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痒。」修长有力的指骤然顿住,再若无其事般放下。
「可秀秀瞧着……唔,你都揉上好几遍啦。」
她彷佛听到吞咽唾津的咕噜声,金大爷头也不回突然喷出一句——
「你管我!」
她无辜一叹。「听这语气是不想我管了?可金大爷是秀秀的未婚夫君,怎么可以不管嘛?适才求你让我管,承诺会把你管好的,你也应允了不是吗?」
你求我让你管,自然由得你管。
「唔……」记起自己亲口道出的话,对照此际情况,某位大爷决定来个无言以对。
反将金大爷一军的感觉甚是愉悦啊,愉悦到她唇角上的笑弧拉都拉不平。
但过后,乐鸣秀内心的疑问却如雨后春笋般疯冒——
金玄霄为何要对着她害羞腼腆?
一般人是在喜欢的人面前,怀抱心意踌躇不前、患得患失,才会动不动害羞腼腆,不是吗?
所以金玄霄是真心喜欢她?但,为什么?
她想着,上一世北陵王廷并未发生遭他金大爷大剌剌闯入闯出之事,但那时他人必然是在盛都某处,带着手下深入北陵首善之区潜伏未出,都不知暗中探得多少消息,方便他知己知彼、百战百胜。
之所以如此认定,是因这一世知道紫雀儿担任起传递消息之责,雀儿小小的,无法一口气飞太远,还得即时将王廷内正在发生的事传到,那金玄霄与金玉磊必然是藏身在盛都内,说不准就在王廷宫墙外的巷内民家。
上一世他暗中来去,未曾闹起。
这一世他目中无人、嚣张狂傲地直进直出北陵王廷。
其中变因……是她吧?
紫雀儿听到她当天在王廷宴席上对猎狼族少年郎的那一番表白,传进他耳中,他立时便赶来……他来,是因为喜欢她吗?因为她的表白?
可是精明刁钻如他,怎可能会轻信她那些拿来糊弄兼之搪塞萧阳旭以及各国使臣的话?话半真半假,到底是假多于真,她若非尝到苦头、学到教训,得以重生这一回,那些自污之话、示爱之言怕是说不出口,羞也羞死。
但金玄霄来了。
当年那个猎狼族少年郎长成剽悍魁梧的男子,为她闯险境。
为什么?
许是一时间涌出太多疑惑,乐鸣秀这一晚裹着毯子蜷在马车里睡去时,原先睡得有些不安稳,但又怕翻来覆去要吵醒睡在一旁的俞氏以及陆晓晴,她强迫自己静静卧着,一遍遍调息,尝试进到空灵状态。
空灵对灵能者来说宛若习道之人的坐禅入定,清空杂念,让体内灵能随着呼吸吐纳流动,乐鸣秀不清楚自己花了多久时间才静下思绪,只知……她好像作梦了。
她心灵放空之际,感觉身体很轻,一道无形却强大的力量「凰」一声将她抛飞出去。
根本来不及惊声尖叫,又或者叫喊得再响也发不出声音,因为她在梦中。
那股将她抛飞的力量把她抛进一个在她记忆中曾发生过的场景——
上一世她十八岁的生辰宴,不知死活「误闯」萧阳旭的寝殿,撞见他正与司徒家的婉、媚二女在龙榻上「战」得正酣。
冲击太大,她奔逃的脚步踉跄凌乱,最终跌下玉阶意外亡故。她死了,梦仍继续着,令她这一抹重生过的神识得以旁观接下来发生的一切。
场景切换得很快,她看到自己停尸在芝华院,阿娘得知她的死讯赶了来,抱着她的尸身绝望痛哭。
她无能为力,安慰不了娘亲,除了跟着掉泪什么都做不了,她哭得淅沥哗啦、涕泗纵横,却也是没半点声音。
场景再度切换,萧阳旭斜倚在起居间的软榻上,司徒婉和司徒媚腻在他身旁伺候,又是槌肩又是揉腿,三人说着话——
司徒婉道:「乐姑娘意外故去,君上这四年来所费的心思尽打了水漂儿,想来定不甘心,既然不甘心,何不先扣着乐姑娘的尸身暂时别下葬,说不准后续还有奇妙之事发生呢。」
司徒媚接着道:「是啊君上,乐姑娘断气那时,这整座后宫的花草树木一下子全枯死,不是说他们木灵族人最能与那些花花草草交流沟通吗?有没有一种可能,乐姑娘把后宫所有园子里的花草树木灵气全吸尽了?要不,她都死去七了,尸身竟丝毫不腐,且未见僵化,这不是太奇怪了吗?」
萧阳旭一脸沉吟。「尸身不腐确实古怪。」
司徒婉道:「扣下她的尸身好好琢磨,说不定延年益寿、青春永驻的秘密就在里头,君上以为如何?」
司徒媚附和着长姊又道:「还有那个俞氏以及长老们也得扣下,木灵族里定然还藏着许多秘辛,用对了法子就不信撬不开他们的嘴。不敢相瞒君上,媚儿有一位师叔对养蛊以及炼丹之术皆十分精通,媚儿就想啊,乐姑娘如今这般模样也许能请师叔以蛊炼成药人。」
「药人?」
「嗯嗯,炼成药人。乐氏女死后不腐不僵,那股强大灵能定还留在体内,君上,咱们把她炼成灵药吧,好不好?」
年轻君上的目光陡然发亮,司徒二女笑意盈盈。
乐鸣秀听得头皮发麻,脚底泛寒,突然起居室外一阵骚乱,禁卫军急急来报——
「君上,有人闯内廷后宫!卑职领禁军前来护驾,请君上避险!」
软榻上的年轻君王骤然起身,大步踏出起居室,沉声问:「是刺客?」
单膝跪地的侍卫道:「回君上,那人……那人骑着一头黑毛巨兽,直奔芝华院,禁军已遣出两百名精锐团团围住芝华院,必然将之擒获。」
乐鸣秀一听「黑毛巨兽」一词,登时懵了个彻底。
没让她有厘清思绪的机会,场景瞬间再次转变,眼一花,她被拉回芝华院,叫嚣喧闹、闹到乱七八糟的芝华院。
就见那头黑毛巨兽飞跃踵跳,灵活的蓬松尾巴挥来扫去,躲开无数利器和飞箭的围攻。
跨坐在巨兽背上的男子依旧一身玄黑、散发乌亮飞扬,他与坐骑配合得天衣无缝,手中长刀东劈西砍,仅凭两百名禁军就想围困他,根本不能够。
乐鸣秀不怕刀箭加身,毕竟伤不着她,于是她站得很近。
她吸吸鼻子,眼眶都红了,因为清楚看到金大爷一手握长刀,另一臂则搂紧置在身前的……她自己,正确说来是她的尸身。
她的尸身被裹在一大块黑布里,原本从头到脚裹得好好的,但最终随他的挥刀以及巨兽上下跳跃的动作而露出半颗脑袋瓜。
「告诉萧阳旭,敢弄死我金玄霄看中的人,他这辈子别想安生!」
扬声撂下话,黑毛巨兽驮着一人一尸冲出重围。
乐鸣秀又被那股无形力量拉走,飞驰之速快到令四周景物尽成一道道模糊残影,最后她定住双脚、稳住身子,发现落在一处深巷中毫不起眼的四合小院里,黑毛兽离她仅几步之遥,安安静静蜷在一棵老槐树底下。
乐鸣秀倏地转回身,终于看到金玄霄还有她自己。
他横抱着她坐在廊檐台阶上。
黑布褪下,她露出整张脸,一头不知为何犹然滑亮的青丝散满他大半身,她双睫轻掩,眉间舒敞,连唇瓣亦微微启开,彷佛……彷佛仅是睡沉了,还细细吐纳着,根本不像一具死了已十日的尸身。
乐鸣秀望着这样的自己,内心亦是万般莫名。
她不禁想起那座开满碗口大鲜花的洞窟,她「猛爆」之时把周遭灵能汲取殆尽,一股脑儿全送进金玄霄体内,巨大能量在阴错阳差间助他醒觉,而这一次她的死……应该说是她濒死前的寸息,凭着那股眨眼间即逝的寸息,竟无意间把北陵后宫所有园子里的花草树木灵气全都吸食了吗?
灵气未散,所以才能维持尸身不腐不僵,但……这样的她究竟是死是活?
她被弄糊涂了,可是搂着她不放的金大爷似乎没有这一点疑惑,对着她说起话来——
「谁让你当年傻不隆咚从我身边逃开?如今落得这般田地,怪谁?又蠢又笨又胆小,怎么本大爷就对你……」停顿几息,他缓缓倾身,额头抵上她的,略哑道:「在那座洞窟……为什么就不能等我醒来?我……」
这一会儿他顿了许久,好像搜肠刮肚都不知该说些什么,于是只好拿额头一直抵着她,闭目静静调息。
乐鸣秀……石化了。
死去的那个她没有丝毫僵化,但身为神识一缕的她却觉全身僵硬,连脑袋瓜都不好使。金玄霄,你究竟在想什么?
真要说,两人自当年一别便再无接触,她甚至到临死前才忆及苍野诡域里发生的那一段过往,他为何要为她闯北陵后宫,她都死了,不是吗?抢走她的尸身又有什么用?萧阳旭、司徒婉以及司徒媚他们扣留她的尸身确实别有目的,但金大爷好像不为什么,只为像这样拥她在怀、对她说说话。
他张开双眼,略抬起头看她,低沉又道——
「我一直记得你的气味,很饱满丰美的香气,每每想起就渴得厉害,忍了四年……是我失算,以为要变得更强大、更具威势才好夺你,其实早该来带你走。」
他扶着她的脸,拇指轻拿她的肌肤,眼底幽沉。
「得知萧阳旭欲迎你为后,且等你满十八岁便要与你大婚,本大爷岂会让那样的事成真。只是部署好一切亦成无用功……这一次,你怎么又走远了?」
他有些面无表情,彷佛心很平静,但乐鸣秀挨在他身边望着他轮廓微绷的侧脸,自个儿眼泪便「啪答啪答」地掉,觉得无比心酸啊。
她想,北陵王廷或后宫内应该有他金玄霄的暗桩,她其实一直被他留意着、在乎着,若不是因为重生,她哪里能够去到他身边。
心酸流泪,与其说是为了自己的死去,倒不如说是忽然间察觉到,原来有这样一个人,他一直记着她、想着她,心心念念,为夺得她而筹谋。然后她的死打乱他的谋划,令他不管不顾直闯北陵后宫。
重生后她在昊极宫那一场宴席上「发难」,欲为自己与族人挣活路,也许亦乱了他当时的计划,才让他也那样直闯北陵王廷只为接走她。
金玄霄……
这名字从她唇间微哑逸出,仅自己听得到。
胸房里涨着满满感受,张口却是无言,毕竟她说得再多,他也听不见,况且一时间也不知该说什么。
她探出秀指想碰触他的鬓发,明知触碰不到,仍想探去摸摸。
岂料,男人像突然有所感,峻容竟朝她转正,深幽目光蓦然扫来。
哇啊!
她惊呼一声,两手本能地叠在嘴上将自己捂住。
他……他察觉到她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