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说来,朕要先感谢你的手下留情了?」东野鸿淡笑,忽然将剜尖向前方一指,说道:「你们看看眼前的景象,若是不怕死,今天我们就来一场龙争虎斗,
看看到底是赤多人死得多,还是东野兵败走。」
萧遥张开双臂,大声道:「所有赤多人都放下兵器!」
「皇姊!」萧迦焦急地喊道:「妳真的要向东野投降吗?」
她看他一眼。「站在这里等我!」然后对东野鸿说:「你过来,我有话要和你私下谈。」
待两人并肩站在不远处的树下,东野鸿率先开口,「想明白了吗?」
「你有给我选择吗?」她苦笑了下,望着他的眼。「或者我该问你——真的想明白了吗?你面前的这个女人,是北陵女皇,不是普通百姓。娶我,绝不是件容易的事,我们这两座山,如果真的站在一起,带来的可能不是更强大的力量,而是更多的麻烦;你真的确定你要的是我,而不是北陵?」
东野鸿凝望着她,伸出手,没有握住她的手,也没有触碰她的脸,而是掠到她的头顶上,将一件东西插在那。
「你……」用手一摸,是一根发钗。她赫然明白了,就是那支当日被他拿走,后来被他一直摆在玉龙殿桌案上的她的发钗。
「戴着它回北陵,就像带着我的心回去。我把它还给了妳,就像我把妳还给了北陵。但是一切都只是暂时的,因为妳属于我,就如同它属于妳一样。」
她的心为之振动。
他忽然伸出双臂,将她搂在怀中,在她耳畔低声说:「北陵那边有麻烦的话,叫人带话给我,我随时都可以为妳赴汤蹈火。但是别让我等太久,记住,一个月,我只有一个月的耐性。」
「若是你能在这个月里解决掉你和西凉的事,也许我们可以相约在一个月后的函谷关见面。」此刻的她不再犹豫,情绪平和而坚定。他眼中闪着光芒,举起左掌,「一言既出……」
「今生无悔。」她与他击掌。这是第二次与他击掌盟誓,彼此的慎重、坚决,远非第一次可比拟。
因为这一次交出的是他们彼此的人生。
没想到可以这样平静地离开,一场大战竟消弥于无形。
当萧遥骑着马渐渐走远时,忍不住回头看,东野鸿依然站在原地目送她离开。
那种遥遥相对的感觉,令人揪心。
跟在她身侧的萧迦忍不住问:「皇姊,妳在看什么?难道还舍不得走吗?」
她收回视线,淡淡道:「你可知你这样贸然来东野是多大的错误?他肯放我们走,我们该感激涕零。」
「当初妳来东野时,为什么不让人告诉我?」萧迦大为不满,「还要骗人说妳出宫巡视。要不是我觉得赤多妖的行为古怪,明明是妳的贴身随扈,却一天到晚跟着我,偶尔还和外来的侍卫鬼鬼祟祟的嘀咕,终于让我发现了异常,否则到现在我都还不知道妳竟然到了东野!皇姊,妳是一国之君,怎么可以这样冒险?万一东野鸿杀了妳怎么办?」
「北陵在和东野的交锋中一直处于被动,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萧遥看着皇弟,「因为我们总是很被动地被对方牵着鼻子走,从不主动出击,以至于敌人才能趁虚而入。」
「和嗜杀好战的东野人,有什么可谈的?」他不屑一顾地说。
萧遥却正色道:「东野人绝不是嗜杀好战,他们在经历最初一两百年的征战不休之后,已经学会了休养生息,富国强民。如今战争只是东野扩张版图的方法,而不是生存方式。别忘了,当初我们也是这样嘲笑赤多族,而如今,我们却要依靠他们来维护萧氏的荣耀。」
「皇姊,妳在维护他?」萧迦没有看到刚才两人在树下的那幕,却本能地感觉到两个人的关系不寻常。「那个东野鸿对妳说了什么,让妳这样向着他说话?妳还是不是北陵人!」
望着皇弟,她不禁喃喃自语,「他说得没有错,现在的你还不够沉稳,也不懂得深思熟虑,该是我放手让你学着奔跑的时候了。」
「皇姊,妳在唠叨什么?」萧迦没听懂。萧遥没有回答他,而是认真地看着四周的风景——萧瑟秋风之下的东野,永远不会有寒雪飘零的时候。等她再度回到这里时,该是春花烂漫的季节了吧?是的,她一定会再回来的!
东野鸿目送着萧遥离开,心头五味杂陈。曾经他想用武力将她强行留下,但他知道,那样留下的只是她的人,而不是她的心。就如同第一次他在函谷关抢走她一样,她最终会选择逃离。只是,她的心思太难掌握。
当初,他因为怀疑她就是北陵女皇而派人散播流言,谎称北陵女皇要向东野皇帝求婚,原本只为了激她自露马脚,怎么也没想到,她会亲自来见他。
他以为她来东野,是因为彼此难忘的那一段情,没想到她居然会想出用血术重伤凝儿,以定秦剑来交换函谷关的招数。要是换作别人,大概想不出这样的谈判条件来。
其实,他没有把握能说服她,只能用自己的坚定意志感染她。
一个月,变量无穷,他给予她这个期限,也给予自己这个期限。毕竟一个月与一生相比,实在是太短暂了。但他深信,只要耐得住这一个月,换来的将是两人厮守一生。
*
陵都的确有麻烦,这也是萧遥必须回来的原因之一。
正如东野鸿所说,她在这一年中给予赤多族更胜于萧氏的信任和权力,引起萧氏的人极大不满,于是正在秘密策划将她废掉。
带头策划这件事的人,除了当初扶植她登上皇位的亲戚们之外,还有萧丛飞这个本该下天牢的人,都怪她一时的仁慈,却带来后患不断。
萧遥没有直接回陵都,而是在外围的应城先停了下来。
「城内有多少人知道我去东野?」她问的是赤多和也。
「陛下临走前交代过,只说您是出宫巡视。但是自从四殿下知道了这件事后,大岭雷霆,招来我询问事情的本末,只怕消息就走漏了。」
「你们真的确定是萧丛飞带头闹事?」她不是个轻易给人定罪的人,除非罪证确凿。
「有何证据?」
「我们出陵都前,赤多妖亲眼看见萧丛飞正在会见苏家的人,谈的事情相当隐密,赤多妖努力偷听了好一阵,才听到他们提到『废立』这个字眼。」
所谓苏家的人,就是萧遥母亲这一支。当年母亲本不受宠,又因为萧遥的身世。让先帝起疑而更加鄙夷,打入冷宫从不过问。但苏家毕竟是萧氏王朝的几代忠臣,即使在萧氏当年差点被赤多族灭国时,苏家也不离不弃,所以先帝在朝中并没有给苏家太多的难堪。
而也是苏家在关键时刻起作用,才让她坐上了北陵女皇的宝座。
如今,乾坤突然颠倒了?
「他们要废我的原因是什么?」
赤多和也和赤多妖互看了一眼,然后赤多妖闷声说:「陛下还不明白吗?陛下重用我们赤多族,让萧家和苏家的人都不满。」
「再加上萧丛飞从中扇风点火。」
萧遥喃喃自语,「看来当初留着他的狗命错了。」
赤多妖愤愤地道:「陛下,这个人本来就是狼子野心。这一回绝不能再轻饶过他!」又沉默片刻,萧遥问道:「他们若废了我,想让谁来做这个皇帝?」忽然他们都不说话了,可目光都偷偷地瞥向旁边的萧迦。他立刻跳起来,「皇姊,妳放心,我绝对不会和妳争这个皇位的!」
她微微一笑,右手在他的肩膀轻轻拍了拍。「有句话我一直没和你说。你能到东野来救我,足以说明你长大了,像个男子汉了,所以,即使你要这个皇位,我也不会有任何异议。」
萧迦脸色大变,紧紧抓住她的胳膊。「皇姊,妳是不是对我起了疑心?我萧迦对天起誓,若是我有谋逆皇姊之心,便不——」
萧遥单手捂住他的口,叹道:「萧迦,我没有子嗣,所以你就是皇嗣,不要和我起这种誓言,说出口只会辱没你的身份。我们暂且不谈此事,但我现在要你替我做件事。」
「什么事?」
「替我先回陵都,打探一下里面的情况。」
他拍胸脯保证,「放心吧,皇姊,我一定完成妳的托付。」
拉着皇弟的手,萧遥面对赤多妖交代,「赤多妖,帮我保护好四殿下,暗中保他护,不要张扬。三天之内,我要得到城内确实的消息。」
她又对赤多和也吩咐,「城外有多少兵可以调派?」
「陵都周围最近的十座城池有赤多兵两万左右。」
萧遥思索着,「赤多兵擅长陆战攻城,快战为主,但若真的和城里对上,还不知道要事成多久。」她又对同行的赤多方说:「四周城内有多少粮食可以调配?」
赤多方是赤多族中少有的文官,曾经是北陵的户部主事。此刻陛下一问,他立刻答道:「有存粮三万石。」
「那么,一切行动从今日开始。赤多和也想办法联络各地的赤多族兵士首领,但不要惊动萧氏的人,不要让他们知道我们回来了;赤多方,我命令你从现在起就是北陵王师的押粮官,所有粮草都由你统一调酊掌管;赤多妖,你和殿下的处境最危险,务必要保护好四殿下,绝不要让他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都明白了吗?」
众人跪倒,齐声说:「臣等领旨!」
全都安排好之后,她情不自禁地吐口气,喃喃道:「一个月,好紧迫的时间,我真的能结束这里的一切吗?」
萧迦不解地问:「皇姊,为什么是一个月?」她苦笑一下,没有回答。东野鸿那个霸道家伙,只给她一个月的时间,如果一个月她真的摆不平这里,他会怎样?真的带兵过来吗?
她真的很想知道,倘若现在面对这样局势的人是东野鸿,他又会怎样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