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做事何须问过她?」即使是亲奶奶,但他自己的事,他说了算!
「所以当家的您对秋声姑娘真有那种心思?」郑元自以为是地推论。
话说到这个份上,储孟孙突然接不下去了。他还不晓得这位老管事原来这么会套话,三两下就能得出这种结论,他以为只有自己知道他对秋声是特别的。
难得他也有感到不自在的时候,这种被看透的感觉,与他一向给人的莫测高深印象大相径庭,让他相当地不舒服。
「算了,你去叫秋声来这里。」
「当家的,您是想……」郑元面色一喜。
「我是想和她讨论这账册,又不是想和她有什么,你少胡思乱想!」
「您别急着撇清,如果您能和她有什么,而秋声姑娘又不反对的话,属下倒是乐观其成呢……」
「郑元,你话越来越多了!叫你去找人就快去……」被说得有些恼羞成怒的储孟孙瞥见食盒,他不禁又叫住要走出门的管事。「等等!我问你,姑娘家都喜欢吃这种点心吗?」他比了比桌上的食盒。
「我不知道,不过秋声姑娘喜欢甜食,尤其是夹果馅儿糕饼,还有蜜饯类的,所以我想,姑娘家该是喜欢这类点心的吧?」郑元想了一想,这商行里除了烧菜煮饭的大婶,也只有一个姑娘,只能拿她做例子了。
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储孟孙便有些不自然地挥挥手指示郑元出去,免得有一双利眼的老管事待下去,他过往严厉冷漠的形象全破功了。
「记得,叫了秋声之后,你再去吩咐厨房现做一盒来,这都冷了!」
「这帐……是你做的?」待秋声一进门,储孟孙便单刀直入,拿着账簿问她。
「千真万确!」小小的下巴抬了起来,她有些得意地说。
「我不哓得你还会算账?」
「你不晓得的事还多着呢!」
「那你还会什么?」
「我还会……」会什么?秋声愣了一下,琴棋书画她一窍不通,顶多只能说识字;女红裁缝她完全不行,曾试过替爹补衣服,补到最后只能拿去当抹布,要说自己还会什么,她一时还真想不出来。
「所以你只会算账拨算盘。」她的答案早在意料之中,储孟孙径自帮她下了结论,「在我这商行里,人人依专长各司其职,你也不能例外,若我要你以后替我管帐呢?」
「不要!」她立即反对。
「为什么?」
「你不知道,你那堆帐多麻烦啊!我终于知道,为什么我爹天天都早出晚归,累得头发都白了,工作却还做不完,难怪他要跑嘛!」说到这个,秋声气不打一处来,她指控起他,彷佛他虐待了她爹。「上个月的帐乱七八糟,还是我勉强理出一个头绪,才能继续做这个月的帐,这么吃力不讨好的事,我才不干呢!」
「如果我免了你其他的工作,让你专门管帐呢?」
「我本来就没做其他工作……」她有些心虚地嘟嚷着。
自认有些明白她心性的储孟孙,突然眉头一扬。「现在秋老行踪不明,你家里没了收入,我就算放你回去,只怕你得喝西北风。你先前说一天一百文钱,要不我加你月俸?先前秋圴是一个月五两,比照办理如何?」
秋声原本坚不妥协的脸蛋出现了一丝松动。没办法,她的死穴就是钱,价钱谈拢了,什么事都好说。可是他储氏商行的帐空了一个多月,整理起来可不是一件简单的工作……
还在犹豫?储孟孙唇角一弯,「再加一两。」
「成文!」像是怕他后悔似的,秋声二话不说便应承下来。
一个月六两,六两呢!她一个月可以吃多少只鸡、做多少件新衣、替爹打多少斤酒啊!只是做个帐,而且像之前一样吃好穿好有人服侍,那为什么不要呢?怎么想,她都觉得这是件天上掉下来的好差事。
只不过……眼前这男人笑的样子,看起来有些不怀好意,让人心里不太舒坦就是了。
达到了目的,储孟孙不再浪费时间,由桌前起身欲走,秋声却突然拉住他的衣袖。
「等等,你要走了?」她莫名想留住他。
「怎么,舍不得我走?」觉得她孩子气地拉住他衣袖的模样十分逗趣,他好心情的逗着她。
「才不是呢,你臭美!」脸一红,没好气地回嘴,「我荣膺本商行新任账房,你两句话就打发我了?不用跟大伙儿宣布一下?」
「你还没通过我的测试,等通过了再宣布不迟。何况,大伙儿都认识你,不用特意介绍也无妨。」
撂下这话,储孟孙一手拎开她抓着他衣袖不放的小手,潇洒地走了,留下呆住原地的秋声,愣愣地想着他的言下之意。
测试?那是什么意思?
半晌,有人推开了门,寒风灌了进来,才将她由神游中冷醒。打了个寒颤后,她忽然有种奇怪的感觉,过去她一样在这书房里算账,他没出现便罢,现在他出现了,又在她面前消失,这书房似乎显得特别冷清空虚。
推开门的人是大饼,他抱着一迭账册进门,笑吟吟地道:「秋声姑娘,当家的交代,这些就麻烦你了。」
秋声定睛一看,桌上那堆得小山一样高的账册,差点让她尖叫出声。
「这么多?」她瞠目结舌,眼角不停地抽动着。这就是他所谓的「测试」?
没瞧出她的异样,大饼放下账册后,笑着续道:「这是这两个月的账册,包括各分行和总行的,当家的说,请你帮忙审查一下有无出入及遗漏些的项目,三天之内交给他。」
他一说完转身即走,直到门关上了,秋声还咬牙切齿地瞪着那堆足以压垮她的账册。
储、孟、孙!
那臭男人一定是故意的!
他一定看不惯她在商行里吃香喝辣,比他还受众人拥戴,所以才想出这种阴损的方式来恶整她!
正当她咬牙切齿时,门又再度被推开,大饼捧着一个食盒拎着一壶茶,一并摆到桌上。
「对了,当家的还说,你想吃什么、喝什么,随时交代厨房,都会马上替你做来。」说完,又出了门。
秋声瞪着桌上的食盒,一边打开它,一边叨念着,「哼!黄鼠狼给鸡拜年!想看我出丑才是真的吧?只不过一盒食物就想收买我,门都没……」
接下来的话,她一句訑说不出来。食盒里,不仅有她先前吃到的松子酥,还多了好几样,更重要的,全都是热腾腾的。
能够这么快送过来,想必是储孟孙一到商行,就马上命人准备了吧?
在商行里,喜欢吃这些东西的也只有她,要说这不是特别为她做的,那绝对是在骗人。
但转头再看到桌上那一堆账册,一张粉脸又苦了下来,脚丫恨恨地跺了两下。这男人真是讨厌中的讨厌,让她一颗心又甜又酸又苦的,气煞人也!
三天后。
「秋声三天都没踏出门过?」
「是的。秋声姑娘除了上茅房,真的没踏出来过,连饮食和沐浴用的热水,都是叫人送进去。」
「你说,我给她的工作,真的有那么吃力吗?若是换成秋老,应该是轻而易举吧?」
「当家的,这……秋老那时账目清楚,而且他做熟了,自然得心应手,但这会账目混乱,秋声姑娘又是新手,难免……」
这「难免」两字接下来的话,储孟孙不用想也知道。他承认自己是有些刁难了她,想趁此机会说服自己,他才不心疼那小妮子。然而真看到她这么眠不休的努力,他却又不禁后悔起这种幼稚的行为。
「出来了、出来了。」郑元突然叫出了声,唤回当家的注意力。
书房的门慢慢打开,储孟孙看着秋声低头垂肩,像只鬼似的慢慢飘到他身旁,而后她抬起头看着他,脸上憔悴的程度令他结结实实吓了一跳。
「帐……弄好了。」她无力地指了指房内,「我没有骗你,你可以去看看。」
储孟孙瞧着她眼眶下深深的黑影,原本清澈的大眼布满血丝,红嫩的唇有些干裂,脸色也由粉白变为苍白。他的眉头不由得紧拧着,甚至他的心,也跟着紧拧起来。
「你可以休息一下,没人叫你这么拚命。」十分难得的,他说出叫下属休息的话,这句话连在储氏商行工作了几十年的郑元都没听过。
「还不是你!」她控诉地看着他,可或许因为累了,语气有些撒娇的味道,整个人看起来楚楚可怜。「你要人家三天做那么多帐!三天耶!要是我多睡了几个时辰,误了你的事,你扣我月俸怎么办?」
「……」储孟孙无言了。打从出生以来,他还没看过像她这么爱钱的。
「我不行了……」在说这话的同时,她眼皮几乎要阖上。「先让我睡一下……噢,不,睡一天,你再跟我说话。」
语毕,她转身朝他身后的厢房走去。
储孟孙一回头,就看到她摇摇晃晃,果然一个踉跄,就要跌倒在地。
离她最近的大饼伸出手想接,一旁的郑元也跑了两步想帮忙扶住,然而他们两人都没有储孟孙的动作快,只见一道黑影由眼前闪过,没有听到预期中秋声的惊呼声,等他们定睛一看,人已经被当家的横抱在手上了。
「当家的……」两人看得目瞪口呆。
「小声点,她睡着了。」储孟孙有些好气又好笑。他第一次见识到有人走路能走到睡着,若不是他动作快,她这白嫩的肌肤上不多几处伤口才怪。
郑元若有所思地望着当家的表情变化,但随即反应过来这情景被人瞧见,对两位当事人的名誉都不好,连忙道:「我去叫几个大婶过来帮忙好了,当家的您别这样抱着秋声姑娘……」
「要不我来好了,当家的,这种工作用不着您亲自出手。」大饼没想那么多,只觉得这事是下人该做的。
「不!你们都别碰她,我抱她回房。」想到有别人像他这样抱着她,储孟孙本能的厌恶,抱着她头也不回地就要进厢房。眼角余光瞄到他们还想跟上来,便冷冷抛下一句,「全都别进来!」
砰!门阖上了,郑元和大饼也只能干瞪眼,希望他们当家的别趁人家姑娘睡着一时冲动,干下什么天理不容的坏事。
储孟孙小心翼翼地将她安置在床上,还替她盖好被子,原本想就这么离开,却又被她的睡容给留了下来。
「留下来,到底对不对呢?」第一次,他对自己的决定产生犹疑。
因为他察觉到对她的感情似乎不若想象的简单。这女子让他破了太多例,也让他完全不像个独断独行的大当家。她无惧他的威严,挑战他的权威;却又在看到他时会娇羞、被他逗弄会害臊,他都不知道究竟该如何厘清两人的关系。
他缺一个账房,却不缺一个女人,然而她却同时以这两种身份接近他,牵动他的心,让他发觉自己原来不只在获利丰硕时会动容,也会被一个人的喜怒哀乐而影响。
便如此刻,即使睡梦中的她看起来憔悴不堪,却又有一种莫名的吸引力,让他情不自禁伸出手,轻抚她无瑕的脸蛋;而她那苍白的双唇,更令他想用自己的唇,替她印上血色……
当两人的面孔距离不到一寸,他像是突然惊醒,硬是打住逾矩的动作,慢慢地直起身。
她居然让他险些失控,她甚至什么都没有做!
储孟孙闭上了眼,缓缓平复气息,当他再睁开时,又恢复了以往的平静清明。
只不过,在那深不见底的眸底,多了一些难以辨认的情绪。
「会是你吗?」他神色复杂地轻揉了下她的唇,直到唇色稍微红润。「我希望是,但也希望不是。否则你要面对的一切,对你而言太沉重了。」
语毕,他默默地出了房门,而门内的人儿依挈睡得香甜,不知道因为他,她的人生即将天翻地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