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白皙柔嫩的玉手,在闹钟叫出一连串的起床号之后,立刻反射性的按压下闹钟的开关。
清晨五点,屋外还是漆黑一片,田葳葳紧闭着双眼,贪恋着最后一分钟的赖床时光,真不想离开温暖的被窝,可是再不起床,待会恐怕得挨骂了。
咬紧牙关坐起了身,一阵寒意袭来,她连忙将搁在床头的外套穿上。
一月的冷天,寒流来袭,清晨的温度可能只剩下八度,睡了一整夜始终冰冷的双脚,此刻踩在冻了一夜的脱鞋里,那股冷更是直透入骨子里。
“真的好冷呀。”她喃喃念着。
这么大的一张床,只有她一个人睡,就算盖了再厚的被,夜里还是常常会冷着醒过来。
是真的太冷了?还是太寂寞了?
缓慢走进房间里的浴室,她动了动手、动了动脚,才开始刷牙洗脸,仍残留困意的脑袋才慢慢清醒。
她是几点睡着的?两点还是三点?她记得她最后一次瞄看闹钟已经是两点半了。
盥洗之后,她换下睡衣,穿上毛衣长裙,这么冷的天,她还是得穿裙子,因为这是淑女的象征,更是这个家得严守的规矩。
走出房间,打开走廊的灯,看了一眼对面的房间,鼻头微微酸起,她很快地瞥开视线,缓缓地步下楼梯。
打开大厅的灯,照亮昏暗的一室。这半年来,无论是什么样的季节、什么样的日子,她都是这个家中第一个醒来的人。
她缩了缩肩,用小跑步的方式来到最后头的厨房,厨房采开放式的设计,连接着餐厅,不锈钢一体成型的厨具,此刻看起来更显空荡,寒意也更甚。
她掏米洗米,着手开始准备早餐。冰冷的自来水,冻得她十指几乎要不听使唤,更冻得她牙齿不停打颤。
“真的好冷啊。”她又忍不住念了句。
洗米不能用热水,一用热水就会破坏米质,奶奶喜欢吃中式的早餐,米还不能用熟米,得用新鲜的米慢火熬煮成粥。
六点奶奶就得准时用餐,五点半她就得去请奶奶起床,动作得再快一点。
一边炉火熬粥,一边炉火煎蛋,煎完蛋再烫个青菜,然后再弄个皮蛋豆腐。
一天的开始也是她折磨的开始,每天都要想新花样变换早餐的菜色,她已经想到没有菜色可想了。
五点半一到,她擦干双手,走到位于厨房和客厅之间的房间,深吸了一口气,她才敢举起手敲门。
“奶奶,我是葳葳。”早该习惯了,偏偏还不能习惯:那是源自于心底深沉的怕,从一进雷家的门开始,她就害怕这位独裁霸道、不苟言笑的奶奶。
“嗯。”房里传来了中气十足的嗓音。
没多久,走出来了一位长发挽成髻,身着旗袍,外套丝绒大衣,脚踩绣花鞋,薄施淡妆,一脸贵气的雷奶奶。
雷奶奶一年四季都是旗袍的打扮,只差别在短袖、长袖;其实奶奶才七十三岁,可是奶奶就像是裹着小脚年代的老人家,威严中从不给她笑脸看。
“奶奶,您早。”田葳葳连忙弯身。
“嗯。”雷奶奶的音调高傲中偏冷,连同那微扬的下巴,让奶奶更显难以亲近。
“今天天气很冷。”她试图找话,勉强的笑里,有着更多的不知所措。
雷奶奶细长的丹凤眼,以瞟看的方式瞪了她一眼,然后挺腰直背,慢慢走向餐厅。
她走在奶奶的左后方,谨慎的呼吸,就怕太大的气息会干扰到雷家的大家长。
雷奶奶在长形餐桌的最前方,那个属于她的座位坐下,看了一眼餐桌上的菜。“稀饭都冷了,要怎么吃?”
雷奶奶的音调没有任何起伏,却是比大声责骂更令她心惊胆跳。
她也看见了那碗已经没有冒烟的稀饭。她才把稀饭盛进碗里十分钟,没想到会冷得这么快。
“对不起,我立刻帮您换一碗稀饭。”她连忙道歉。
“不用了。”雷奶奶阻止了她要端走稀饭的动作。“这么冷的天,你竟然准备了皮蛋豆腐?”
奶奶扬高的尾音如同细针般地刺入她的心口。“啊……对不起。”
她动了动唇角,不知道该说什么。经验值告诉她,多说多错,乖乖被骂会比较没事,否则她又会落了个顶撞的罪名。
“你是不打算让我吃早餐。”雷奶奶直接用了肯定句,判了她的罪名。
“奶奶,对不起,我没注意到,我马上去把稀饭温热,把皮蛋豆腐弄走。”她低着头承认错误。奶奶的眼神如两把利箭,射得她心跳越来越急促。
雷奶奶眼眸微眯,迸出寒意。“不想当雷家的媳妇就不要当,不用当得这么表里不一、委曲求全。”
田葳葳猛摇头。“奶奶,对不起。”数不清这是第几次,奶奶出言赶她走了。
她连忙端走冷掉的稀饭和不合时节的皮蛋豆腐,从保温的电锅里再舀了一碗热腾腾的稀饭,并且立刻再炒了一个鲜香菇。
一天的开始,痛苦的开始,侍奉着雷奶奶,让她越来越心力交瘁、让她真的不想再当雷家的孙媳妇。
吃饭时被挑剔吃相不好、走路时被嫌弃姿态不好、穿衣时被苛求不够品味;想笑不能笑、想气不能气。雷奶奶针对她一人所定的规矩,让她穷于应付,却怎么也应付不了。
豪门真的深似海,她怎么会天真的以为,结婚后会是幸福的开始?
初来雷家,她也曾费尽心机,讨好着脾气古怪、不通人情的奶奶,更想跟奶奶建立起良好的祖孙关系。
后来她才发现,她再怎么努力,都是徒劳无功;因为奶奶的挑剔,根本只是针对她一个人。
奶奶在儿子、孙子面前,虽然严厉却不会不通人情,虽然霸道却还是有着母爱的光辉。
她是灰姑娘,不该生活在不属于她的世界;她是麻雀就该好好扮演好自己的角色,不该成为受人瞩目的凤凰。
尤其在她失去了肚子里的孩子之后,她背负着所有的罪名,她被限制在这个没有人味、空洞无情的豪宅里。
那个来不及成形的孩子,只在她肚子里待了短短的三个月。
她已经被打入冷宫,她为什么还要留下来?
她为的只是舍不得离开那个名叫雷明的男人。
田葳葳无力地坐在餐桌旁,脑海里一片混乱。眼看时间已经来到七点了,她只好打起精神,匆匆地走回二楼。
好不容易伺候奶奶吃完早餐,她只有喘口气的时间,又得赶赴下个战场。
来到主卧室对面的书房,她还是深呼吸了一下,才抡拳敲起房间。
“雷明,是我。”她的声音兴奋中有着微微的酸苦。
她忍受这一切,为的只是深深爱着那个书房里的男人,而这个男人却跟她的距离越来越远,远到不只跟她分房睡,甚至一天都说不上几句话。
之前,她有几次忘了敲门就直接进书房,结果雷明淡淡地跟她说,就算是夫妻,也该尊重两人各自的隐私。
没有请进的声音,连声应答都没有,她叹了口气,转身下楼,她连再次敲房门的勇气都没有。
她又来到厨房。雷明偏爱西式早餐,于是她动手烤了上司,快手快脚做好一份火腿蛋三明治。
直到听见下楼的脚步声,她才着手煮了杯他爱喝的咖啡。
她想,在雷明的心里面,她的地位恐怕连这杯咖啡都及不上。她忽然好妒嫉手里的咖啡,它能掳获雷明的心,能温热雷明的胃,而她却什么也得不到。
下楼的男人,一身三件式的铁灰色西装,衬托出他的稳重成熟,而鼻梁上的眼镜,让他刚毅的脸型多了几分斯文。
“雷明。”田葳葳轻喊了声。
“早。”雷明微启唇形。
“早,这是你的早餐。”她将三明治和咖啡端到了雷明眼前。
“谢谢。”雷明看了她一眼,客气中存在着淡薄。
“不客气。”她笑得很甜美,只是,接下来该说些什么?
雷明边吃早餐,边翻看报纸,她就这么坐在他的对面,专注着他的表情,连他眨眼的动作,她都不想放过。
“葳葳……”雷明抬头,放下报纸。“你在看什么?”
“啊……”田葳葳脸上浮现出淡淡困窘。“没什么。”她怎么敢说她是在看他?
他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唇角往上勾起,看不出来是高兴还是生气。
“奶奶说,你这两天的下午都不在?”淡漠的口气,他的视线又回到了报纸上。
“田园的工读生临时请假,我过去帮个忙。”她小心翼翼,明知道他会不开心,她还是不打算瞒他。
“奶奶不喜欢你抛头露面。”他看了她一眼,喝了一口咖啡。“下次别出门去了。”
“我在家里也没事做。”她的口气很急,不想他因此而不开心。
除了早餐,中餐和晚餐及打扫都有家事管理公司派来的管家在负责,只是管家并不住在雷家,是从九点工作到晚上七点,所以早餐就由她来负责贝。
“怎么会没事做?你可以看书、听听音乐,你不要再出去了,免得让奶奶生气。”他语气中没有责备,却也不认同她的说法。
“雷明,我还是得要有自己的……”她试图沟通讲理,却被一道高昂的声音打断。
“葳葳。”奶奶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从房间里走了出来。
“奶奶。”田葳葳吓得站了起来。
“听说,你弟弟买了车?”奶奶在她固定的位子上坐下。
这把年纪,奶奶无病无痛,身体硬朗得跟三十岁的女人没两样,讲起话来也依旧中气十足。
“是的。”田葳葳仍是站着,连坐都不敢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