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被填满,爱情以一种奇异的方式来访。
这一年的夏天,她陷进爱变当中,她说是及时行乐,却爱上一个人,那个神秘、复杂、耐人寻味的男人进入她的生命,他其实满冷淡的,跟制式规格中的变人不太一样,他不懂甜言蜜语,不会哄得她忘记今夕是何夕,但她真是着魔了,偏偏爱他这种冷调。他的体贴和温柔藏在日常生活里,不会刻意彰显,要真正跟他相处过,才能真正感受到。
太快了……一直有个声音这样告诉她,但,那又怎样?
她活了二十八个年头,第一次如此动心、如此慎重。她肩上的责任已然卸下,没有负担了,她可以为自己轰轰火火地爱一次。
这个极地之夏,她爱上一个人。
突然间,生命变得丰富,更多采多姿,每件事都是新的体验。
但……妈呀!眼前这种体验,她半点也不想要啊!
那是一头成年的北极熊,体型相当庞大,依目测,比三只非洲公狮加在一起还巨大,它的毛上长下短,偏乳白色,四只脚掌慢条斯理地踩着薄雪地,就这么突然出现。
脸上僵着笑,她吓到心跳指数快破表,可能飞行时常常要处理很多突发状况,反正事情来了,就该解决,她临机应变的能力平常有训练到,所以这次虽然是熊来了,她第一时间僵住,但僵了五秒后,大脑便开始疯狂活动,她语气冷静而且坚定地对一同出游的小姐弟交代着——
“小琴、穆穆,别再回头看它,看着我,不要回头。”
小姐弟吓得脸色发白,但没有尖叫,四只眼睛很听话地望着她。
那头熊离他们大约只剩两百公尺。
“现在抬起你们的脚走回车里,慢慢走,不要慌,跟着我。”往车子停放的地方移动,她颤着手打开飞马公司车的车门,孩子们一个口令、一个动作,迅速爬进去。
今天周日,阳光很好,大晴日,户外的气温很难得地来到摄氏十七度。
她的飞行班表来到这里之后变得很有规则,跑短线Cargo,工作一到两天,休假一天,若工作三天,则休假两天,若有其他安排,则会和另一位比较“老牌”的当地飞马小姐互相Cover工作,星期日则是固定假期日。
多娜原本说好要带她体验划船之乐,划的不是普通小船,而是传统的卡亚克(kayak),无奈那位妈妈临时有事,后来小姐弟自告奋勇抢着带她来,多娜笑着告诉她,小琴八岁就学会划卡亚克的技巧,很有天分,当她的“教练”够格了。
系船的水岸离小镇约二十公里,这里没有所谓的“道路”,中长距离。的移动要靠游艇和直升机,短程的话,雪如果够厚,可以靠雪上摩托车或雪橇犬,再不然就必须靠双腿徒步。
此时夏天,雪层很薄,不少地方的地表土壤都冒出来了,多娜说,她那辆“入厂维修”过的老爸公司车不妨开出去兜兜风,到水岸的二十公里路程,地形还算平坦,车子开得过去。
所以,他们三个才会在这里,噢……不对!还有一只大狗!
汪美晴赶紧四下张望,那头浑身雪白的大狗刚才抢在他们之前跃到底下石岸,八成等不到他们,这时又跑上来了。
“疤脸,这边!来姐姐这里,快!”她用力招手,不敢放声大嚷,怕惊动慢慢走来的庞然大物。
惨了!
她脑中一凛,来不及阻止,疤脸嗅到有其他动物入侵的气味,整个不爽。
熊太靠近他们了,疤脸没有选择跑向她们,而是朝前方作出威吓的姿态,两只前脚往前抻直,爪子勾进混泥的雪地里,背脊上原本蓬蓬的软毛暖意竖起,硬到会扎手似的。
“疤脸,快回来!”她冲过去想拉大狗上车,但跑没五步就腿软,那头北极熊发现“食物”了,往这边快跑过来,一边发出低吼。
这下子,车内的小朋友们不尖叫也难!
没办法了,她连忙往回跑,冲进车内。
转动钥匙时,她手抖得很厉害,连续发动三次,引擎才噗噗噗地动起来。
车外,疤脸和巨熊杠上了,格陵兰犬血液里属于狼的战斗基因大抬头,龇牙咧嘴,露出极尖锐的犬齿,凶暴得像是得了狂犬病,与之前腻在她身边撒娇、讨摸摸的样子整个一百八十度大反差。
后面就是水岸,车子只能往前开,坐在后座的小琴和穆穆脸色惨白,眼神恐惧,大颗、大颗的泪珠滚出眼眶,小手紧紧抓着前座椅背。
“别怕。我们有车,我们都在车子里,我们很安全。”她安慰孩子,还从后视镜中对着他们俩眨眨眼。
“桑妮……疤脸……”童音加鼻音,颤抖抖的。
“我先送你们到安全的地方。”她必须先这么做,心里拼命祈祷那只大狗赶紧回复正常。
疤脸要是跑开了,以北极熊跑动的速度一定追不上它,而且今天温度处算高了,北极熊的毛会包住空气,在这种温度下,动没多久就会热到没力,疤脸只要跑开就没事了,但……吼!为什么还不跑?跑啊!笨蛋,快跑走啊!老天……它、它它干么还去挑衅对方?这只不怕死的狗到底是谁家养的?!
看到疤脸被一只巨爪扫飞,她心脏一抽,眼眶登时红了。
不能哭、不能哭,两只小的已经哭得乱七八糟了、吓得七荤八素,她一定得冷静!
大熊被疤脸引诱过去,前面空出来了,她用力踩下油门。
砰!
猛地,有东西重重跌在挡风玻璃上!
孩子们尖叫声响彻云霄,汪美晴自己也惊叫一声,踩油门的力道顿了顿。
竟然是疤脸!它又被扫中!
有一秒,她差点要不顾一切地踩下油门,还希望疤脸直接攀在车头前,她带着它一块儿离开,像演电影那样。
但她无厘头的想法来不及实现,一团阴影已罩过来,车体“磅”地一沉,底盘都快贴地了,大熊从侧边压上车头,车窗外的后视镜当场被压断。
这会儿,她不使劲踩油门都不行了!
尖叫。
野性的咆哮。
车子轮胎磨地的沙沙声响。
车体被挤压的刺耳摩擦声。
她左胸膛内疯狂击鼓般的心跳声。
即使油门踩到底了,车子依然冲不太动,那头大熊少说有七百公斤,她甩不开它。
疤脸突然跳到它背上,张口咬住熊颈。
熊吃痛,脾气更火爆,它后腿突然立起,巨大身体站起来之后,又狠狠往前趴,把背后的狗甩飞了,而吨位可观的身躯一落下,车子的挡风玻璃“啪啪啪”三声,裂、开、了!
“桑妮……桑妮……呜呜呜……”
“跟你拼了!”汪美晴红着眼大叫。
说要拼,其实是在壮胆,已经没有东西能拿出来拼,只能在心里疯狂祈祷,东方西方各路神明全都上,拜托拜托拜托拜托帮帮忙啊——
约有八公分长的熊爪插进挡风玻璃上裂开的细缝,抓着、挖着,她人生还没这么惊险刺激过。
她不晓得自己有没有哭,只是在这个拼命的时刻,她模糊想着,一个大人够不够喂饱一头熊?总不能三个外加一条狗全都赔上……
忽然间,事情有点怪。
压在引擎盖上的巨兽突然软掉,就是……真的软掉。
毫无预警,扁扁熊头咚地趴落下来,压在挡风玻璃上变成大特写。
它的爪子还勾在裂缝里,很像电池用到没电了,整个软在那里,动也不动。
……这是怎么回事?
它的眼睛仍张着,但布满死气,覆着一层淡淡灰色。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她惊疑不定,头昏脑胀,跟着看到男人那高大熟悉的身影朝他们快跑过来。
男人唰的一声打开驾驶座车门,严峻脸上出现难得的惊恐表情。
她看着剧烈喘息的他,傻怔怔地看着,两只手还紧紧抓住方向盘不放,突然恍惚勾唇——
“鲁特,熊死掉了……”
“呜哇啊啊——”后座,两只小的突然惊天动地地大哭起来。