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不知道是公文太枯燥使然,还是她昨天睡不到两小时所致,当车子平稳地奔驰在高速公路上,她开始打起瞌睡来。
原本专注于手上工作的邵克庸,因为肩膀被她的头撞了下,便侧过脸瞧她,只见她头往前倾,瀑布般的发丝遮盖住了她的脸庞,然后随着车子前进的韵律,频频打着瞌睡。
顿时觉得好笑的邵克庸伸出一根手指将她额头往后按,让她的脑袋靠回座位,这下子她终于不用往前直晃了。但是接着他发现她开始左右晃动,额头更是直接撞上旁边的车窗,撞疼了也不肯张开眼,嘀咕两声自己揉了揉,竟然兀自再睡去。
「真是败给你了。」他放下手边的公文,抽出身侧的小抱枕,一手托起她的脸,再将抱枕塞进她肩膀跟车门间的缝隙,让她不用再去撞车窗。
看着她那跟孩子没两样的睡颜,想到她睡眠不足还硬要跟着他去出差的举动,他的心竟然变得柔软了。
*
邵克庸真的非常忙碌,去一趟中南部出差,连跑好多个点看厂、开会,没体力的人还真是没办法跟着他做事。
原本生活作息就很随意的景袖,倒是见识他工作时严肃的那一面了。她虽然有些任性地硬跟了来,倒是一如她承诺的,不妨碍他工作。每次当他去开会时,因为太无聊,她居然把带来的公文都给批完了,姚叔如果看到了,肯定会很感动的。
老爸这一离家出走,公司重要决策都落在她身上。虽然姚明黥分担了很多,但是不少事情还是得她自己来。最近她的生活完全失序,弄得她该睡觉的时间睡不着,该清醒的时间又不够清醒,黑眼圈都跑出来了。
终于,忙了一整天之后,一行人进了旅馆。卢秘书已经先行订房,到柜台 checkin之后,先把房卡递给了老板。
「邵先生,您的房间。」卢秘书看都不看坐在旁边的崔景袖一眼,对她来说,邵克庸才是她的老板,她没必要服侍闲杂人等。更何况对于崔景袖不请自来的行为,她根本不以为然。
「你住几号房?」崔景袖拉住邵克庸的手,看了一眼他手里的磁卡。「我去订个房间,在你隔壁!」她说着笑咪咪地起身。
但是邵克庸一手扣住她,转头示意林经理跟卢秘书先走。顿时卢艾琏有点后悔没帮崔景袖多订一间房,不然应该可以把她的房间隔得远远的。
「怎么了?」看着其他人走开,景袖有些不解地看了他一眼。
他扬了扬手里的磁卡,另一手依然稳定地扣着她的手腕,那力道拿捏得恰到好处,让她不至于挣脱,却也还有挣扎的空间。「既然敢来,不敢跟我用一个房间?」
看到他眼中那放肆的光芒,以及那张扬而毫不掩饰的侵略意味,她狠狠地倒抽了口气,顿时手足无措。
「我……我们没那么熟吧?」她顿时觉得喉咙发乾,心跳加快。
「这是那个跟我求婚的女人吗?」他刻意而挑衅地问。「来不来?或者你可以搭最后一班高铁回台北?乾脆别浪费时间了。」
听到他话里的意思,她诧异地瞪大眼。这男人是说如果她没胆跟他睡一间房,他也不再允许她的靠近了?也就是说不按着他的意思,两人结婚的事就算是破局了?
这男人忒地霸道!
她真想潇洒地转身走出这家饭店,挥挥手跟这嚣张的男人告别,但是看着他深刻的五官,还有浑身散发出来的气势,她闭了闭眼。
她就是没办法放手。
再睁开眼时,她狠狠瞪了他一记,然后一手用力抽出他手上的磁卡,再把手上稍早探买好的换洗衣物塞进他手里。
「走吧!一三一七号房,对吧?」
她踩着高跟鞋,优雅地挺直身子率先往前走,那模样就像女王出巡似的。而她把购物袋塞进他手里的行径,简直是把他贬成仆从了。
但是看着她那刻意的姿态,他只能笑着摇头。
这个女人真是太有趣了,反应真的很不一般,害他逗她都要逗上瘾了。
但是景袖的洒脱帅气也只维持了小小一段时间。进了房间后她先去洗澡,但一剥去衣物的遮盖,她湿着发,仅穿着一件浴袍时,却怎样也踏不出浴室。
其实她对于男女的身体接触所知真的有限,因为她以前交往过的男人都还没机会到这一步,她就先分手了。对于男女情爱,她觉得有些烦心,不是很喜欢把自己的生活搞得那么复杂。简而言之,她是个懒人,懒得接管父亲的公司,懒得谈恋爱。只想过着随兴的日子,无负担、无压力地沈浸在她的绘画世界。
但是眼前,她为了保有原来的生活,居然招惹了这么一个难掌控的男人。她是不是疯了?是不是正在走向自我毁灭的不归路?
犹豫了片刻,她没有直接穿着浴袍出去,反而换了今天才买的毛衣跟中仔裤,衣衫整齐地走出浴室。
「那个……我洗好了,你可以用浴室了。」她故作轻松地耸了耸肩。
但是正站在音响前播放音乐的邵克庸,一眼就看穿了她。
她的忐忑不安,她的紧张扭捏,以及她故作的潇洒轻松。
当他放下手边的CD往浴室走去,在两人错身而过的瞬间,他开口道:「我帮你要了隔壁的房间,只要拨通电话给柜台,他们会把钥匙送上来的。」
说完不看她诧异的眼神,他兀自走进还散发着热气的浴室,脱去禁锢了一整天的衣物,他走进水雾中,让热水放松他紧绷的肌肉。
邵克庸还拿不定主意该拿这女人怎么办。
他对婚姻真的没什么幻想,他赚钱、经营事业是为了满足个人的成就感,从来就不是为了提高自己的身分地位。所以他不曾想过拿婚姻当筹码,来替他自己省事。崔景袖所提议的,他可以靠着崔家的力量建立庞大的人脉,这他知道,却不被引诱。就算不跟那些所谓上流社会的人往来,他还是可以靠其他方式扩大事业版图。即便曲折一点、崎岖一点,也不是没路可走了。
但他却无法毅然决然地拒绝她,主要是因为自己的确被她吸引了。
她是个富家女,脾气心性有着他从来都懒得应对的任性,但是崔景袖有种奇异的迷人特质,让这些任性的举动都像是撒娇似的,柔软了他的心,也放松了他的防备。
不知怎地,只要想到她,他的嘴边就会浮起一抹笑意。是那样直接而纯然的喜悦,让他舍不下这道照进他灰暗世界里的光。
洗浴过后,他随手拿了条浴巾围在腰际,心想她约莫已经收拾好东西到隔壁房去了,就直接推开浴室门走出去。
但是崔景袖再次出乎他意料。
「快点来,十点有一部片子还不错,既然你没时间去约会看电影,我们就在这儿看吧!」她朝他挥了挥手,那个本该逃走的人居然还安坐在他的床上。
她身上穿着一件眼熟的衬衫,长发松松地盘在头顶,脸颊旁还留着一绺不听话的发丝。她双腿盘坐在床尾,腿上还放着一盘……爆米花?
「你为什么还在?」他的声音近乎粗鲁。因为在看到她盘坐在床上的刹那,一抹尖锐的惊喜那样毫无预警地穿透了他,紧接而至的竟是紧绷的欲望冉冉而生。
景袖看到他紧绷的神色,赶紧避开他的眼神,但目光一落到他光裸的胸膛前,立刻偷偷吸了口气。
他身上残留的水正沿着胸膛往下滑,滑进他低低围在劲瘦腰际的浴巾边缘,然后消失。
「你是故意吓我的吧?原本就不打算跟我同房,刚刚在楼下故意想把我吓走,对吧?」她若有所思地回视他。
「所以你就觉得自己安全了?可以不用抖得像个受惊的处女了?」他气愤地吼她,气她的不受控制。
「我……我哪有?」她被这一抢白,脸蛋不知道是因为尴尬还是害羞,整个胀红。「总之,我已经决定留下来了。就算你现在要跟我上床,我也不会逃跑的!」她坐直身子,挺起肩膀说。
他定到她身旁,捏着她衬衫衣领的一角。「这是我的。」
她红着脸抬头看他。「我忘记买睡衣了,我看你行李箱里有两件衬衫,应该够穿,就……借用一下。抱歉,我明天买一件新的赔你。」
他用那深沈的眼眸注视着她,然后无奈地叹了口气。「有时候看你还真是个孩子。」
他今年三十,而她二十四,六年的岁月虽然不能说多遥远,但他原本就是深沈的人,面对她那带着纯真的傻气时,真的有种哭笑不得的感觉。好像自己对一个孩子有了欲望,心情真是有些尴尬。
「我哪是孩子?我已经满二十四了。」她抗议地说。「我只是没什么经验,你……如果是你……我也可以。」她柔细的双手按在自己胸口的钮扣上,毫不怀疑地迎上他那复杂的眼神。
他按住额头,忽然间哈哈大笑起来。
被他这么一笑,她懊恼了起来。「别笑了,邵克庸,我生气了喔!」
他这么笑是什么意思?嘲笑她的生嫩吗?
她只是缺乏练习了点,有必要这样笑她吗?
在她的抗议之下,他放肆的笑声终于逐渐收住。「好了,如果你保证不侵犯我,我就让你住下来,可以了吧?别生气了。」
她朝他做了个鬼脸,然后用枕头打他。
邵克庸笑着取下饭店的浴袍套上,然后才到她身旁坐下。「你去哪儿弄来的爆米花?」
「饭店提供的,但也没微波炉可以爆,我只好按客服专线请人帮我爆。快点,电影开始了,快坐好。」
他转头看了她惬意的神情。「你用什么盘起头发,看起来有点眼熟?」
「你的笔。」她坦承不讳。「难用死了,太重了,盘不扎实,下次别买这么重的笔。」
看到她把他那价值十几万的名笔给批评得一无是处,他差点笑出来。
「柜子里有提供泡面吧?那肯定有卫生筷,不如用那个吧!」他憋笑着提议。
「卫生筷?」她转头瞪他。「我是看在你的笔还挺有质感的,才勉强忍受它的沈重,不要得寸进尺喔!」
他但笑不语,不想指出谁才是得寸进尺的人。
电视里播放的电影开始了,原本邵克庸怀疑自己能不能专注地看影片,但是出乎意料的,有个暖暖的、柔软的身子靠在他身边,他居然很快地就习惯了。
他专心地看起电影来,然而身旁那个说要看电影的人居然在嗑完一盘爆米花之后,身子逐渐靠着他滑坐下去。
最后乾脆把他的大腿当枕头,呼呼大睡起来了。
「景袖?」他低声唤。
「嗯……」她咕哝一声,眼睛连睁都没睁开。
他的手指轻轻地摸了摸她散落的发丝,一种莫名的温柔攫住了他的心。
「稍早还紧张兮兮,现在居然在一个男人的腿上呼呼大睡,你这是信任我,还是看不起我呀?」他无奈地摇了摇头,却不想把她推开。
就这样,在这个时间的这个空间,他与她以一种静昵的温柔相会了。他把电影看完了,但是端在他心头不放的却是她那无防备的睡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