寡的漂亮小娘子该不会是……看上他了吧?
「正是、正是,窦娥真明白娘的心意,我也正想说,楚公子不嫌弃,常来我们这儿走动吧。我们也不过就是多添一副碗筷,人多,饭吃着也香。先前听楚公子说,碰上棘手的案子,公子别瞧咱们家窦娥是个女儿家,她可机敏灵慧了,要碰上什么困难,说出来我们一起参详参详,说不定难题就顺顺地解了。」
楚勀又更错愕了,蔡老夫人不是小娘子的婆婆吗,怎么这么热心的邀约他?难不成这婆媳俩是一同看上他了,她想为守寡的小娘子招婿吗?
他把鸡腿放回碗里,下意识举起油腻腻的手,摸了摸脸颊,他这副寻常皮相也能得到女人青睐吗?应该不太可能吧。
倒不是说他对寡妇有啥偏见,窦娥年仅十八便守寡,也是可怜,且她生得水灵标致,说是楚县第一美人其实也不为过,被这样的她看上……他实在说不清自个儿的心思,有些为难,也觉得有些奇特,甚至莫名的心慌意乱。
「咳咳……」楚勀轻咳了两声,以掩饰尴尬。「老夫人与小娘子的好意在下实在受不起,也不好常来打扰,今日不过是举手之劳,请老夫人与小娘子万勿挂在心上。」
「楚公子可是救了我一命的大恩人,哪是一顿饭就还得了的小恩情?」蔡婆笑道:「对了,公子究竟心烦哪桩棘手的案子,若是公子不介意说出来,咱们也好帮好公子想想主意。」
妇道人家能帮忙想出什么好主意?他不由得这么想,却也不好明白拂了老人家的脸面,想着不如说出来,让她们知难而退。
「不瞒老夫人与小娘子,在下初到县城当差,碰上一桩十分棘手的案子,着实想不出分辨真凶的办法。」
「是不是城西那桩双生子弑父命案?」蔡婆问道,那桩案子可是轰动了整个楚县。
「正是,老夫人果然有见识。」楚勀笑道。
这桩双生子弑父案难就难在生得一模一样的双生子抢着担下弑父之罪,可行凶的分明只有一人,但就连目睹凶案的证人也无法分辨究竟谁才是凶手,让他倍感头疼。
其实这案子说起来,着实令人同情。
方家双生子的老爹游手好闲,平日嗜酒嗜赌又爱逛窑子,碰上喝醉或输了银钱的日子,回头就是殴打自家娘子出气。方大娘是个苦命的,白天在小客栈里当厨娘帮手,赚些薄银,夜里还得帮几户人家浣衣才能多挣几文钱。
方家一对双生子今年刚满十三,兄弟俩都争气,书读得好,课余还会轮流上山打柴去卖,补贴家用。
案发那日,不知是双生子中的哪一个,打了柴回来,见满身酒气的方老爹在家里头翻箱倒柜,摔罐砸碗地想找方大娘的私房钱出去赌,方老爹见儿子背上一捆柴刚放下,便大声喝骂讨要银钱,双生子之一连话也不肯跟方老爹说上一句,醉醺醺的方老爹一时来气,对儿子动了手。
长年受气的方家儿子满腔愤恨霎时翻腾,随手捡起地上的铁锅铲,朝亲爹的胸膛狠狠刺去,直到看到父亲倒地,方家儿子才彷佛清醒过来,他焦急的将父亲翻过身,用手紧捂着父亲的伤口,见血怎么都止不住,惊吓得满手血地爬出屋子,刚好碰上自家兄弟回家。
另一人安抚着行凶的兄弟,梳洗干净,换下血衣,要陪他到衙门认罪。
两人稍微收拾了现场,一同去了衙门,一升堂审案,按大元律法,手弑双亲者,须处斩刑,结果竟是兄弟两人都称自己才是行凶弑父的真凶。
县官招来附近邻人问案,没人分辨得出究竟那日先入家门的是双生子中的哪一个,至于方家娘子,得知儿子之一犯下弑亲血案,过度忧愤心急,以致中风,如今人还没醒过来,看过的大夫说,兴许再拖上几日恐怕人会不好,也要殁了。
窦娥听着楚勀的叙述,忽然问道:「方才楚公子道,行凶的方家儿子满手血的爬出屋子,地上可留有血掌印?或者殁了的方老爹衣服上可有血手印?」
「是有的。方老爹衣服上有好几个掌印,大部分都有些模糊,但有几个倒是挺清楚的。」楚勀寻思起来,她为何问血手印的事?莫非血掌印可……
「楚公子,即使是双生子,掌印手纹也不可能相同。」窦娥又道。
「手纹?」他微微拧起眉,这词儿倒是新鲜。
窦娥见他表情狐疑,不禁想着,在这「伪」大元朝,应该还没有用指纹来断案的方法,唉,想想在未来人间,连小孩子都知道指纹辨识是什么意思,真不得不感叹科技的进步啊……呃,她离题了,言归正传,既然他不懂,就让她想个理由好好解释一番吧。
「我们掌心上有纹路,每个人的手纹都不相同。楚公子可瞧瞧,奴家与娘亲的掌心纹路便不相同,楚公子与咱娘儿俩的掌心纹路也不同。」
她摊开掌心,也拉起婆婆的手放到桌上摊开,让他瞧个仔细。
「县城大街上算命的半仙,都爱看人掌心纹路断命,奴家猜想,每个人命运不同,掌心纹路也必定不同,否则那些算命的半仙如何用掌纹论断人的命运,奴家也暗自好奇比较过,尚未见过掌心纹路相同的。或许楚公子可让人拓印方家双生子的掌纹,比较一下血掌纹,说不定就能找出真正的凶手。」窦娥说得含蓄,心里却想着,不是说不定,而是肯定能找出行凶的是谁。
楚勀看了看自个儿的掌纹,又瞧瞧窦娥与蔡婆的掌纹,心里真正生出了佩服。这个小娘子,果然是个观察入微且敏锐聪慧的姑娘。
「多谢小娘子提点,在下回头就用用小娘子提的法子。」
他真的很想马上离开回去试试这个法子,但这么做实在失礼,他只好陪两人吃喝又聊了好半晌,这才起身告辞。
会不会一桩令人头疼的案子,真让小娘子几句话给破了案?楚勀当真好奇得紧,心里其实已将窦娥的话信了大半,如今只差亲自验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