乍后的天空,艳阳高照。
荧惑艰难的起身梳妆,撑着快要散架的身躯,慢吞吞的走下楼。
这是她入洞房以来,第一次踏出房门。摘星楼高入云端,站在栏杆前往下看,底下的街道人影就像缩小的物品一样,不真实的映在她眼里。
“夫人。”守在每一层楼梯口的丫鬟,见了荧惑,即刻忙碌起来。
“不必准备我的膳食。”荧惑叮咛着下人,迳自走到最底层。她打算回娘家一趟,看看亲人情况如何?
幸好连晨曦不在,她不用去请示他能否出门……
一想到他,荧惑就浑身不舒服,连日缠绵的余韵仍在她体内荡漾,留下灼心的热气,不安分的在她四肢百骸间胡乱流窜。
他的抚摸、他的亲吻、他的怀抱……已经深深的烙印到她的魂魄里了。荧惑有些难受的按着胸口,压抑着心绪的浮动。
她不喜欢他,不喜欢他,绝对不喜欢他……反反复复的默念着,好不容易,荧惑的心绪才平定下来。
“嫂子。”这时,一声呼唤在前方响起。
荧惑定睛看去,只见一位风度翩翩的俊美年轻人,面带微笑的走向她。
“我是程瑞霖,记得吗?”他热情的提醒她,“当年我被人拐卖,是你们从人口贩子手里把我救出来,我是跟在你们身边长大的……”
“那个整天吵着要奶吃的小娃娃。”荧惑打断他的话,回道:“我想起来了,爱哭的瑞霖。”
程瑞霖笑脸一僵。“呃……往事就不要再提了。
“你不是来和我叙旧的吗?”荧惑望着他身后的门,“没别的事,我先走了,请让路。”
“嫂子,你要去哪儿?”瑞霖挡住她的去路。“我陪你,省得大哥不放心。”
“你一直跟着连晨曦,居然能活到现在?”荧惑有些佩服的打量程瑞霖一递。这孩子长大了,成为迷人的男子。
她见过的男人不算少,然而,迄今为止还没有哪个男人能像连晨曦那样,让她感到威胁,令她畏惧,不由得想逃避。
她的丈夫……真是个烫手山芋。
“呵呵,虽然大哥有些煞气,却不是人人都克得了的,我与他相识多年,也只是偶尔遇到点倒楣事,我记得你……”程瑞霖别有用意的瞥了她一眼,“我记得他从未害过你。”
荧惑沉默的绕过他身侧,走出摘星楼的大门。外面的耀眼阳光令她睁不开眼,稍微走神,连晨曦的声音味道,容貌体态突然出现在脑海。
她又开始萌发了铲除这个男人的念头……
“别这么急。”程瑞霖快步跟上她,一副真诚开朗的模样。“实在没想到你居然是女的,更没有想到你会嫁给大哥。”
荧惑不理他,迳自走过街道,向刘家大门走去。
“你怎么会成为刘家长女的,荧惑?”身后的追问紧随不舍。
正要敲门的荧惑,顿住脚步,回头道:“刘家人并不晓得我的过去,和你们分开之后,我不慎被人所害,性命垂危,是刘家夫妇收留了我,并一直照顾我。”
他们不晓得她背负的伤痛与罪恶,用发自内心诚挚的善意呵护着她,把她当亲生女儿一般照顾,让她慢慢的找回失去的人心,变成一个平凡的姑娘,会笑了,也懂得去爱。
“真不可思议……”
“我要见我家人了,你请自便。”荧惑看他一眼,那暗藏警告的目光,明白警告程瑞霖远离她的家人。
程瑞霖却视若无睹的凑近她身边,提醒道:“大哥也是你的家人,别忘了。”
连晨曦的身影又在她心底闪过,她感到一丝心悸,脑中有无数道声音在反对程瑞霖的话。
她是被迫嫁给连晨曦,她才不当他是亲人!
“那些暗杀大哥的人,说是你告诉他们大哥手里有财宝,诱使他们对大哥下手的。”程瑞霖倚在门边,继续道:“事发之时,我与大哥在一起,被你所害的不止大哥,还有我。”
“你也想找我报仇?”荧惑冷淡的看着他。
“不,荧惑,别把人想得和你一样残忍。这世上有许多宽宏大量的慈悲人士,不像你那么冷酷,对所有不顺眼的人都赶尽杀绝。”
*
她冷酷吗?
荧惑坐在梳妆台前,点起了灯,看着铜镜里的自己,柳眉凤眼,清秀的容颜散发着一股不近人情的淡漠气息。
这样不懂温和柔顺的女子,怎会有男人喜欢呢?
从小,她就是个十分冷淡的人,除了刘家人,她很少在意过别人,不会特别喜欢谁,也不会特别讨厌什么……
除了他,连晨曦。
这一生当中,她只对一个人难以忍受,赶尽杀绝。
为什么她会对他那么残忍?
答案她也说不清楚,也许是他的性情,也许是他的态度,也许是他对她的纠缠……那么多年过去了,为什么他又来扰乱她的生活?
荧惑低垂的目光有着描述不清的迷惘。她忍不住轻叹一声,不想重提内心的彷徨,奈何满脑子都是关于连晨曦的事,难以驱散。
往后,她都要深陷在这种烦人的困扰中,度过余生吗?荧惑没由来的畏惧。
“我回来了。”房门开启声,轻微响起。
没听见脚步声,只感觉到身后一凉,荧惑再看铜镜,一道挺拔的身影已站在她身后。
连晨曦闻到了一股舒缓心神的香气,线条柔和的脸庞转向摆放着香炉的桌面,眼睛却没睁开。
荧惑屏息着,心跳逐渐紊乱,无法抗拒的因他而慌乱。
突然间,她意识到了自己为何排斥连晨曦的原因,终于得到了对他残忍的答案──
她怕他,无能为力的畏惧着这个男人。在遥远的过去,在他还没有伤害她的力量之前,她已畏惧他;畏惧他,有朝一日会带给她致命的伤害。
因此,当初她才会先下手,铲除这个未知的威胁。
可至今,他不曾真正伤害过她。
反而是她,让他付出了惨痛的代价。难怪程瑞霖会来打抱不平,荧惑承认,自己对连晨曦确实太不仁义。
只是为了她的安全,这种不仁义的事,她恐怕还得继续做下去……直到,她不在畏惧他。
“今天回娘家了?”连晨曦柔声的问,手在她的肩头轻揉慢按着,每一次抚摸都令她浑身不适。
荧惑忽然起身,仍背对着他,冷漠的反问:“你安排多少人监视我?”
“那是关心。你必定听说过,我以前的妻子发生过多少意外,我怎能放心让你一个人?”他散发出热气的体温,包围着她冷然的身影。
当他的手环绕过她的腰,厚实的胸膛也紧贴着她的背,两具身体的靠近,使柏融的温度越加炽热,也使荧惑越加的无所适从。
“请离我远一点。”她不着痕迹的调匀气息,强迫自己不要回想起两人缠绵时的情景。
“你非要这么剑拔弩张的吗?”连晨曦垂首,温柔的亲了她的耳垂一口,享受着对她的彻底掌控。“瑞霖刚刚离开了,他说今天和你叙旧,你可还记得他?
荧惑一怔。那是叙旧吗?应该说是指责吧?
程瑞霖钜细靡遗的告诉她,被连晨曦抓的那些人是如何的编派她的不是。
而她,无从辩驳,因为那些人确实是受了她的鼓吹才去杀连晨曦的,连晨曦应该对她恨之入骨。
可是他一直表现得那么温和,不计前嫌似的,想以德报怨,感化她吗?
“程瑞霖说那些人昨天已经死在牢里了。”荧惑起身,想离他远一点,却被他环住腰,离不开他的怀抱。
“据说他们是江洋大盗,作恶多端,杀人无数,死得其所。”不必指明那些人是谁,连晨曦很清楚,追杀他的那些人不仅是他的心结,也是荧惑放不下的负担。
她欠他的债,经由那些人的手,永远的留在他瞎掉的那只眼上。
“那时候他们和我们一样,只是不成气候的杂碎……每次想到我曾经被那样的货色追杀,狼狈的逃难,我就有些郁结不快。”
“夏枯草,有清肝火、散郁结的功效;要不,当归、川芎、丹参、甘草也有治疗这种‘气滞’的效果。”
连晨曦开怀一笑。“你变得有趣了,荧惑。”
她扯了扯嘴角,她已经准备了更有趣的事在等着他。
“我告诉那些人,你得到了宝藏,所以你才会遭到追杀。他们行动之前,曾问我,为什么要出卖你?”在当时,她和连晨曦在外人眼中,是同进同出的伙伴。“我说,我讨厌你的眼睛。这大概就是造成你一眼失明的原因。”
“荧惑,从小你就吸引人──为了讨好你而卖力。”
荧惑不答腔,握住他放在她腰侧的手,飞快的捏着他的一手指尖,用藏好的针刺破他的手指。
“你又在盘算什么?”能够制止她的连晨曦并未抵抗。
“我听人说,连晨曦武艺高深,已经十几年不曾败于人手。”荧惑挪开他的手,脚跟一旋,面向他。“现在,你是不是觉得全身僵硬?”
“你下了毒?”双眸紧闭的男人忽然张开眼,打量着散发出白烟的香炉,“是那些熏香?”
“那是一种特别的药,没有毒,只会暂时麻痹你的身子,令你无法动弹,不会危害你的健康。”
“在我无法动弹的期间,夫人你打算用什么方法,整治为夫?”
“这个东西我收藏已久,发觉它很适合你。”荧惑不慌不忙的取出一个材质特殊的精巧笼子。
连晨曦看她打开笼子,放出一只奇异的虫子,虫子龇牙咧嘴,体型虽小却很骇人。
危机关头,他仍镇定道:“能否详细介绍一下这个东西?”
“别人送我的蛊。”荧惑一手捏着他流着血的手指,另一手抓着虫子将之引向他的伤口。“一旦进入你的身体,就能让你变成我的傀儡。”
连晨曦幽幽一叹,“我还不够顺从你吗?荧惑,何必用这种手段?”
她听着,面色微凝,动作一顿。若不收服他,她怎能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