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唯有从偶尔听见主子张狂的笑声中确认,主子确实在大牢内过得不错。
一听田泉的回报,叶芙蓉便好成小厮前往大牢,在外头没待多久,便听见公子封的怒骂声和公子爵的大笑声,这才稍微放下心中大石。
她每天数着日子,数到第十天,想着再过五天便可见到公子爵,更加迫切希望剩下的五天能飞速溜过。
公子爵不在家,府里大小事由她发落,府中仆役护卫全都听从,没有任何异议。
第十天,叶芙蓉刚和赵总管点完仓里的米粮后,便接到仆役通知,古大夫来访。
她前往大厅见客,但见古大夫身着官服,不似平日朴实无华,显然刚进宫去了。
“古大夫,请坐。”
神色严肃的古大夫以眼神示意,叶芙蓉意会的对赵总管道:“你先退下,我有些不懂的药理要和古大夫请教。”
“是,小姐。”赵总管安静退下。
待赵总管走远后,叶芙蓉才开口询问:“古大夫,您这一身装扮,可是进宫去了?”
一路赶着过来的古大夫缓了口气,“我今日进宫去见嬗妃娘娘。”
“娘娘可好?”独生爱子被关入大牢,想来嬗妃娘娘心里很不好过。
“虽然担心公子爷,但娘娘的气色与精神都不错。”
“只是?”叶芙蓉听出他还有话没说。
“小姐近来可有与家中往来?”
“没有。”她不懂古大夫为何突然提及她的家人。
“我想也是如此。”
“我的家人出了什么事?”
古大夫沉吟了一会儿,缓缓道:“娘娘得到消息,大王近日身子不甚舒坦,镇日咳个不停,夜不得安寝,马太医及其它太医所开的药方都不见起色。大王不知怎地,突然想起叶宗祝,于是召叶宗祝进宫。”
叶芙蓉听得一愣一愣,难以置信的低喃,“大王并不信天敬天哪。”
“确是如此,所以娘娘得到消息,很是吃惊,可叶宗祝这几日频频进宫确有其事。”
她的脑袋有些混乱,想着大王召见父亲进宫,莫非是要爹开坛祭天?
“娘娘想求见大王,皆遭王公公挡下,难以替八公子求情,也无法确知大王情况。”
叶芙蓉以手支额,想着三公子的死,公子爵和公子封被关入大牢,大王身体不适以及她父亲进宫,感觉有人撒下巨大的网,打算将所有人一网打尽,偏偏不晓得是何人所为。此刻公子爵身陷大牢,没人可以一同商量分析,教她心烦意乱。
“娘娘说,眼下王城情况越来越诡谲多变,公子爷与小姐日后要更加小心行事。”
“我明白,古大夫你也是,没人能预知明日会发生什么事,你们要小心为上,爹爹那,我会去探探情况。”
“小姐甭担心,在旁人眼里,我和小南、小北无足轻重,不会有人在意我们。”
“但是你们对公子爷很重要。”
古大夫笑了,“我知道。”
“所以你们也一定要千万小心。”
“我们会的。”
薰暖阳光照耀在叶府大宅黑色屋瓦上,一辆马车停在大门前。
叶府负责守门的家丁上前,近来老爷频频被大王召见,以往不曾来访的王公贵族络绎不绝前来拜访,老爷总算扬眉吐气,走路都威风凛凛。
优雅步下马车的叶芙蓉望着敞开的大门,内心百感交集,曾经是如此熟悉,现下却格外陌生,彷佛她从来都不属于这里。
她吸口气平复那些得不到爹娘关爱的难受情绪,今日她是为爵而来,她的感受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必须知道大王一再召见爹,所为何事。
家丁见她步下马车,堂而皇之就要入内,马上拦住她,“姑娘可是来找我家小姐?请姑娘报上名儿,让我进去通报。”
叶芙蓉一怔,这才想到这些年她回家的次数三根指头就数得出来,莫怪家里的仆人认不出她。
叶芙蓉腰杆挺直,高贵冷淡道:“我就是你家小姐。”
“姑娘甭说笑,我家小姐长啥模样,我会认不出?”
她横了家丁一眼,“既然如此,你就该认出我不是吗?”
“我很清楚认出你不是我家小姐。”家丁伸长手臂,心想这女人还真大胆,竟敢以他家小姐自居。
陪同叶芙蓉前来的公子府仆役见状,推开叶府家丁的手,怒喝,“大胆奴才!竟敢对小姐无礼。”
那名家丁经这一推,老大不快的沉下脸来,“你在吆喝谁?”
“就吆喝你这奴才,叶家大小姐芙蓉小姐回府,你还不快让路?”
“什么大小姐芙蓉?我们府里只有一位小姐,就是蔷薇小姐。”
虽然早就知道她被家人无视,可真正感受到她的根本不存在,心里仍很不好受。
叶府总管听见外头吵闹,走出来一探究竟,见到叶芙蓉,着实愣了下,但回过神后,马上上前迎接,“大小姐,你回来了。”
叶芙蓉颔首应了声,多亏总管还认得她,否则不知要和这名家丁纠缠多久。
公子府的仆役重重一哼,“你们府里的奴才是怎生调教的?不作不懂规矩,竟连自家大小姐也认不得,该当何罪!”
“实在对不住,他是新进府的,才会眼拙认不出大小姐。”叶府总管不住赔不是,心想,饶是进府多年的下人,也认不出这位长年不住在府里的大小姐。
那名家丁发现府里真有这么位大小姐,惊讶到嘴巴大张,慌张道歉:“奴才该死,有眼不识泰山,才会认不出大小姐。”
“以后眼睛给我放亮点!”公子府的仆役怒斥。
“是是,小的遵命。”
叶芙蓉开口询问:“我爹可在家?”
“老爷在家。”
“我要见我爹。”
“小的马上禀报老爷。”
“我娘呢?”
“小的会派人通知二夫人,大小姐回府一事。”
她应了声,走进已有岁月痕迹的回廊,看着有些斑驳的廊柱,庭中所种值的花草树木,大多已换新,在这座园子,她的身影早已淡去。
她被总管请进大厅,她所带来的仆役则候在外头。
她看着厅中所有熟悉与不熟悉的事物,再一次深觉她再也不属于这里。
“没想到真是你。”一身华贵的叶蔷薇步入大厅,不屑的上下打量不起眼的姊姊。
叶芙蓉转身看着不怀好意的妹妹。
“你来做什么?”
“这里是我的家,我回来理所当然不是吗?”
叶蔷薇不以为然的仰头嗤笑,“你说是你家,可没人要你回来,连你娘都不惦念你,我要是你,才没脸回来。”
叶芙蓉不理会牙尖嘴利的叶蔷薇的冷嘲热讽,她不是回来找蔷薇吵架,蔷薇想说什么,由着她去。
“叶家要的是有用的女儿,像你这种一点用处都没有的,留着只会浪费粮食,真不懂八公子在想什么,竟然没将你赶出门。”一想到视她如无物的公子爵,叶蔷薇就一肚子气。
“你所说的有用,莫非是指你自己?”叶芙蓉很不以为然。
“当然。”叶蔷薇骄傲的扬高下巴,“你什么都不懂,爹眼下受到大王重用,大王已不能没有爹,而我,也不再是以往的叶蔷薇,往后你见到我,可是要曲膝下跪喊我一声娘娘。”
“什么意思?”
“你真蠢得听不懂?咱们叶家已不可同日而语,飞黄腾达指日可待。大王近来身子违和,马太医起不了作用,于是父王要爹开坛,不过是开了几回,大王的身子便好了许多,你说,大王能不重用爹吗?”叶蔷薇双眼发光,说得眉飞色舞。
“大王犯的是什么病?”叶芙蓉追问,回头再和古大夫参详参详。
叶蔷薇耸了下肩,不以为意道:“小病小痛,太医们没本事,就爹本事高,呵,你不晓得近日咱们家门槛都要被访客踏平了,往后看谁还敢瞧不起爹。”
从叶蔷薇这儿得不到大王更精确的消息,使得叶芙蓉眉心一蹙,“你方才说,往后我要曲膝下跪喊你一声娘娘,又是怎么回事?”
“你真的是蠢!意思很简单,就是三日后我就要进宫了。”叶蔷薇得意展开双臂,华丽衣袖闪耀摆动。“什么?!”
自信满满的叶蔷薇笑扬红唇,“你何必如此吃惊?凭我过人的美貌,我当然要进宫服侍大王,后宫那些妃嫔都不会是我的对手,你等着看我飞上枝头变凤凰。”
虽然与妹妹总是话不投机,可叶芙蓉也不愿见妹妹往火炕里跳,她握住叶蔷薇的手,好意劝道:“蔷薇,后宫是个人吃人的地方,你别去。”
叶蔷薇生气甩开她,“芙蓉,你是在忌妒我对吧?我不像你那么没用,一点小事都办不好,叶家没法指望你。可我就不同,我年轻,貌美,大王见到我惊为天人,他的双眼压根儿无法自我身上移开,加上爹爹祭天时得到天启,我是能替大王消灾解厄的福星,只要迎我进宫,大王将福寿绵延……”
他们又来这一招!叶芙蓉听到这,只觉头疼,“什么消灾解厄?!你们真要一直编造谎言?要知道这可是犯了欺君之罪,趁着事情尚未到无法收拾前,你和爹快些停手。”
叶蔷薇利眼一瞪,严厉怒责,“谁说我们编造谎言?爹可是堂堂宗祝,他既得到天启,当然要禀告大王,你这不肖女,竟敢编派爹爹不是。”
“你我皆知,何为真,何为假,千万不要作茧自缚。”
“芙蓉,你见不得我好,实在是太可怕了。”
对于妹妹的执迷不悟,叶芙蓉苦口婆心相劝,“你有没有想过,大王身边有那么多姿色过人的娘娘,大王对她们的喜爱不曾长年持续,当新的美人出现,他便又宠爱新人。”
“我与她们不一样。”
叶芙蓉长叹了口气,感到很无力。
“先前公子爵不长眼开罪我,我还没跟他好好算这箪帐,所以你还是想想要如何讨好我,才是当务之急。”她冷笑的拔拔发,迫不及待在公子爵跪地求饶。
接到总管通报的叶宗祝意气风发步入大厅,他笑呵呵朗声道:“芙蓉,你是接到消息,特地回家恭贺蔷薇吗?”
叶蔷薇撇撇嘴,上前挽着父亲的手臂,“爹,芙蓉她才没那么好心,她非但不是来恭贺我,还要我别进宫呢,你说她可不可恶?”
叶宗祝一听,生气的沉下脸,“芙蓉,你是怎么着?妹妹遇着好事,是咱们家的福气,你怎能阻止她进宫?”
“爹,我觉得王宫不适合蔷薇。”
叶宗祝不悦怒喝,“这世间再也没有任何地方比王宫更适合蔷薇!”他生气的指着女儿的鼻尖,“你啊,也不想想咱们家往后荣宠就靠你妹妹,连你弟弟的将来也得靠她打点,以往我一再要你在八公子的面前为咱们家美言几句,你一次也没做到,我真以为咱们家会就此衰败,幸好苍天有眼,终于让咱们家重返荣罐。”
叶蔷薇乐见姊姊遭到父亲痛斥,笑得得意洋洋。
“爹,女儿只是……”
“我不想再听你说,往后不许你对蔷薇无礼,明白吗?!”叶宗祝疾言厉色,转向叶蔷薇时,立刻变得和蔼可亲,拍拍爱女的肩,“蔷薇,你别将姊姊的话放在心上,她就是待你不好,先前你在八公子府遇难,也不见她出手相救,实在太教人痛心。”
“芙蓉从小到大就是忌妒我。”
“可不是。”叶宗祝再拍拍爱女的手,狠瞪叶芙蓉一眼后,便甩袖离开。
“爹!”叶芙蓉想要追上,说服爹别铸下大错。
叶蔷薇移动脚步,挡在她身前,啧啧感叹,“你是怎么着?爹都气坏了,你还不罢手?你真的很可怕,惹得闹得大家都不开心,你才会开心是不?”
“我只是不想你日后懊悔。”
“不可能,你睁大眼等着看我登上后位。”叶蔷薇高傲的以鼻孔睨人,不再与她多说,转身离开。
看着妹妹的背影,叶芙蓉的心情无比沉重。
此时一直候在外头的王氏才走进大厅,恨铁不成钢的愠怒道:“你可开心了,以前你有的是机会,让我在你爹跟前扬眉吐气,你偏偏只顾着在八公子府享尽富贵荣华。
“现下可好,蔷薇就要进宫接受大王宠爱,日后你看到她得跪地伏拜,永远被她踩在脚底下,咱们母女一辈子都无法出头,我怎会生出你这么没用的女儿?”
母亲的指责教叶芙蓉心痛,她低哑着声,“娘,对你来说,我的意愿为何,从来不重要是不?你唯一看重的,是我能不能让家人享有无尽的富贵荣华。”
王氏说得理直气壮,“谁不爱富贵荣华?”
“当年爷爷让我到嬗妃娘娘身边,是当蔷薇的替身,我有可能会因爷爷的谎言死在宫里,你可曾为此事感到心疼?”这个疑问,她憋了好久,总算在今日鼓起勇气说出口。
王氏一怔,迟疑了一会儿,她避开女儿的眼,就事论事道:“你本来就不如蔷薇漂亮,也不似她惹人喜爱,你若因此丢了性命,只能怪你命不好,况且你现下不也活得好好的,何必再斤斤计较?”
没有一丝温情,没有一丝怜惜,她早该知道,却仍傻得抱着一线希望。
“都怪我的肚皮不争气,假如你是男的,咱们就不会如此委屈,瞧你大娘生了个儿子,多么风光,现在蔷薇又要进宫,所有好事全让他们占尽。”王氏愤恨感慨命不如人。
叶芙蓉对母亲不满的叨念充耳不闻,她并不属于这里,为何还要待着?
爵……他怎么还不回到她身边?
她想他……想得快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